《君子坦荡荡 小人长嘤嘤》作者:坡西米 文案: 0.6的校园甜文+0.2成长文+0.05的小虐+0.15群像=君子小人 结局HE * 谈君子,一身正气,从小被家里实行军事化管理。行如松坐如钟,日常爱好早上六点爬起来跑步打太极拳,小小年纪活成了老红军。做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八百米跑三分内。女生。纪律委员。 昌缨,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从小身子就弱,一直吃中药。一年感两次冒,一次感半年那种。爱多愁善感伤春悲秋,小兔子死了伤心好几年。日常爱好除了打篮球就是做手工,心灵手巧,曾经给谈君子养的鹦鹉做了一个三层别墅小鸟窝。男生。 * 大家都觉得谈君子精力充沛英姿飒爽,但按昌缨的话说,就是莽。 大家都觉得昌缨行事稳重温润和煦,但按谈君子的话说,就是nie(二声)。 * 谈君子坦荡了十几年唯独在一件事上不坦荡了一把。 昌缨跟在谈君子屁股后头嘤嘤了十几年唯独在一件事上硬气了一把。 * 外强中干自以为自己是大姐头的女主x扮猪吃虎成天笑眯眯实际不好惹的男主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谈君子,昌缨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外强中干一个扮猪吃虎 绝了 第1章 2019年秋 午夜将至,月亮悬在林立高楼间,只是这一片霓虹灯火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光。 彤城近几年发展迅速,越来越多新兴科创公司在这里落户,和十几年前相比俨然不同光景。昌明健科是这万千公司中的其中之一,主打高端介入医疗器械研发,短短两年时间发展壮大,势头稳健蓬勃,在业内引起不小轰动。 而创造这行业奇迹的昌科老总,这个少年得意,风光无两的男人,此时正坐在偌大的办公室内。室内一片漆黑,只有指尖的香烟火光薄弱。 昌缨不爱吸烟,有时候这烟点着,只吸上一口,便任由它这样燃着。 年少时看电视,港片古惑仔,曾让他觉得吸烟是件能增长男性魅力的行为。如今吸烟可并不是为了酷,也并不是为了营造什么氛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只是有人告诉他,等人的时候吸烟,时间会显得不那么漫长。 但也的确够久了。 他以为在这四年半时间内,自己的脾气已经被消磨殆尽,而今看来,不是的。因为夹烟的手指在抖。他控制不住。 就刚刚。 秘书敲门进来,“昌总,老爷子电话。” “我周末回去。” 昌缨头也不抬,并不想接这通电话。 “不是的,老爷子那边说是关于谈家姑娘的……” 没等秘书说完,昌缨就拿起桌上话筒,和昌老爷子说了几句。随后电话挂下,向秘书摆了摆手,一个人枯坐到了现在。 刚刚电话里,昌老爷子说:“谈家闺女退伍回来了,明天的大巴回彤城,早上七点在新庄停,你给安排下。唉……这老谈走了几年了,因为那事她和她爸关系也一直不好,估计明天下了大巴都没人接,这一个姑娘提着大包小包的……从小儿看着长大的,心里不是滋味……” 昌缨显得有些不耐烦,手中钢笔用拇指食指把笔帽撬开又合上,几句话间钢笔已经反复几次开合:“您别操心了,明早我让人去接。” 手里香烟将尽,昌缨起身把烟在烟灰缸里捻了捻,拿起车钥匙往外走。这是昌科自建公司以来,昌缨第一次在凌晨2点前离开。秘书等在门外,递上大衣:“昌总,那明早我安排司机去新庄接人?” 昌缨看了秘书一眼,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我自己去。” 秘书心下疑惑,刚刚昌总电话里说是派人去接,怎么又变成自己去了。但也不多问,只是低头道:“昌总,那明早和恒宁那边的会议?” 昌缨披上大衣,步伐不减:“推掉。” 想了想又补充道:“明天一天都腾出来。” * 家在彤城郊区半山,一片新建的别墅区,市内开过去要四十多分钟。 晚间广播电台此时正在介绍七八十年代台湾民谣组合木吉他合唱团。主持人还卖了个关子,说这个组合里有一位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手及创作人,在当时加入这个合唱团时还是青涩少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 听到这儿,昌缨轻笑了一声。一个凌晨电台,夜里一点多,互动还挺多。就仿佛真的有听众一样。 停顿了几秒,主持人说,就是李宗盛老师。 电台里继续说道:“那么接下来,给大家播放的这首歌就是——” 昌缨默默对着口型,预测道:“《散场电影》” 路灯和行道树在车窗外迅速后退。路上几乎没车。 散场电影算是这个合唱团的成名曲了吧。基本说到这个乐团都会放这首歌。以至于十几年后,大家只知道散场电影,说到别的,比如梦田,比如七月凉山,还会恍然大悟:噢,原来这首他们也唱过啊。是啊,他们唱过的多了。那整张磁带他和谈君子听了一个夏天。 只听电台里主持人说道:“这首歌就是:季节雨。” 然后前奏的吉他声响起。 昌缨微扬起的嘴角放了下来。他默默听完前面几句,在副歌响起前,便把电台关掉了。 “季节雨,别笑我什么都不懂~我知道爱,就像一场梦~” 但是副歌的旋律和歌词还是在他脑海里响起。 以及他和谈君子在那个夏日进行了无数次的对话。 谈君子守在笨重的录音机前,录音机是老式的,回放键还坏了,按不下去。谈君子用铅笔插进磁带的孔里,往回手动倒着。边卖力转着铅笔杆,边笃定地说:“再听一遍,这首歌最好听。” 当时昌缨说:“能不能听听下一首,这首我们都听了一下午了。”嘴上虽这么说,但看她转的不耐烦,接过磁带和铅笔帮她往回倒着。 昌缨本来都上了高速,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然后在下个出口又下了高速。方向盘一打,往彤城老城区开去。 老城区位于城南,以前那片才是彤城市中心,但近几年市政重新规划,市中心北迁。 昌缨小时候家在这里,00年的老商品房,两室一厅外加一个小书房,从小学一直住到高中毕业。如今很久没住人了,但一直没卖掉。 进小区门口还被保安拦下来了,新换的物业,新来的保安,没见过昌缨。昌缨也没生气,觉得至少这每月一百多的物业费没白交。 00年的房子不偷工减料。而且那时候也不追求楼高和密,一排排5-6层的小板楼,矮墩墩的,显得格外坚实。只是年月太久了,小区里有的地砖都碎了,这种老小区也都没电梯。 走到楼下时,他下意识去找四楼的灯光,但随即想到四楼那户人家已经几年没人住了。谈正气去世,谈君子参军,可不是么,四年多了。 昌缨走上楼梯,声控灯还坏了,他咳嗽了好几声都不见灯亮,刚说物业费没白交,不禁夸。 但好在他家就在2楼,摸黑上了楼梯。到了门前,202,昌缨掏出钥匙,就着楼梯窗户的亮光,伸进钥匙孔拧了拧便进了门。这把钥匙他一直随身带着,哪怕已经很多年不住这里了,还一直拴在他的钥匙扣上。 钥匙把上还用一圈透明胶带纸缠着,那胶带都泛黄了,边儿都飞起来没了粘性。每次昌缨都要按很久,试图把这翘起来的胶带纸按回去。 昌缨一直舍不得把这胶带撕下来,因为胶带纸缠着一张纸条,上面有着娟秀的字迹“昌缨家”。这是昌家的钥匙,但不是昌缨的,是当初配给谈君子用的。 夜晚,昌缨躺在年少时的单人床上。这床对于男人来说略显局促,脚都伸到外面去了。被单也是从壁橱里抽出来的,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比霉味强。 老城区的月亮似乎比市中心的要亮,也有可能是小区的路灯昏暗的原因。 昌缨本想静静地看一会儿月亮。脑海里的那首歌还在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似乎脑海里的暂停键也坏了,按不下去。 但是周围氛围不容他怀旧。楼上的孩子大晚上一直在弹钢琴,很努力但很没有天分的样子,隔着一层墙,很简单的一首曲子错了好几处。 隔壁还有莫名其妙的哼哼声,那声音类似杀猪,昌缨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夫妻在交流感情。 就在这样一个夜晚,昌缨竟觉得内心不可思议的平和。这四年来他努力地在心里建一座大坝,用来挡住关于谈君子的所有回忆,如今一通电话竟令这座钢铁大坝有了裂缝。 昌缨也不再做挣扎,索性由那洪水随着裂缝倾泻而出,肆无忌惮地想起了谈君子,他的姑娘要回来了。至少在他看来,谈君子不是别家的姑娘,只能是他的姑娘。 只是这姑娘如风似火,风抓不住,火扑不灭,声势浩大地在他青春里兜了一圈,又不声不响地跑到了天边,一去就是四年多。 从小和谈君子一起长大,除却婴幼儿时那人类婴孩啼哭的本能,昌缨总共就看过谈君子哭过三次半,从小到大。 在昌缨看来,谈君子一直都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奇女子,‘难’在谈君子面前都能被她一脚踹掉那个偏旁‘又’,头掉了不过碗大一个疤。 所有人想起谈君子,都会提到她那驴一样的笑声。上学时班里若是哄笑,会有三波,第一波是普通的哄笑,第二波是谈君子入木三分的驴笑,第三波是全班笑谈君子的笑。 从没有人见过谈君子哭。所以昌缨觉得自己很幸运。听过谈君子笑的人会喜欢这个率真的姑娘,但见过她哭的昌缨,才能真正了解这个复杂的姑娘。 在这杳无音信的四年半等待中,每次昌缨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就会想到谈君子人生中唯有的三次半哭泣,其中有半次是因为自己,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 * 昌缨定了个六点的闹钟,但是他比闹钟要早醒一阵儿。这个小床睡得很局促,一晚上没怎么睡熟,半梦半醒的,以至于醒来时,还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还在高中放暑假。 到了新庄站,这里是长途大巴站,站内不好停车,于是他把车停在马路对过儿,离七点还早,车没熄火。他手伸向中控台下边儿的半包烟,想了想,又收回来了。下意识闻了闻车里味道,就把车窗落了下来,散散那一股若有似无的烟味儿。 路边早餐摊都摆出来时,大巴到了。 下来的人不多,昌缨看着先下来的几个,都是皮肤黝黑的退伍男兵,穿着常服,背着小山一样的行军包。 早点摊儿冒着蒸包子的热气。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蒸腾的热气中。 前面的男兵还帮她接了下行李,然后几个人寒暄招手告别。 昌缨喉头动了动,刚推开车门,只见谈君子面前停下了一辆警车,谈君子俯身在副驾窗户边和司机打了个招呼,便拉开门上了车。警车开走时昌缨看清了驾驶位上的人。 然后昌缨开车跟上。 * 陈焕看了眼后视镜,那辆黑色沃尔沃一直跟在警车后面,他偏头看了看副驾上的谈君子,没有告诉她。 当年的小姑娘如今的下属。前一周他接到部队上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谈君子先是让他猜自己是谁。 陈焕想了想,说:彤城一中当年踹了“花棉袄”屁股一下的小姑娘。 电话那边谈君子乐了,然后说自己一周后要去大队报道。陈焕点头,说到时我去接你。 彤城刑侦大队。副队陈焕从驾驶位上下车,谈君子也跟着下了车。扛着行军包,包上还叮叮当当挂着水壶和脸盆。 陈焕十一年前还是彤城的一个小片儿警,因为一起流氓猥亵初中生案件和谈君子几个相识。当时被猥亵的是谈君子的好朋友,谈君子踹了那个流氓一脚,还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 后来因为陈焕几年前破获了当地一个连环杀人案,这个案件时间跨度非常长,有一名受害者很久之前是当作失踪案处理的,破案时才发现该女子十几年前就被杀害了。 当时真凶落网,案件水落石出时轰动了整个彤城,占据了彤城报纸一周的头条。陈焕也因此被提拔到了刑侦支队,然后这几年表现突出,一路往上走,做到了刑侦副队。 来时路上陈焕还在感慨,当年冒冒失失的小姑娘竟然来大队报到了,当年陈焕给她做笔录,还做思想教育,教育她不要踹人。 谈君子被分配了一张办公桌,大队此时基本没人,大家都出勤去了,所以也没和未来同事见面。她回来直奔这里,连家都没回,行李都没放。如今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整理的。 陈焕来到她桌子前,敲了敲隔板。 谈君子从随身的行李里掏出一个相框,五寸相框里只夹着一张一寸大头贴。大头贴里有穿着校服的谈君子,还有一个小姑娘。 陈焕看着她把那个相框摆在桌上,本来想要交待的事就没说出口:“你刚回来,队里的事情先上上手,我找个老人带带你。那件事……我不阻止你追查。但说实话,已经过了这么久,之前队里参与跨省追捕拐卖案,抓到几个头头,也都说没印象。和你说这些,是让你心里有个数。眼下队里其他事情要紧,你既然在我手底下办事,就要专心完成队里的任务,精力不要放错地方。” 谈君子点点头,看着陈焕:“让我放弃是不可能的,是死是活……总要弄个明白,否则没办法和师父们交待。但我分得清轻重缓急。您放心吧……副队。” 陈焕摸摸后脑勺:“你这么叫我还有点儿不习惯。” 当年被他思想教育的小姑娘可是一脸不服气还憋着,那眼神儿他记忆犹新。 然后陈焕想起那辆沃尔沃,试探道:“你一会儿自己回去?” 谈君子有些疑惑道:“您要问什么?” 陈焕摇摇头:“没事,随便问问。那我不管你了,队里事情还多,你自己回家休整,三天后来队里。” 在大队交接完,该弄的手续都弄好,谈君子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姥爷已经不在了,家里没人等她。 她扛着行军包站在大队门口,发愣。有点不想回家,但肩上挺沉的,去哪里也都不方便。 这时她看到巷子对面的车里走下来一个男人。 是昌缨。是昌缨啊。 谈君子回来时除了陈副队没有告诉其他人,至少此时此刻,她没有预料到昌缨会在这里等她。 但随后她想明白了,昌缨爷爷就是部队上的老首长,她这儿的动静人家肯定一清二楚。一个电话的事。 她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今天见昌缨。一件错事已经过了道歉的最佳时期,以至于越拖越难以面对。 当年她不告而别,然后一去四年多,一个电话没打,一封信没写。而且她离开时,还是在两人那个完的第二天。 那个早晨她从昌缨的怀里钻出来,亲了亲男人的睫毛说:乖,我去买早点,你再眯一会儿。她还给昌缨挤好了牙膏。 然后就直奔了火车站。她像个渣男一样,睡了人家就消失不见了。 后来她到了部队,夜里每次梦到昌缨,昌缨都在生气。梦里的昌缨,不说话,没表情,眼神漆黑不见底,越沉默越显得愠怒非常,就像此时此刻站在巷子对面的他一样。 谈君子背着军队发的那种绿色行军背包,背包被打包绳捆了几道,上面还挂着盆和水壶。 军人退伍需要摘还军衔,之前还让留一套军装带回家。这几年连军装都不让自己保留了。当时她和班长磨了半天,才得到允许把这军用搪瓷盆儿带回去留作纪念。 两人隔着不宽的小巷子对视好一会儿。 直到有行人路过撞了那个背包一下,那个拴在后面的搪瓷脸盆,“咣——”一声,掉在了巷子中央。 谈君子歪着头有些心虚地冲昌缨笑了一下:“昌缨。” 第2章 2008年夏 “咣——” 防盗门撞上。 “昌缨!” 谈君子中气十足,提着豆浆油条站在昌缨家玄关换着拖鞋,人还没进屋先喊上了:“昌缨!昌缨!” 其实谈君子在门外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昌缨就听见了,但是实在太困,眼皮使劲睁都睁不开,还被梦魇着,梦里他还在写中考作文,八百字还差两百字,眼看着要交卷了可急死了。听着谈君子催命似的叫,男孩猛地把被子一拉蒙住头,声音闷在被子里,哀嚎一声:“祖奶奶这才几点啊——” 结果下一秒空调被就被谈君子一把掀开。昌缨猛地睁眼,眼疾手快去扥被子角,两人就你抓着一边,我拽着一边的对峙起来。 谈君子一身校服,整整齐齐,一身正气似的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昌缨,手上不撒劲儿:“你快起来了,这都几点了!” 昌缨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一双丹凤眼此时不耐烦地眯着,还打着呵欠,长臂拽着被子:“几点?” “七点半了!!” 谈君子大吼。 昌缨只觉得脑子里的脑浆都被喊沸腾了,先是一个激灵,七点半了!!!赶紧腾出一只手来去够椅子上的衣服,然后一想不对啊,现在是暑假,中考完的暑假。 “才七点半……” 昌缨手上使力,被子立马就回到自己身上,整个人向枕头倒过去,长叹了口气。刚刚逗谈君子玩儿呢,两人跟拔河一样,实际上谈君子那点小劲儿哪儿比得过昌缨。 谈君子恨铁不成钢,半蹲在昌缨枕头边,“今天体检你忘啦?” 昌缨大概花了十秒钟的时间反应了一下。什么体检? 谈君子和昌缨是发小,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中考时两个人都留校了,彤城一中。彤城这么个一亩三分地,总共就两个市重点,彤城一中初中部和高中部都很好,是其中之一。 高中入学要体检,说是体检,其实也就是走个流程,没人真当回事。也就谈君子,学校里的任何活动都弄得跟大事儿一样。 此时正值七月,离高中正式开学还有俩月,学校发□□检表格,让同学们自行去卫生所体检,然后交表格就行,没那么严格。今、明两天都可以,不过谈君子万事冲在第一个,预约了今天去体检。 女孩的脸就在边上,一说话,牙膏的薄荷香就扑在脸上。昌缨支着脑袋躺着,懒懒地瞥了谈君子一眼:“不是八点才开始呢么,再说了,今天一天都行,急什么?” 谈君子皱眉头:“早点去省得排队呀。你下午去人乌央乌央的。” 昌缨了解谈君子,这姑娘巨蟹座,上升星座白羊,沃德天,精力旺盛极了,而且守时到有些矫枉过正,平时上学7点半要求到学校,她6点起床,还能去小公园和大爷大妈们一起晨跑半小时,吃完饭背着单词就去学校了。 电视里小说里青梅竹马一起骑自行车上下学?不存在的。昌缨每天都咬着一袋牛奶踩着上课铃到班上,彼时谈君子已经默写完一篇课文了。 在昌缨眼里谈君子就像一阵旋风,起初这旋风还想裹挟着昌缨奋发向上,后来这旋风发现昌缨真的带不动。 昌缨叹了口气,坐起来,被子团在腰间,长腿把挡在床头的谈君子拨到一边:“起来,我穿裤子。” 他睡觉穿的那种宽松短裤,其实也还好,但他觉得让女孩儿看见了怪不文明的。两人从小儿一张床上都睡过,但现在年龄大了,昌缨对这方面就挺注意的。 谈君子蹦蹦跳跳跑出去:“快点儿啊,刷牙洗脸麻利点。” 但实际上,昌缨刷牙的时候谈君子就站在卫生间门框边:“你都不左十下右十下的吗?” 谈君子手里比划着,试图纠正他刷牙。 昌缨把牙刷塞她手里:“话那么多,你来,你来教我怎么刷牙,老师。” 初二初三是男孩子蹿个儿的时候,初三一年昌缨就蹿到了一米八,高中这个子还得长,估计一八五都打不住。此时他刷牙还得半弯着腰,一只手撑在洗手台上,就着,不然都看不到前面的镜子。 谈君子嫌弃他那牙刷滴滴答答的,往后退一步:“你赶紧的!” 昌缨刷完牙,弯着腰就着水龙头胡乱抹了两把脸,然后又拿湿手抓了抓头发,毛巾拉过来一擦,完事。 谈君子指了指他嘴边:“牙膏沫都没擦干净。” 昌缨瞅了眼镜子,拿拇指一抹嘴角:“这镜子里谁啊,怎么恁么帅。” 谈君子看他都洗漱完,就往门外走,“切”了一声。 昌缨看到桌上早餐,拿起豆浆刚要喝,就被谈君子叫住:“诶今天抽血,要空腹,这个咱们带上,体检完吃。” 昌缨点了下头,钥匙钱包揣兜,拎着早饭就跟着谈君子出了门。 下楼时,楼道里昌缨长臂拐住谈君子脖子说:“诶刚才听见你切了一声,不服是不是?” 男孩儿声音懒懒的:“咱好歹也是一中校草。放尊重一点。” 谈君子挣了一下没挣开,翻了个白眼:“你自封的吧?我是没见过哪个校草牙膏沫子还粘在嘴边的。” 昌缨大惊,放开手,一抹嘴,试图拿谈君子的瞳孔当镜子:“还有?” 谈君子大笑,蹬蹬蹬跑下楼:“骗你的,哈哈哈哈哈——” 正值盛夏,大早上的太阳还没发威,温度还没上来,空气里就带着炎热的讯息。行道两旁杨树挺拔茂盛,蝉鸣蟋蟀叫,谈君子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等昌缨,觉得昌缨这两条长腿白长了,跟摆设似的。 后面儿的昌缨就跟老领导视察工作一样,走起路来有着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不约而同的垮,慢悠悠的,看着谈君子在前面越是急的冒火,昌缨心里越是乐的不行。 “不是,你急什么?” 昌缨插着兜,早餐就挂在他手腕上一晃一晃的。 * 昌缨和谈君子的缘分往远了说可以追溯到爷爷那辈儿。 以前还在部队时,昌缨的爷爷昌盛是谈君子姥爷谈正气的班长。 谈正气入伍的时候新兵蛋子一个,体能不行,脾气不小,后来棱角都是昌盛给磨没的,感情也是这么建立的。 在部队里待了几年,因为一些事谈正气就退伍转业了。而昌盛一直在部队,后来这班长做成了首长。虽然如此,谈正气对昌盛还是“老班长、老班长”的叫,十分记挂着。 对,谈君子随她妈妈姓。她妈谈水仙,老城区那边儿出了名的美人。 但谈父关秋岳不是入赘,大学里中文系教授,有着文人的浪漫情怀。当时谈老爷子有盆极为宝贝的君子兰,平时只长叶子不开花。谈母怀孕时,那盆君子兰一年竟然开了三次花,把老爷子乐坏了,一指那花:“不如叫谈君子吧。” 关秋岳那情怀一上来,这名字好,就同意了,于姓氏之事并不十分介怀。 昌缨的名字缘由也挺逗。昌盛入伍时45年,赶上了抗|日|战|争的尾巴,那时候老爷子才14,八|路|军当了俩月,枪都没摸过,抗|战就结束了。但后来一首《红缨枪》老爷子天天挂嘴边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打’过小|鬼|子似的: 红缨枪,红缨枪,红缨红似火,枪头放银光。拿起了红缨枪,去打那小东洋!小东洋! 因为这种别样的年代情怀,昌缨的名字就这么定了,总不能叫昌红,或是昌枪。 再把二人的缘分往近了说。谈家和昌家本来都住筒子楼,后来彤城开新楼盘,00年那会儿商品房不多,两家凑巧就都买到了一个小区,一个单元,昌缨家在2楼,202,谈君子家在4楼,401。 九几年到零零年初,彤城还没发展起来,家家户户都差不多,谈家和昌家算条件好一些的,但也是好点有限。 不过昌缨父亲昌|建|国没有子承父业去参军,下海做建材生意,大家都穷的时候他赚了第一桶金,发了点小财,后来越做越大,完成了阶级飞跃,但那也是后话了。 昌|建|国常年在外地跑,昌母岳雨青是省内有名的大提琴家,也是常年不在家,在外演出。也不能指望昌老爷子带孩子。昌缨小时候家里请了阿姨照料,但阿姨不比亲人,照顾吃饭行,其他不行。所以昌缨打小儿就跟在谈君子屁股后头,谈家书房一直有张折叠小床,就是专门给昌缨备着的。 后来昌缨大了,家里也不请阿姨了,每天下学去谈君子家吃饭,然后晚上回自己家睡觉。 一般的小孩子,家里父母不在,天天往别人家跑,看着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难免会伤心。 但其实当初谈母生完谈君子不久后就心脏病去世了。谈父关秋岳自己父母去世早,谈母去世后也没有组建新家庭,租个房子在大学附近,一门心思扑在学术上,平时只顾打钱,也不怎么管谈君子。 所以打小谈君子就跟着姥爷,外加上昌缨这个蹭饭吃的,这仨人跟一家的似的。 * 昌缨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样的,他这个所谓的青梅,就跟假冒伪劣的一样,愣是给他一种他是青梅,谈君子才是竹马的感觉,而且这竹马还是铁打的。 什么少男少女朦胧情思,一碰到谈家这爷孙俩,全没了。 谈正气退伍转业去了印刷厂。印刷厂那机器声音多大啊,弄得老爷子嗓门也特大,说话跟寺里撞钟似的,恨不得一句话说完还有嗡嗡的回音。 谈正气对谈君子从小实行军|事|化管理,行说坐卧那都不提,思想上的教育也没落下。 人家小时候读的那都是什么幽默大王,米老鼠杂志。谈君子小时候读的什么?昌缨印象特深,小时候谈君子搬个板凳坐小区,给小区的爷爷奶奶们读参考消息,边上还放一本新华字典,有不认识的字还得查字典。 街坊邻居一说起谈家闺女,嗬,小姑娘精神极了,像个小陀螺一样,一会儿奔到这儿,一会儿蹦到那儿,长得也俊,不是娇柔的那种长相,高马尾一梳真挺飒的。 和现在一米八的男孩儿不一样,小时候昌缨就是个豆芽菜,又瘦又矮,经常拽着谈君子衣服角,“谈君子我饿了”,“谈君子我累了”,“谈君子我想回家了”……院里同龄的几个小孩子都爱跟着谈君子,昌缨也不例外,但昌缨待遇可高,他是被谈君子罩着的。 第3章 体检 从家到卫生站也就两站地,两人走着也就到了。卫生所在巷子里,不是大医院,就是三栋小平房,围成一圈,专门接学校或者单位的团队体检。 到卫生站时人家刚刚开门,门口根本没人等着,还有小护士戴着口罩在院内洒扫,让谈君子他们先在门口等一会儿。 院子外两棵柳树随着早晨的风轻轻地摇晃,谈君子的马尾也随着风轻轻地摇着,搔的昌缨脖子怪痒的,昌缨伸出一只手握住谈君子的马尾,不让头发丝再乱动。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现在大放假的,谁起个大早来体检。” 昌缨的话从谈君子头顶幽幽飘过。 谈君子也没理他,任由他抓着马尾,低头从兜里掏出打印好的体检表格,塞给昌缨一张:“这是你的。” 打进了卫生站谈君子就开始不对劲,整个人紧张兮兮的,严肃的不行,平时昌缨说三句谈君子得怼一句,现在乖的像只小鸡仔。 昌缨觉得心里好笑,接过体检表,想了想,把体检表盖在她头上,把谈君子视线都盖住了。 “你干嘛?” 谈君子抖掉头上的体检表。昌缨接住,笑着说:“你是怕抽血啊?” “你才怕抽血!” 谈君子那个小钢炮的气质又回来了,昌缨点了下头放心了:“对,我怕死了,一会儿抽血你在我旁边看着啊,我要是哭了你给我递纸。” 这时卫生所的大夫挂着听诊器出来了:“一中的?体检表带了?” 谈君子点头,大夫手一指:“从一号屋开始,一直到十六号,都体检完以后表格自己留好,到时候记得还给你们学校班主任。” 谈君子还真不是怕抽血,夏天穿着短袖也不用捋袖子,护士针管拿出来时谈君子眼睛都不眨一下。昌缨就站在谈君子身侧,看着护士拿着碘酒在谈君子的小细胳膊上涂了涂,然后找了找血管,针就进去了,少女只是眼睫轻动,不吭一声,昌缨便移开了视线。 一通检查下来,最后两人来到一间大屋子检查基础项目,中间拉着帘子分开男女。要脱衣服鞋子测身高体重胸围什么的,谈君子麻利得很,脱完便站在体重秤上,然后再量身高…… 医生边写边说:“谈君子是吗?体重48.2,吸气没用,又轻不了。身高168.8,诶别垫脚啊,重新量。” 这时帘子那边传来昌缨的一声轻笑。谈君子知道昌缨听到了,瘪了瘪嘴,重新量身高。 重新量完,医生说:“身高166.7。” 谈君子说:“医生,身高您能给我四舍五入一下吗?体重您再给抹个零。” 女医生嘴角一扯,乐了:“小姑娘还挺逗。逛菜市场来了?” 手底下身高便写的167。体重没改,医生说:“挺轻的了,现在的小姑娘啊,老想着瘦瘦瘦的,你看你现在挺匀称挺好的。” 写完以后医生放下笔,“来,衣服撩起来,我们量下胸围。” 帘子那边安静的过分,只听那边的医生说:“诶,发什么呆啊,赶紧伸出胳膊来,测血压。” 昌缨都测好后,穿好衣服出了门。谈君子还没出来,他便靠在屋外墙壁上等。 这时一个身高和昌缨差不多的男孩儿拿着表格要进去,男孩儿没穿校服,看不出是哪个学校的,昌缨下意识用手挡了他一下:“里面儿还没完事呢,有女生。” 男生看了昌缨一眼,也没说话,但也没再进去,便在门外等起来。男生气质和昌缨迥然不同。 昌缨身材瘦高,正是蹿个的年纪,个子一拔就显得摇摇晃晃,外加上丹凤眼,眉目舒朗,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少年的眉眼间没有愁绪,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少年气。 而这个男生也是瘦高,身材略壮实,皮肤略黑,棱角分明,身上那个劲儿和昌缨很不一样。明明也是十五六的少年,眼神里却能看出几分沉郁。 小护士抱着表格路过,不免多看了几眼,心里惊叹,现在的初高中生真是不得了,十五六的年纪就这么高,而且两个大男孩儿站一块儿,特别像日漫里的场景…… 没过多久,谈君子拿着表格出来,有些忧心忡忡,看见门口的昌缨,又看见门口那个男生,然后又多看了几眼那个男生。 就是因为这几眼,导致那男生也看了看谈君子,两人有一次眼神交错。 昌缨一拉她胳膊,有些不耐烦:“走了。” 秦轲看了看走远的昌缨和谈君子,眼神放在女孩儿那一跳一跳的马尾上,随后便进了屋子。 出了卫生站,看谈君子不说话,昌缨问:“刚怎么那么半天?” 谈君子低着头,踢了下路边石子。 昌缨装作敲门似的敲了敲她脑门儿:“叩叩,请问谈君子在家吗?” 谈君子笑了笑,但是语气还是有些低落:“你应该知道我家的事吧。我姥爷说过,我妈生我之后没多久心脏病去世了,我姥姥也是心脏病去世的,我家有这个遗传病史。所以我一直挺注意的。” 昌缨有些沉默:“……刚医生说什么了?” 谈君子把体检表一下一下折好放兜里,甩了甩手:“没什么,医生说我心脏有杂音,不过也说不碍事,可能我对这个比较敏感,一下子就想到我妈了。” 昌缨站在谈君子身前,男孩儿高出不少,听女孩儿声音不对劲儿,于是支着手在膝盖,弯腰看女生。 结果一看吓一跳,谈君子眼睛居然红了。 昌缨心里说了声艹,有些慌张,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拍拍她头还是该怎么着:“医生不是都说没事吗?再说了,刚刚医生也说我有杂音来着,这个年龄很正常的。” 谈君子把头低的更低了,不想让昌缨看见自己哭,伸出手来:“那你给我看看你体检表。” 昌缨有些无奈,把皱皱巴巴的体检表拿出来放谈君子手里。 谈君子眼睛里都是泪,把体检表展平、贴近了都看不清,于是拿手背抹了抹脸,瞪大眼睛找医生的备注小字,果然看到昌缨那一栏也有,边哭边笑着,断断续续地说:“你……也有……杂音啊。” 吸溜着鼻涕。 昌缨心里长须一口气,直起身子手重新插兜:“放心了?可别把鼻涕抹我体检表上啊谈君子。” 谈君子点点头:“放心了。” 但是她没把体检表还给昌缨,而是一行一行往下挨着看:“你身高182???假的吧这个。” 昌缨语气故意挑事儿:“反正我没踮脚。” 然后用手比划了下两人的身高差距,缓缓吐出两个字:“矮子。” 嘴上虽然犯欠,心里想的却是,刚那算是翻篇儿了。谈君子认真哭,可真是第一次。 谈君子踹了他一脚,被昌缨躲开了,然后她一个不留神自己兜里的体检表被昌缨抽走。昌缨假模假式的高举着体检表大声朗读:“谈君子,体重——” 昌缨边读着体重,眼睛却禁不住往下瞟,看胸围那一栏,看到一个数字,正发呆间,没留神被谈君子一把拧在他胳膊上,把体检表抢回来了:“你长本事了昌缨?” 这下掐的够狠,昌缨嘶的一声。 谈君子走在前面,又恢复如常,昌缨看着女孩儿一晃一晃的马尾,不禁觉得脖子痒痒,心里痒痒。刚刚那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看谈君子哭,这眼泪来的莫名其妙,又意料之中。 可能是因为母亲心脏病去世,谈君子从小就没见过妈妈,外加上谈正气总是实施恐吓教育,比如:你要是不好好吃饭你就长不高、你要是不经常运动就会住院、你要是到处乱跑就会被人贩子拐走…… 所以谈君子从小就惜命得很,过年放炮竹,谈君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还得站在窗户后面才敢看,生怕崩着眼睛什么的。还比如下电梯,得等扶梯过了三个格才敢迈上去,生怕自己被绞进去。后来昌缨学会一个成语:外强中干。他觉得用来形容谈君子正合适。 当时的昌缨也只是个少年郎,青春萌动,开始有别样的情思。心里有某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触碰到了这个女孩的另一面,原来她也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啊,她怕死,她也会哭。这种感觉刺挠着他,让他凭空生出几分怅然和心疼。 而他身旁的谈君子却浑然不觉,那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脸上还带着刚刚的泪痕,嘴上却笑着,显得有几分滑稽。 * “一会儿有安排吗?” 昌缨问。 “嗯,去花店买书皮。” 谈君子说。 一中的学生经常来的书店叫木兰花书店,里面教辅齐全,有各种小文具,还卖杂志以及青春书籍。 但谈君子总把这家店叫成木兰书花店。从小就叫错,长大后板不过来了。以至于这个都成了两人的暗号。谈君子说去花店,昌缨就知道她指的是木兰花书店。 这书店很大,两层,书籍文具堆得满满腾腾的,过道儿只容一个人过。但女生们的一大爱好就是穿梭其间,边挑文具边聊八卦。 谈君子在挑书皮,昌缨就在门口等。老板的收银台也在门口,老板坐着,昌缨站着,不约而同地在看挂着的小电视机。电视机旁边就是摇头风扇,声音呜呜的,不看电视机底下字幕根本听不清电视里说的什么。 小电视机里在播放地方台新闻。 新闻大标题:咸城警方协助跟进调查一起跨省妇女儿童拐卖案。目前咸城已经发生多起初高中生失踪案。 咸城就在彤城边儿上。彤城发展没咸城好,咸城近几年发展旅游,度假村啊风景区啊办得风生水起。 书店老板自来熟,和昌缨评论着:“你瞅瞅,就在咱们边儿上。要我说,这发展经济也不好,咸城人有钱是有钱,但城市人多又杂,每年一到节假日外地人多多啊。” 老板继续感慨:“还是彤城治安好,隔着条护城河,隔了好多麻烦在外面。” 昌缨没附和,只是笑笑。昌建国常年跑外省,做生意见的人多,去的地广,于城市发展这块儿的见解和普通老百姓有一些分歧。也经常和昌缨说,彤城这个一亩三分地儿,也就适合养老,不适合有野心的年轻人。 这时谈君子抱着一捆书皮出来,有花书皮,也有透明的,然后还抱着本杂志。昌缨看了眼杂志封面,是个漫画少女,眼睛画的贼大贼夸张,杂志封面《男生女生》。 初中那会儿,班上女生就爱传阅这些杂志,不仅传阅,还会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昌缨挺纳闷儿的,一直好奇里面都什么内容,杂志名字叫《男生女生》,但实际上男生从来不看。 他还问过谈君子为什么爱看这类杂志,谈君子说喜欢杂志后面的心理测试,还有附赠的小礼物。 老板在扫条形码,谈君子也在看电视新闻报道,随口评价一句:“还挺吓人的。” 谈君子从小儿对人贩子有阴影。小时候姥爷带她和昌缨去逛庙会,一手牵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个子矮啊,在她眼里周围都是大人的腿,姥爷一个不留神,谈君子被卖风车的吸引了注意力,牵她的手就换了个人。 等她意识到时,还懵懵懂懂的,问那个中年妇女:“我姥爷呢?” 女人把她往偏的地方带,谈君子意识到不对劲儿,死活不往前走,被妇女硬拉着。 谈君子回头,越过众人交错的腿,看见昌缨蹲在地上,两个小孩儿看到彼此,昌缨大喊一声:“在那边!” 昌缨聪明,知道看脑瓜顶找不到的,人这么多,于是就蹲下,去找谈君子。 后来谈君子就是被谈正气一顿恐吓教育,那段时间连居民楼都不让她出,还指着小区里回收废品的半开玩笑地吓唬她:“你看见没?收废品的袋子里全是小孩儿,你乱跑就把你卖了。” 这个心理阴影一直伴随谈君子到小学毕业。以至于小学毕业前一见到小区里收废品的老大爷就吓得贴墙走。 直到有一天,她回家,看见谈正气正在和收废品老大爷进行金钱交易:谈老头儿递给老大爷一黑塑料袋,老大爷递给谈老头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 老大爷走后,谈君子三观崩塌,以为自己姥爷也走上了拐卖小孩儿的道路。 从这件事昌缨就看出来了,其实谈君子胆儿挺小的,而且还容易认死理儿。家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和谈君子亲的,也就谈正气一个长辈,基本谈正气说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从不批判思维去想想是不是逗她的。 不过后来昌缨欣慰地发现,自己也被谈君子归为“无条件信任”那一拨儿的人。 * 从书店出来,谈君子就迫不及待把杂志翻到最后一页,边走边做心理测试。 昌缨绕到她外边儿,帮她挡着来往自行车,时不时还拉她袖子一下,怕她掉树坑里。 心理测试要把十几道题的得分加一块儿,算总分看你是ABCD哪个类型的。 谈君子说第几题得几分,昌缨就帮她默算着,最后题都做完告诉她了一个总数。谈君子就往下找对应的类型。 “哎这一点都不准啊。” 谈君子对着答案指指点点。 “说的什么?” 昌缨打了个呵欠,早上起太早了。 “我是C类型:这类人热衷于隐藏自己的恐惧和敏感,十分重视亲情,这可能是因为缺乏父爱或母爱导致的不安全感。这类人骨子里十分自卑,但同时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吸引的男生类型是具备矛盾性格以及过度保护欲的斯文忠犬型。” 昌缨:“……” 他不明白为何最后转折到了吸引的男生类型这个话题上。 “不准不准,我哪里自卑了!这个斯文忠犬又是什么鬼啊,我喜欢运动阳光型!我看看啊,A类型吸引运动阳光男生。让我再做一遍。” 谈君子又去重新看题。 “不是,这还带凑分的?” 昌缨一头雾水。但谈君子已经开始故意选得分低的答案,为了最终得分是A类型那个范围的。 * 晚上,昌缨躺床上,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那句“具备矛盾性格以及过度保护欲的斯文忠犬型”。 原来我是这个类型的。昌缨想着。有意思。 这个心理测试似乎还挺准的。 而后昌缨又想到那句说谈君子的“可能由于缺乏父爱或母爱导致的不安全感”。 谈君子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或是说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但不得不说,昌缨觉得这说的挺对的。 谈正气在家很少提到谈水仙,也就是谈君子的母亲。关于谈水仙的寥寥细节,都是在谈君子儿时执着地追问下,谈正气才会说上一二。 而且家里也不摆遗像。每逢清明,据说都是谈父关秋岳自己去祭拜,谈正气从来不去,也不让谈君子去。昌缨懂事后觉得其实这挺奇怪的,他自己心里的解释是也许谈正气不愿思及痛处。 谈君子和已逝母亲的联结只剩下一个破纸箱。纸箱里是谈水仙的遗物。 里面有一张木吉他合唱团的磁带。 一本盗版的三毛《哭泣的骆驼》。 还有一张谈水仙十几岁时的照片,照片还被从中间撕开了。明明是双人的合影只留了一半,另一半是谁不知道。 那张木吉他磁带,谈君子拉着昌缨听了一整个夏天。以至于之后的每一个夏天,昌缨觉得这个季节自带背景音乐。 那本《哭泣的骆驼》,昌缨翻开过,盗版书,纸特别薄,印刷劣质,里面错别字连篇。 但是过了一个夏天,他再翻开时,里面所有的错别字都被谈君子划掉写上了正确的字。她到底看了多久呀。 那张照片一直压在谈君子枕头底下。昌缨不得不承认,谈君子和谈水仙长得是真的很像很像。但这种像只局限于眉眼轮廓,气质则大相径庭。 谈水仙是那种柔媚。柔媚中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凉薄气质。 谈君子则是英气,英气把她的胆小敏感隐藏得很好。 少年长腿交错,双手负在脑后,在这夏夜中,听着窗外蝉鸣,望着天花板。 唉,昌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的君子呦。 * 同一个晚上,谈君子躺在床上翻开白天买的《男生女生》,这类杂志里会有少女穿搭,言情故事,恐怖故事,心理测试,最后还有读者来信以及作者回信。 她最喜欢的部分是心理测试和恐怖故事。 言情短篇一般都有点无聊,她觉得那些你情我爱有些令人费解,有时候甚至会担心里面的男女主每天晚上谈恋爱没时间写作业。 但一般从头到尾她都会看完。花钱买的,不能浪费。 这期的言情短篇依然无聊,谈君子硬着头皮往下看。 《那年冬天什刹海没有结冰》,这名字可够长的。 看到女主妈妈抛下女儿不管要出国时,谈君子把枕头下面的照片抽出来看了看,自言自语:“你这还算好的,你妈至少还在。” 看了一半没看完,什么舅舅转世啊乱七八糟的。她把书放一边,就关灯睡觉了。 第4章 KTV 彤城一中是市重点,一个年级大概四五百人,成绩分布呈金字塔状,每年考上清北的两三个,除此之外,两个实验班的重点大学升学率在百分之四五十,普通班的一本率在百分之二三十。已经是相当好的成绩了。 谈君子这届赶上教育整改,教育局明令禁止补课,彤城一中拿着市里的补贴,不敢顶风作案,这可把学校领导愁坏了。素质教育这种事,说白了只是富人的游戏,对于大多数普通家庭的学生来说,分数和好学校真的是惟一的出路。 所以这个夏天是特殊的,老师给他们这帮从初中部直升到高中部实验班的学生布置的作业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量,完了以后还在放假前苦口婆心嘱咐大家一定要自己有点自制力,高考前的每一个假期都重要非常,学校不抓自己要抓紧……说一堆,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要信了不能补课的屁话。 谈君子倒是无所谓,作业多?那就尽力做呗,能做多少是多少。 她并不是传统的那种乖,比如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那种。她主意大,脑子活,但自制力强。自己跟自己较着劲,有时候甚至有些完美主义。 比如拿学习这件事来说,她并不是所有学科都喜欢,但是那些不喜欢不擅长的学科她也能硬着头皮学。她不属于聪明那挂的,学东西慢,但是她不信自己学不好,有着蚂蚁啃大树的韧劲。所以成绩一直中上游,倒也稳定。 而昌缨正相反,他学东西快,脑子聪明,但是没什么野心,从小到大在学习上没吃过什么苦,自己从来不跟自己较劲。 所以对于昌缨来说,暑假就是和兄弟们约篮球,学校操场,野球场,哥们儿小区的场子,总之就是哪里谁约到了空场子,大家就拎着篮球凑一起,一打就是一下午,然后脖颈膀子淌着汗地回家吃饭。晚饭后一边开着电视一边摊开谈君子的作业本,美其名曰帮她检查。 * 作业再多,未来这个词对于十几岁的少年们都是遥远的。 没有任何一个夏天可以和学生时代的夏天相比。 那时候的夏天有颜色吗?有的吧,是柠檬黄,是薄荷绿,是溪畔杨柳依依,是心头风生水起。 彤城是个三、四线小城,依山而建,北边有座半山,因为这山形若一半,就像被人生生从中劈开一样,故而得名。那时候市区还没开发扩张,从城南到城北,开车也就一个来小时,市中心不过就是南北交错的四条商户街。 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对于放假的学生们却可以大有作为。 城里哪里有了新的KTV新的台球厅,哪儿又开了新的甜品店,哪家游泳馆、周几电影院学生有折扣……都一清二楚。可以玩儿的地方可太多了。 不出门的话,就是在家吹空调看电视喝冰镇饮料,看累了再写会儿作业,调剂调剂。 零几年那会儿还是电视剧当道,网络和智能手机还没有全面攻占学生们的娱乐生活。手机用的还是诺基亚或是索尼爱立信,滑盖儿翻盖儿的都有,九宫格键盘不看也能啪啪盲打。 中央台也就中央六有点意思,放一放译制科幻片;安徽卫视永远在播倚天屠龙记,滚动放,广告就是唐国强的“学厨艺新东方”;湖南卫视永远在播情深深雨蒙蒙,依萍哪天在大上海舞厅唱那首歌都背下来了;浙江卫视会播风云·雄霸天下,但是第二梦和聂风初遇的那集永远都会错过…… 大多数普通人的青春大概就是这样吧,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堕胎自杀,有的只是唱K,去网吧,打球,逛街,喝饮料,补课,写作业…… * 谈君子他们一班的有一小半都直升上了高中部实验班,虽然开学还会迎来另一半的新同学,但是这个假期也不妨碍他们聚会。好多人小学就是一个班的,算算都做了将近十年的同学了,未来还要继续做三年同学,熟的不行。 他们班宣委,秦阮书,永远的年级第二,是谈君子的好朋友。宣委是个胖乎乎的女生,除了身上肉了点,五官极其明艳,而且皮肤贼白贼嫩,拿放大镜看都看不到毛孔,谈君子经常抱着宣委不撒手,宣委冬暖夏凉,手感好极了。 宣委说话也好听,唱歌更是绝了。她个头比谈君子矮一些,一笑一个小酒窝,让谈君子凭空生出保护欲。谈君子从小就和宣委关系好,两人一起去逛街,看电影,买文具。两人明明各自冷艳,但一凑在一起,就笑的一个像鹅,一个像驴。 昌缨看着她俩手拉手,还问过谈君子:“你们女生怎么都喜欢手拉手?” 谈君子说:“那怎么了,我们还一起上厕所呢~” 然后昌缨幻想了下和班里那几个男生手拉手去尿尿的场景,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女孩子之间的友谊真是有点奇怪呢。 * 这天班聚,是张达他们攒的场子,晚上七点,十几个直升的约在一起唱k,选了个大包厢,准备唱完再去吃夜宵。 谈君子来姨妈,不是特别舒服,张达给家里座机打电话的时候谈君子从床上起来接的,就那么两步路,从床上走到客厅接电话,她觉得自己飞流直下三千尺。 说了几句挂了,昌缨的电话就进来了。 “你去不去?你去就收拾下,我回家洗个澡楼下等你。” 昌缨在电话里问,他在外面儿刚打完球还有点喘,走在路上。 “我今天不想去。” 谈君子有点有气无力。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了,每次来姨妈的第二天总得疼一会儿,过了第二天就好了。 “你怎么了?” 昌缨听她语气有点不对劲,然后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那个了?” 昌缨倒也没有特意去记谈君子的日期,只是每个月小钢炮变哑炮了,就知道是姨妈来了。 “嗯。” 谈君子翻了个身,听电话那边昌缨和朋友们打招呼说拜拜。 “那我也不去了。打球怪累的,晚上不想折腾。” 昌缨下结论。 昌缨的电话刚挂,宣委的电话就进来了:“谈君子!!!你知道晚上谁要来吗!!!” 谈君子把话筒离远了些,耳膜都快震破了,等那头稍微冷静了下来:“谁啊?郁谋?” 郁谋是一中的传奇,永远的年级第一,但一直待在普通班,坚决不去重点班。不仅学习好,长相气质用秦阮书的话说就是光风霁月,温润和煦。 “是的啊!张达那几块料居然能约到大神,啊啊啊啊啊啊——” 秦阮书还在激动。 秦阮书在学习上遇到的最大障碍便是郁谋,不管她怎么学,他永远第一,她永远第二。按秦阮书的理解是这是天赐的缘分,两人在成绩榜上相爱相杀整整初中三年。但是按谈君子的理解是,这是一场郁谋单方面的屠杀,而且他的屠杀对象是全年级学生,不单单针对秦阮书一个人。 “不行谈君子,你今晚必须给我到场!不然我怕我怂。快点!你先到我家,我俩一起去!” 秦阮书给谈君子下了命令。 谈君子叽里咕噜的下床换衣服。一聊起八卦,什么肚子疼,不存在的。 * 中信路不在市中心,稍微偏一点,交通还算方便。这边房租便宜,所以什么店都有。这里还有一处大的废品回收站,大概也是房租便宜的原因。 这家中信路上的KTV开了好久,设施什么的都挺旧的,而且来往人还杂,不如学校边上的管理严。平时他们不愿意来这里玩,但是张达说今天大包间只剩这里有了。谈君子和秦阮书都到了KTV门口,才想起昌缨,于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昌缨听着谈君子兴奋莫名的语气,和刚才那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简直判若两人,一阵沉默:“成吧,你们先唱,我一会儿就到。” 心里想着,谈君子,你玩儿我呢吧。他刚回家冲了个澡,换了件T恤立马又出了门。 挂了电话,谈君子还和秦阮书吐槽,昌缨这人真奇怪,一会儿说打球累不想来,一会儿又说马上就到。 两人在前台问包间号,前台的小哥看着眼熟,高高瘦瘦,冷着一张脸,都不带笑的。谈君子多看了几眼,愣是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等二人进包间以后,谈君子才想起来,这不是那天体检时碰到的男生么,他怎么在这儿工作?不是学生么。 郁谋已经坐在一群人中间了,静静地听别人撕心裂肺地唱歌,偶尔和几个一班男生聊聊天。 郁谋和张达是发小,有父亲那辈的交情,所以关系还可以。 虽然谈君子觉得张达和郁谋根本不是一路人。张达给人感觉就像只狐狸,总是阴恻恻的,没有那种阳光劲儿。郁谋的沉默寡言则是因为真低调,脾气好不好不清楚,但年级讲话听过几次,感觉是个踏实沉稳的人,不飘。 暗恋时的女生其实也没打算真要干什么,比如秦阮书,她就和郁谋坐在这样一个嘈杂又装修浮夸的昏暗包间里,就开心莫名。 谈君子看着秦阮书紧张得一直喝饮料,暗暗觉得自己这个姐们儿忒没出息。于是用胳膊顶了顶秦阮书。秦阮书怂,知道谈君子什么意思,但是她就想像个鹌鹑一样静静坐一晚上偷看郁谋。 谈君子心里叹了口气,刚要起身:“诶秦阮书说她要唱——” 秦阮书眼疾手快把谈君子按下来,说道:“谈君子说她要唱歌。” 谈君子也不怕:“对,我唱完秦阮书唱。” 然后笑着居高临下看宣委。 张达就坐在点歌台边,淡淡地看着谈君子:“纪律委员唱什么?” “向天再借五百年。” 谈君子拿起麦克风,站起来,豪迈那个劲儿上来了。 接下来的三分钟,众人只觉得十分漫长,仿佛真的度过了五百年。 谈君子知道自己唱歌走调,但是她不在乎。反正自己唱完,就轮到秦阮书,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昌缨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听见谈君子在吼最后一句:“我真的害想再活——五——百年!!!” 昌缨已经习以为常了,小时候两人看还珠格格时他就发现谈君子唱歌不是一般的走调,一曲唱完尔康想分手,皇阿玛想杀人。 谈君子唱完,只有昌缨在笑眯眯鼓掌:“还不错,这次一句都没在调上,有进步。” 昌缨长腿越过众人,往里走,故意对谈君子说:“你往里面点,我坐这儿。” 谈君子一下子懂了,装模作样大声说:“我们这里也没位置了,要不秦阮书,你坐那边吧。” 她回头转向宣委,指了指郁谋身边的位置。 秦阮书脸红了:“为什么我去?” 谈君子把昌缨的肩膀硬生生按下来,把秦阮书挤走,大义凛然地说:“因为我们是发小儿。” 昌缨其实知道秦阮书暗恋郁谋的事,因为谈君子总是恨铁不成钢,在家和他叨叨。他一个大男生根本不愿意管谁暗恋谁,他就想坐在谈君子边儿上,所以顺水推舟。但谈君子十分满意,流露出‘你十分上道’的表情。 秦阮书挪了过去,更不敢出声了,脸红了一晚上,一杯接着一杯喝水。谈君子有点后悔把秦阮书安排过去,自己这个不争气的朋友似乎激动得都快窒息了。 张达提议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张达活跃气氛真的是一把好手,平时班聚,联欢会,他都特别能来事儿。 一般来说,想玩真心话大冒险的,都是这桌上有他/她喜欢的人,不然谁没事玩这么无聊的游戏。但是谈君子觉得张达不一样,他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是因为想探听别人的隐私,不是因为喜欢谁。 搁平常她会觉得无聊,不过这次正中谈君子下怀,她已经想好问郁谋什么问题了。整个人跃跃欲试。昌缨看了谈君子一眼,这姑娘就差没蹦起来了。 轮到狐朋狗友帮的帮众罗子涵:“张达你撸过么?” 众人都嘘他这个问题。昌缨皱起眉头。有女生在场,这问题不合适吧。 张达翘着二郎腿:“这什么狗屁问题。” 罗子涵憋着坏:“你不回答可以选大冒险。” 看他那样,大冒险估计也没什么好活。 张达说:“不用,就真心话吧,撸过啊,还不止一次,满意了吧?” 罗子涵:“那你对着谁撸的?” 张达:“你这个算第二个问题了。要问下次轮到你再问,傻逼。” * 轮到班长季帆,一个特别腼腆的男生,也没打算为难谁,班长想了想就说:“那我问张达吧,你考的最差的时候是多少分?” 张达拉长声音:“班长,你很无聊啊,记不起来了,反正没及格。艹,怎么今天都是冲着我,招你们惹你们了。” * 几轮过去,终于轮到张达,张达环视一圈,不经意地点了谈君子。张达说:“纪律委员有喜欢的人吗?” 这时前台那个小哥正好进屋送饮料,昌缨正喝水,停住了。 谈君子正愁没轮到自己呢,就先被别人提问了。听到张达的问题也是一愣,这算什么破问题,不是张达的风格啊,她还以为张达会问她自己有没有看过片儿呢。她看过,但她想着说没有。没想到张达的问题这么友好。 于是她堂堂正正的大声说:“没有啊。你这什么烂问题。” 昌缨把杯子里水喝完,放到前台小哥的托盘上。 张达:“我不信。你肯定有,是昌缨吗?” 谈君子笑出了声:“你这个算第二个问题了啊,要问也得轮到你才行。快点快点,下一个人。” 谈君子着急忙慌地坐下,还想和昌缨对视一眼用眼神来吐槽张达,但昌缨自顾自喝水没理她。 * 但是谈君子今天真的是十分背,一直没轮到她提问。正在这时,郁谋起身,十分抱歉地和大家说有点事先走了。郁谋走了以后,谈君子也蔫了,没帮上秦阮书问那个问题,她觉得十分失败。 而秦阮书也有点心不在焉,外加上一晚上喝了不少水,便起身去了卫生间。 这边还在玩,玩了有几圈,秦阮书还没回来。谈君子没什么兴致了,掏出手机想问秦阮书走不走。 又轮到罗子涵挤眉弄眼的:“大冒险吧,张达,你敢不敢抱一下纪律委员。” 有几个人开始意味不明地哄笑。 谈君子在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听。昌缨则往后一靠,手搭在卡座的背上,虚拢在谈君子背后,有些懒散地说:“他不敢。” 张达:…… 这时谈君子倏尔起身,大家以为她生气了,但是她拿着手机,转头和昌缨说:“秦阮书说她在厕所遇到一个变态!你跟我来!” 说着拉着昌缨便奔向女厕所。 KTV走廊狭长,曲里拐弯,谈君子小跑着走在前面。 谈君子进女厕所前和昌缨说:“你先在外面等着。” 便推门进去。 谈君子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秦阮书说的那个变态,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大夏天的裹个花里胡哨的棉袄,正蹲在地上往厕所隔间的门缝里伸头看。 谈君子一下子火气就上了头,走上去,对着那个变态撅着的屁股“咣叽”就是一脚。 这脚踹的那人毫无防备,头“梆”地一声撞在了门上,“哎呦”一声惨叫。等他爬起来扭头就朝谈君子冲了过来。 这边昌缨听到里面“哎呦”的叫声,立马推门进去,张达几个也跟过来了,几个守门,几个跟着昌缨便进了女厕所。 第5章 花棉袄 那人恼羞成怒冲谈君子冲过来,嘴上说着“艹你妈”,双手张着想捉住谈君子,谈君子像条泥鳅一样躲过去。她顶多是体能比较好的女生,和这个变态硬碰硬那得是脑子抽了,她也没打算硬来,刚才那一脚已经算是出了气。她现在躲过去,是怕这人有什么脏病,挠着自己多划不来。 厕所就四个隔间,狭小的很,谈君子钻到洗手台下。那人再向谈君子扑来的时候,昌缨正好推门进来。昌缨一行只见谈君子缩在洗手台下面,那人站在原地愣住了,看着门口几个一米八几的少年。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秦阮书关着的隔间门猛地打开,直接把那个变态拍在了洗手台上。 那花棉袄直接被这门拍得弯腰倒在洗手台上,有点懵,头就靠在池子里,洗手感应还亮了,哗哗流出自来水,浇在了他头上。 谈君子这时候钻出来,昌缨在旁边还搭了把手,两边托着她的手肘直接把谈君子叉到了自己身后,谈君子还没站稳,刚才蹲着脚有点麻,又被张达拽到了身后。 “没事儿吧?” 张达问,伸手想拍谈君子的头。谈君子躲了一下,没让他碰到头发,只是严肃地摇摇头没说话。 只见秦阮书眼睛还是红的,一边哭得抽抽,一边却做出这么英勇的事,一脸愤懑化为刚才那一下猛地推门。刚刚那人捉谈君子的时候,秦阮书一直在门缝里偷瞧着,只等着那人经过自己门的时候把他拍了,帮谈君子解围。 这时前台小哥和KTV老板都来了。前台小哥拿个木楔子把卫生间门卡住,然后就双手抱臂靠在门上看热闹。 此时女厕所的门大敞着,秦阮书也出来了。昌缨将那个花棉袄的手背扭着压在洗手台上,一只手按在他脖子后面。花棉袄力气大,但是昌缨手劲儿更大,拧在他的后脖颈的麻筋儿上。 那个花棉袄此时头被昌缨按在水池里,侧着头骂骂咧咧,但嘴里叽里咕噜的也没听清骂的啥,像是精神有问题。谈君子此时垫着脚看里面,正好和那个花棉袄的视线有一瞬间的对上。那花棉袄的眼神让谈君子很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他在装傻充愣。 KTV老板一边招呼着大家回包间,别围观,一面看向那个偷窥变态:“诶,花棉袄,怎么又是你……行行好吧我们这儿还要做生意呢……” 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了。 老板冲着前台小哥说:“前门放进来的?” 小哥事不关己地耸耸肩:“不是。” 老板也清楚,要么就是趁前门不注意,要么就是从后门溜进来的,根本看不住。所以也没怪小哥。 民警随后就到了,腰里别着警棍,压着被称作‘花棉袄’的中年人出了KTV门,谈君子几人也跟着到了派出所做笔录。KTV老板让前台小哥也跟着去。 派出所里,小陈警官坐在自己的小隔间桌子前,拿个本子负责询问事情经过。一帮学生站在远处,小陈警官点到谁,谁就坐过去面谈。 秦阮书说当时她去洗手间时,前脚刚进门后脚那个花棉袄就跟进来了,低着个头在洗手台那里鼓鼓捣捣的。她没看清男女,因为那个花棉袄是女士的,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以为是哪个大姐。 等她进了隔间,门拴生锈了有点卡,她弄了半天才闩上,刚蹲下,就看见一张男人的脸歪着,从门下的缝隙中看着她。 那张脸胡子拉碴,还似笑非笑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下身。 她吓得大叫一声。尿也给吓得憋回去了。赶紧穿裤子起身,贴在抽水箱上,根本不敢出去。 那人还吹口哨:“尿啊,尿啊,臭□□,我给你嘘嘘。” 花棉袄似乎很享受看到少女受到惊吓的样子,还伸出舌头来,做着诡异的鬼脸。 说到这里,秦阮书哭丧着脸问小陈警官:“您这儿卫生间能给我用一下吗……” 晚上喝了好多水,又弄这么一出,现在她终于想起要上厕所了,都快憋坏了。 小陈警官也不抬头,继续在本子上写,指了下门外:“走廊右手边。” 秦阮书犹豫了一会儿,都对厕所有心理阴影了,想拉着谈君子一起去。结果听到小陈警官转头对站在墙边的谈君子说:“你来,坐下,问你几件事。” 秦阮书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小陈警官在对谈君子进行思想教育。 “……我那是正当防卫,小陈警官。” 谈君子有些不服气。 “那我问你,他偷看的是你吗?” 小陈警官喝了口茶缸里的水,还撇了撇茶叶沫子,慢条斯理地说。 “不是。” “那当时你不踹他的话,你朋友就会有危险吗?” 小陈警官再问。 “也不是……” 谈君子无奈承认,的确,刚刚秦阮书和花棉袄隔着一扇门,一时半会儿秦阮书也没有什么人身危险。自己踹那一脚纯粹是为了出气。 “那你踹人就是不对的。你万一把人家踹出个三长两短,人家家属完全可以告你。” 陈警官放下本子,叹了口气,因为是面对女孩子,所以小陈警官声音放低:“少年人有意气很正常,为朋友两肋插刀我也能理解。但你一个女孩子,我说你是为你好。你想想,你们力量差距那么悬殊,他万一抓住你掐你脖子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见谈君子一脸不甘心,陈警官顿了顿,严肃地说:“我和你说,他有艾滋,你知道吗?他要是挠着你你也得了艾滋,你觉得值不值?” 谈君子一个激灵,坐直:“什么?” “现在知道怕了吧?刚骗你的,他没有艾滋。” 陈警官看了看谈君子,“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后再有这种事,第一想着的就是报警,等警察来处理,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你朋友就做的很好。” 陈警官指了指谈君子身后不远处的昌缨,“他一边让人找来KTV老板和前台,一边打电话报的警。” 这时一个穿着泛黄的跨栏儿背心的老头子走进来,布鞋上还破了个洞,在门口张望。陈警官把茶缸放下,走过去:“孔叔啊,下次您儿子犯病的时候可得把他看好,这都第几次了?昂?” 孔叔弯着腰低眉顺眼地赔礼道歉,手里还拎着一个福客隆超市的塑料袋,很旧,里面有几块馒头还有一袋榨菜。 陈警官继续说:“您儿子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您就得格外上心,出门的时候把门窗都锁好了,不能让他乱跑。他这乱跑,还偷看人家小姑娘上厕所。” 说着陈警官指了指谈君子,发现指错了,又指了指秦阮书:“偷看人家高中生上厕所,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们没法儿关他,但是您得管好喽。” 陈警官一再嘱咐:“再出这事,就得安排强制住院,听见没有?” 孔叔一口答应着,胡乱给众人鞠躬道着歉,也没看谁是谁。另一个警官把花棉袄带出来,交到孔叔手里。孔叔领着花棉袄往外走。 谈君子从隔间站起来,越过众人去看那花棉袄,花棉袄仿佛知道有人看他,回过头,视线正好落在谈君子脸上。昌缨不经意地挪了挪位置,挡在了两人中间,阻断了花棉袄的视线。花棉袄回过头,跟在孔叔后面。 昌缨回头,看了看谈君子。谈君子在发呆。 陈警官送走孔叔,回来后对着众人解释说:“看见没,这片儿出了名的精神病,大家都叫他花棉袄,因为老穿着女人的棉袄,春夏秋冬就这一身打扮。平时不犯病的时候好着呢,见人打招呼,又腼腆又斯文。一犯病就出来吓唬人,没辙。” “好几起了,不是去人家餐馆厕所吓唬人,就是跑KTV里偷窥姑娘们上厕所。我们也没法儿管,这儿有毛病。” 陈警官指了指脑袋:“年轻时受了刺激,说是媳妇儿和长途货车司机跑了,再也没回来,然后就疯了。” “所以说,小姑娘。” 陈警官转向谈君子:“人家就算掐死你也不会坐牢,顶多就是强制送医院隔离治疗。下次就是报警,别踹人家了,你把他惹急了对你没好处,听见没?” 没等谈君子回答,陈警官转向前台小哥:“秦轲是吧?你留一下,你们老板心真大,这都多少回了也不安排个保安什么的。你们那个后门就是疏于管理。” 陈警官对谈君子以及一帮同学摆摆手:“其他人都走吧。注意安全啊。” 但是谈君子没走。 陈警官看着谈君子:“还想说什么?” 秦轲站在一旁也看着谈君子。 “陈警官,我觉得那个人没有精神病。” 谈君子说。 陈警官愣住了。他本来以为谈君子要和他掰哧掰哧踢人的事,还觉得小姑娘挺拧,没想到谈君子说这个。 “刚刚厕所里我和他对峙时,他的表情神态和语气都和一般人没有两样……就像一个正常的、气急败坏的中年人。只有大家都进来时他才开始胡言乱语,装疯卖傻。” 谈君子继续说。 “我只问你,你是医生不?” 陈警官问。 “……我不是。”谈君子坚持道,“但是我有自己基础的判断。” 那个花棉袄的眼神很理智,连一丝癫狂都没有,根本不是犯病的样子。 “好了好了,你说的这个我会和领导反映的。但你现在没有凭据在这里和我说也没用。快回去吧。” 陈警官继续摆摆手。 谈君子欲言又止,想了想,确实没证据,于是冷着脸转身出了派出所。 张达正在门口帮大家打出租车,出了这事大家也没心情再吃夜宵了。最后剩下秦阮书,张达,还有谈君子昌缨。 张达有些明知故问,“谈君子你怎么回?” 谈君子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我和昌缨一小区,我俩坐公交,你甭管了。” 昌缨就插着兜站在谈君子身后。张达淡淡地看了昌缨一眼,昌缨则是一脸坦然,但莫名气人。 谈君子问秦阮书:“送你吧?” 秦阮书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说:“我给我爸打电话了,他一会儿来接我。” 谈君子握着秦阮书的手说:“那我陪你等你爸爸。” 张达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四个人就站在派出所门口等。 谈君子和张达说:“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一会儿秦阮书的爸爸来了我们也就回家了,不用都在这里等着。你家里人肯定也担心” “我家要是有人就好了。” 张达靠在围墙上,看着月亮,吹了声口哨:“嗨,都这么晚了,不差这一会儿。” 秦阮书骂了句人:“靠,张达你别吹口哨,我阴影了。” 她想起了花棉袄。 张达…… 昌缨笑了笑。 没过一会儿秦父开着白色小捷达停在了门口,下车和众人道谢。 看着秦阮书上了车,昌缨拍拍谈君子,说了句:“咱走吧?” 夏夜的晚风中,昌缨和谈君子一高一矮的背影走在街边,昌缨在外,谈君子在里侧。两人走的不近不远,不疾不徐,杨树的阴影撒在他们的肩膀上。张达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 晚上昌缨跟着谈君子进了家门,谈正气在沙发上睡着了,听到响动才转过头。看到昌缨和谈君子站在玄关。 “姥爷,您怎么还没睡啊?” 谈君子蹲着从鞋柜里给昌缨拿拖鞋。她还以为谈正气在等她。 “看电视剧,我是特种兵,这个男主角演的太好了。你知道么,今天连播三集,平时都只播两集的。” 谈正气拿着遥控器从沙发上站起身。 “平时也都是播三集的啊。” 谈君子说。 “???啊。怪不得我每天都觉得剧情连不上呢。” 谈正气如五雷轰顶。 昌缨…… 后来谈君子把今晚的事和谈正气讲了一遍。 “不愧是我孙女,踹的好!” 谈正气拍大腿。 昌缨…… 谈正气格外关心昌缨:“没伤着吧?” 昌缨特别乖巧:“没有。” 谈君子抗议:“您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啊。” 谈正气指了指昌缨:“他从小身子弱,你是姐姐你得照顾着,别总是带他去什么乌七八糟的地方。” 昌缨脸黑了。他比谈君子小俩月,是处女座,这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但还老被老爷子拿出来说。 姥爷回屋的时候,谈君子看昌缨还不走:“你快回去吧?” 昌缨伸了伸手臂,就跟在自己家似的,自顾自从玄关的壁柜里抱出一条毯子:“今天我睡你家。” 然后就走到书房里去。 谈君子家户型和昌缨家一模一样,都是两居室外加一个小书房。小书房摆着一张折叠床,昌缨小学时经常撒娇,非要睡在谈君子家书房。但是上了初中以后就很少住谈君子家了。 昌缨突然这么说谈君子还有点不适应。但昌缨自顾自在那里,把折叠床从角落里拖出来,然后掸了掸,放下展开。 “诶,你给我拿褥子去。我的那个褥子,小熊图案的那个你给塞哪儿了?” 昌缨指使着。 “哦哦,在这里。” 谈君子把昌缨专属床垫从壁柜里抻出来:“都多少年没用了,一股味儿。你确定要睡这儿吗?” “枕头呢?” 昌缨向后支着手臂,坐在折叠小床上,像个大爷。 谈君子找半天没找着枕头,只得从自己屋拿了个枕头出来:“没找着,你先用我的吧,别嫌弃啊,刚洗过的枕套。” “你不会把我枕头扔了吧?” 昌缨挑起眉头问。 “没有没有,好久没用了,忘了搁哪里了。” 谈君子站在书房门口有些不知所措:“你今天没抽风吧?干嘛突然又要睡我家。” 昌缨一脸人畜无害地说:“因为人家害怕。” 这表情他从小用到大,只要一用这表情,谈君子就缴械投降。 看见这么一个大男生窝在折叠床上,还说这话,谈君子一身鸡皮疙瘩:“我还没害怕呢。” “你最好不。” 昌缨眼神有些幽深,看了看谈君子。随后往后倒,躺在床上下了逐客令,语气瞬间变欠:“人家要睡觉了,你记得把书房门关上。谢谢姐姐。” 他从小就这样,仗着自己爷爷是谈正气崇拜的老班长,在谈君子家自在地像个皇帝。 “你今天有病吧。” 谈君子不知道昌缨哪根筋又坏了,每次昌缨叫她姐姐时准没好事,但是嘴上虽然嫌弃着,谈君子还是轻轻帮他把门关上,末了还把灯关了,说了一声“晚安”。 昌缨的腿都伸出床好多,他只能半蜷在这个小床上,睡得特别不舒服。 此时此刻他的手负在脑后,在一片漆黑中望着天花板。夜已深,除了小区里偶尔几声狗叫,此时只能听到谈君子洗澡的声音,随后是刷牙漱口,随后是卫生间门一关,进屋的声音。枕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是谈君子的味道。昌缨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小声说了一句“晚安”。 第6章 娇花和猪笼草 泥潭和向阳花 小时候昌缨身体不好,六岁之前小病不断,属于一年感冒两次,一次感冒半年那种。那时候昌缨又矮又瘦,加上一直吃中药调理身体,中药拿人,所以病恹恹的,不爱说话,就喜欢一个人看书。 院里几个小孩子都不爱找他玩,他跑也跑不快,还老是咳嗽,经常磕了碰了的。只有谈君子爱找他一起玩。昌缨不说话,谈君子就能围着他嘚吧嘚的一天,给他编故事,拿着玩具自导自演一出戏,还会掰了谈正气养的文竹尖说是仙草,吃了就能病好。 谈正气也宠昌缨,经常和谈君子说,这是弟弟,你要保护好他。 昌缨发觉自己打小儿心眼就多。他会观察人,比如他观察谈君子。他发现谈君子特别有母亲光辉,吃软不吃硬。你要是弱势的一方,在她面前哭唧唧,她就会对你特别好,当大姐姐照顾你。你要是和她正面硬刚,她能把你撅折了。 可能就是昌缨在谈君子面前太能掩藏锋芒了,以至于谈君子没有意识到,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前这个围着自己的娇花弟弟,已经长成一个随时能吃人的猪笼草。 昌缨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于谈君子的感情超越了友情。大概是在初二吧,也许更早。 那时候班里男生开始讨论女生,私底下还会评价谁更好看。昌缨不怎么参与这些讨论,但其实他在意的要死。他处于一种非常纠结的心理,既不希望听到男生们说谈君子不好,又不希望他们说谈君子好。 最好所有人都觉得谈君子好,但只有他昌缨一个人知道她哪里好。 他问过自己,这算是占有欲吗?不完全是。十分复杂。但他明白,所有的复杂混在一起就是喜欢。 但是他没表现出来。以他对谈君子的了解,这个姑娘还没开窍。谈君子看着直来直去,其实敏感得很,是一个界限感非常强的人。昌缨自认为十分了解谈君子了,他知道谈君子对不同人的界限在哪里,令他欣慰的是谈君子的城墙在他这里很薄,但也不是没有。所以得慢慢来。 喜欢一个人,要去忍着是件很难的事,总会有蛛丝马迹,但他昌缨最擅长忍。 钓过鱼吗?钓鱼是件很考验耐心的事。钓鱼最重要的就是等待和观察。等待鱼上钩,观察鱼漂,然后收杆。收杆也有技巧,用多大力,什么时候抬起杆,什么时候要放一放以退为进,什么时候要全力收紧鱼线,都是学问。他不介意用一辈子钓这一条鱼。 昌缨是一个把自己的欲望掩藏的很好的人,这欲望里包括占有欲,以及少年青春期那难以启齿的本能。 昌缨总想着,要是谈君子知道自己内心是个怎样的人以后,会不会感到害怕。他不确定,他在感情方面确实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但自问没欺骗没操纵,所以也不能算是小人吧。 * 张达喜欢谈君子,但他知道自己没戏。不是因为昌缨。昌缨他还真没放眼里。他知道昌缨家挺有钱的,但是张达爸爸也是做生意的,所以除了昌缨的爷爷,他还真看不上昌缨家那仨瓜俩枣的。 张达觉得自己没戏,是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烂人,从根儿上烂透了。 他父亲做医疗器械的生意,在省内做的挺大的。他母亲是小三,但是他父亲除了原配还有小四小五,像个皇帝一样,三妻四妾,一个城里有一个家,张达的妈妈就是他父亲安置在彤城的老婆。 这几个老婆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所以对于他母亲来说,最大的事业就是伺候好丈夫然后要钱,还有就是训斥张达,嫌他不争气。 张达做的再好,他母亲总是说:“那个xx贱人的孩子比你强多了。你要是不争气,以后家产都他妈归了其他家。” 他总是不能让他的母亲满意。 但实际上,除了训斥,他母亲并没有给出任何有用的教导。父亲不在彤城的时候,母亲就整夜整夜不回家,要么在麻将桌上,要么在和小白脸鬼混。他早就习惯了。 但有的时候,身处泥潭的他,也想看看岸上的向阳花。 他记得初中时家访。本来是班主任和班长一起去家里,但是那天班长有事,就让谈君子随班主任一起去他家家访。 是个下午,他带着班主任和谈君子回家。彼时他母亲正在家里呼呼大睡,为了晚上通宵搓麻养精蓄锐。他明明和母亲说好了,说今天下午会有家访,但很显然他这个妈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母亲穿着吊带睡衣坐在沙发上打呵欠,班主任没说两句,他母亲就开始犯病,不停地当着班主任,当着谈君子数落自己这个儿子有多不争气,有多道德败坏,有多不堪。 班主任有些尴尬,第一次见到家长当着班主任骂自己儿子是个瘪三。话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后妈都说不出这么恶毒的话。宛如神经病。 张达就是面无表情在一旁站着。思绪早飞了,他饿了,想吃晚饭了。晚上还要写作业。 他印象特别深,当时谈君子蹭地一下站起身,就定定地看着他妈。他家客厅朝西,西晒的阳光打在谈君子脸上,他都能看到绒毛。 “阿姨,您儿子数学特别好,这次期中最后一道大题特别难,他还考了班上唯一的一个满分。除此之外……” 谈君子想了想:“除此之外,他还热爱运动,我记得运动会他跳高给班级拿了第三名。” “我虽然和张达同学并不是很熟,但我可以保证,他不像您说的那样不堪!我认为他身上有我们大家都值得学习的地方。” 张达的妈妈看了看谈君子,拨了拨头发,只是笑笑。 那次家访并没有因为谈君子的仗义执言有任何改变,相反,谈君子走后,他妈还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早恋,说他不要脸,说他像他老爸一样以后三妻四妾,狼心狗肺。 “您醒醒吧,就您儿子这个样子,谁会喜欢呢?” 张达当时这样说。第一次,站在装修奢华的家里,他觉得自己非常贫瘠,一无所有。 自那之后,在学校里,张达开始关注起谈君子。 正如谈君子所说,他俩并不算很熟,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起初他担心谈君子会把家访的事当作八卦传开,但他发现谈君子根本没和任何人提,不仅如此,他们的关系根本没有因此有任何改变。谈君子从没期待过他的感谢。这让他有一点失落,因为他期待自己在谈君子那里哪怕有一点的谈资。没料想,人家姑娘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但这并不妨碍他日益增长的喜欢。他还想听到谈君子说出他的好,虽然在那次家访后再没听到了。他俩本就没什么交情。 在开始关注谈君子之前,坦白说,张达并不十分喜欢这个姑娘。长得确实漂亮,身材也好,尤其是腿,班里男生都说谈君子的腿最好看,又细又白。但是他觉得她劲儿劲儿的,不说话的时候挺冷的,不知道在傲气什么。 在他开始关注谈君子以后,他发现,这姑娘的冷,其实挺勾人的。让人凭空生出一种征服欲和控制欲。想要把她拉下神坛。想要让她那双腿沾上泥污。 他觉得自己有一点病态。因为在他的幻想中,泥潭最终吞噬了向阳花。 烂人也可以喜欢一个人吧。或者说,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能算是个烂人。 * 昌缨今天睡在谈君子家,因为他了解谈君子。 谈君子属于那种沾枕头就能睡着的人才。小时候俩人睡一张床上,谈君子说要给他讲故事,刚讲到‘在很久以前’,就没声音了。一个只有几十句话的故事,能讲几十天,因为一天只能讲一句话。 而且睡得特别死,夏天外面咔咔打雷打闪,屋内谈君子不动如山。睡眠好的令人羡慕。这点可能随谈正气,爷孙俩一样,睡眠推销课程在这爷俩身上捞不到一分钱。昌缨甚至会担心,哪天家里着火,这爷俩能被活活烧死,因为根本醒不来。 只有个别情况,谈君子会做噩梦,会在梦里撒癔症。比如看了鬼片。 谈君子莽啊,爱看鬼片,小学时候看幽灵船,看的时候谈君子一脸平静。到血腥场面,谈君子还会特别贴心地帮昌缨捂住眼睛。虽然昌缨对于鬼怪内心毫无波动,但他会装,抓着谈君子胳膊说害怕。谈君子就会萌生使命感,自己不能怂,得保护昌缨。 但实际上,到了大晚上,昌缨就会听到谈君子在梦里大叫:“快逃命啊!!!” …… 昌缨在折叠床上缩着,姿势太难受了也睡不着。一直等到后半夜,果不其然,谈君子那屋传来:“快跑啊!!!” 于是昌缨下床,进谈君子屋的时候,姑娘还在空中蹬腿,翻来滚去,感觉在跑。被子早被踹下去了。睡衣卷起来撩到肚子,昌缨站着看了几秒,伸出手帮她把睡衣扥下来,盖好。 昌缨蹲在她床头,推了推她。先是轻轻推,没醒,然后用力推。 谈君子抖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看见是昌缨便没再害怕。 昌缨看谈君子醒了,便把床头灯慢慢旋开。 她反应了一会儿,坐起来:“什么事?” 昌缨笑着说:“我做噩梦了,害怕。” 谈君子还有点发愣,缓了缓:“你做噩梦了?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昌缨笑得眯着眼睛,继续说:“我梦见花棉袄了。” 谈君子在床上腾了腾地,拍拍,让昌缨坐下:“别害怕,那咱们聊会天,等你困了再去睡,啊?” 这句“啊”从小到大都没变,女孩儿的尾音有点颤,带着心疼和安慰。 但昌缨没坐下,只定定地看着床单。 谈君子低头一看,姨妈侧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事请个假,今天双更,明天不更。 第7章 胖师傅和高师傅 “哎!” 谈君子猛地把毯子扯过来盖住那块血迹,看见昌缨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蹦下床去推昌缨:“你快出去快出去!” 昌缨被强行推到门口,转过身看谈君子:“不用我帮忙吗?” 谈君子背着他在撤床单,摆摆手:“不用!” 床单撤下来被谈君子团成一团抱着,谈君子俯身看了看,还好底下的床垫没沾上。 “噢,你知道吗……” 昌缨十分淡定地指着她身后:“你睡裤上也有。” 谈君子吓得几乎蹦了起来,捂着后面:“你快回去躺着!” 满脸通红。 床头灯光昏黄,此时谈君子披着头发,睡觉睡得有点压了,几根头发还立在脑袋上,此时的谈君子像只跳脚的柯尔鸭,顾前忘后的。昌缨把一声笑忍在了喉头,走出了谈君子房间。 躺回折叠小床,昌缨侧着耳朵听谈君子在外面窸窸窣窣,过了一会儿听到卫生间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哗啦啦的。想了想,昌缨还是起身走出书房。 谈君子在洗手间拿盆子接着水,看昌缨站在卫生间门口,男孩儿抱臂靠在门框上,前额黑发有些长了,半遮下来。 “你快去睡吧,我把这个搓出来,很快的。” 谈君子用手拨了拨水,倒进去一勺洗衣粉。 水是凉水,昌缨看着谈君子的手指在水盆里把洗衣粉搅开,不由分说地迈进卫生间,把谈君子挤到一边。 洗手间立马逼仄起来,男孩儿弯着腰就着水盆,挽起袖子开始洗床单。 谈君子手上还滴着水,看见昌缨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洗着床单和睡裤,自己觉得脸红的要炸了。 “你你你起开……!” 谈君子伸手进水盆要去抢床单。昌缨啧地一声,一只大手捉住谈君子的两个手腕,把她从自己身后拽出了洗手间:“你给我在这里站着,别乱动,一会儿就好。” 昌缨看着谈君子整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笑了一下,指尖蘸着一点泡沫,轻轻点在她鼻尖上:“乖,别添乱。” 然后继续专注地搓着床单。 谈君子张嘴要说话,昌缨也不看她,兀自开口:“你帮我把头发往边上拨一拨。” “噢。” 谈君子把他额前的头发往后别了别,男孩儿的头发很软,没打理的时候少了几分张扬,“行了吗?” 昌缨点头。然后开口说道:“你还记得我三年级的时候发高烧,我爸我妈都不在家,然后你姥爷去和老战友聚会去了,你一个人骑着三轮车,把我拉到医院。” 他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踩着三轮车,过上坡的时候骑不动,站起来蹬,一下一下的。他烧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谈君子在前面一边喘着气一边大声给他唱葫芦娃。 “一棵藤上七朵娃” 这句她还唱错了,昌缨强打着精神纠正她是“一根藤上七朵花”。当时谈君子不停地唱错,他不停地纠正,就这么一路熬到了医院。 “好像有印象。” 谈君子说。 “你知道么……”少年顿了顿:“你当时给我唱的葫芦娃,是我听过最难听的,走调都快走到姥姥家了。” 说话间,昌缨开始拧床单,水滴滴答答,拧干以后把水倒掉。打开水龙头,又开始接干净水。 昌缨在心里叹了口气。说真的,他都不知道他和谈君子两个人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一个有爸有妈,但是家长几乎从不着家。一个只有姥爷,但这个姥爷粗枝大叶,一个老头子哪懂小女娃娃的成长辛酸,养谈君子就跟训练新兵似的。 几次换水,裤子床单都洗好了,昌缨把最后一盆水倒掉,“你瞧,这不是挺快的。” “你都这么大姑娘了也该注意点,那个的时候尽量不要着凉水。这我一个男的都知道的常识。” 昌缨抖了抖拧干的裤子和床单,“走吧,去阳台晾衣服。” “昌缨。” 谈君子跟在他身后开口。 “怎么了?是不是特感动?” 昌缨拿起晾衣杆,语气有几分戏谑。 “是的,而且我有种老母亲般的欣慰。” 谈君子拍了拍昌缨的后背:“没白疼你。” 听到这话昌缨觉得喉头一梗。 想了想谈君子又补充道:“以后你的女朋友肯定特别幸福。” 这话她是发自内心的。谈君子觉得昌缨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自己的角色是姐姐,比亲姐姐还亲的那种。 昌缨动作一顿,感觉一口血卡在了喉咙,有点内伤。 “谈君子。” 听他叫她,谈君子抬头看他。 “……你过来把床单这边抻抻。” 昌缨指着晾好的床单。 “好嘞。” 谈君子站过去开始抻,抻得床单嘭嘭的。 两人隔着挂起来的床单,昌缨声音闷闷的,小声说了一句:“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你说什么?” 谈君子头歪过来,看着昌缨。 “我说我困了。” 昌缨往书房走去。 * 第二天一早,昌缨觉得自己睡得腰都快断了,醒来的时候刚巧谈君子探了一个脑袋在门口。昌缨赶紧拉过毯子盖住肚子……及以下的小山包。 “早啊。” 昌缨打了个呵欠,声音还有点哑。这一晚上基本就没睡着,快清晨了才迷迷瞪瞪睡了一会儿。 “昌缨,我买了白糖火烧,还有黑豆浆,快起床。火烧趁热吃,特别酥!” 谈君子雷打不动六点起床公园晨练,完后就去早市买菜买早饭,天天早饭不重样。 “好……” 昌缨揉着眼睛起来,毯子还挡在腰间:“你别看着我,让我缓一会儿。” “谁看你了。牙膏都给你挤好了,你快点。” 谈君子给他关上门。 昌缨摇摇晃晃走出房间时,谈正气正在家里扎马步‘练气功’。 “姥爷好。” 昌缨打了声招呼。 谈正气看了看昌缨,昌缨比姥爷都高了几公分,十分欣慰地捶了捶昌缨的后背:“小伙子把背挺起来。” 打的昌缨一激灵。 昌缨走进卫生间时看到自己的小漱口杯。从小用到现在,一直在谈家的厕所备着,一个早市买的假冒伪劣的唐老鸭图案塑料杯子,图案都模糊了。谈君子的漱口杯则是假冒伪劣的米妮图案。牙刷上顶着一大坨牙膏,是谈君子给他挤好的。 昌缨刷了牙,又胡乱抹了把脸,脸上滴着水找不到毛巾,喊了声:“谈君子我毛巾呢!?” 谈君子像一阵风一样跑过来,递给他一条毛巾:“这儿。” 昌缨擦完脸,又说:“你有抹脸的油么,我觉得有点干。” 谈君子指着一个粉罐罐:“你用这个好了。” “这你用的?” 昌缨拧开闻了闻,还挺香。 “这我姥爷用的。超市买的。郁美净。” 谈君子说:“我的有点贵,舍不得给你用。” * 饭桌上,谈君子指着火烧说:“外面撒白芝麻的是白糖馅儿,撒黑芝麻的是红糖馅儿。” 昌缨问:“你爱吃哪个?” 谈君子说红糖的。 于是昌缨就拿起了白芝麻的火烧。 “诶昌缨,之前你学空手道的地方在哪里啊?” 谈君子喝着黑豆浆问。 小时候昌缨身体差,他爷爷就把他送去学点功夫,昌盛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孙子特别nie(二声),就想找个机会让他多动动。没想到一学就是小学六年,空手道黑带,实打实的,后来还学了点泰拳皮毛,不过上了初中就没再学了。 “信义路那边。” 昌缨想了想:“和中信路交叉口。” 说来也巧,就在昨天KTV那边隔一条街。 “噢。” 谈君子点点头。然后看见昌缨在看她,于是谈君子解释道:“我也想报个班,学学防身术什么的,还没想好,上午去咨询下。” 初中有一段时间,学校里风靡跆拳道空手道,好多人都去报班学,不过练基本功太苦了,初中学生哪有那个时间,除非体校的,所以好多都不了了之,真正学出来的少之又少。昌缨黑带这事除了谈君子以外没人知道,他也不愿意说,臭显摆什么啊,没意思。 “也好,你可以问问散打什么的,别学空手道。” 昌缨说。 “为什么啊?” 谈君子问。 “散打比较实用。” 昌缨打了个呵欠。 * 谈君子找到信义路这边,这边挨着一所体校,所以短短一条街上开了三家武馆。武馆周围还有两家药房,广告贴着大大的“跌打损伤”,倒是一条龙服务。 谈君子看着这三家武馆:胖师傅武馆,高师傅武馆,小杨武馆。 谈君子瞬间就排除了小杨武馆,这名字从气势上就落了一大截。然后在胖师傅和高师傅两家犹豫不决,这两家紧挨着。 她更倾向于高师傅,毕竟都习武了,还‘胖’,是不是说明学艺不精? 这时只见一个胖胖的老头穿着一件非常古典的布衫从‘胖师傅武馆’走出来。 “小姑娘,想学武功啊?” 胖老头背着手,笑眯眯地问。 “嗯,您是胖师傅?” 谈君子问。 “呵呵,我是高师傅。” 高师傅笑得慈眉善目,颇有些仙风道骨,还带着点福建口音。 “……?” 谈君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进来说话吧。外面怪晒的。” 高师傅招招手。 谈君子进了门,发现这俩武馆内部是通着的,中间有个大空场,还有个打拳的台子,空场上有几个小孩儿正在踢腿,嘴里‘嘿哈!’的,气势十足。谈君子四下环顾,只见一个更胖的老头子坐在藤椅上扇着扇子,时不时指导一下小孩子们。 “师哥,有新学员了?” 更胖的老头问道,慢悠悠的。 “这是你要找的胖师傅。他姓庞。” 高师傅指了指藤椅上的老头,补充道:“是我师弟。” 胖师傅在藤椅的扶手上撑了一下才站起身:“学武啊?有基础没?” 谈君子跟着胖师傅来到注册报名的房间,在大空场后面的一间小办公室。 “小秦,你给我们这个小姑娘介绍一下项目。” 桌子前坐着的是个熟悉的身影。KTV前台小哥,那天在派出所她听到了他的名字:秦轲。 武馆内没有空调,一个破风扇正呼呼地转着,半天也没感觉到凉风。秦轲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背心。浅褐色的肌肤上淌着汗。谈君子看着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不禁咽了下口水。 “坐下。” 秦轲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桌子前的破转椅。这句“坐下”没加“吧”,就显得挺凶的。 谈君子赶紧坐下了,她觉得自己不坐下秦轲会来揍她。 作者有话要说: 哎,好想吃白糖烧饼啊,可好吃了。 第8章 打篮球 “你不是在KTV上班吗?” 谈君子实在忍不住好奇。秦轲还是学生吧,为什么打这么多份工啊。但她没往深了问。打这么多份工,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就是家境不好呗,何必多问呢? “那里晚班,这里早班。” 秦轲有点不耐烦地敲敲桌子,不想多说。他从案子上抽出一张项目介绍表,摊开在桌面上,拉了一下破转椅,滑轮吱吱嘎嘎的,往桌前凑近了些。 谈君子看见秦轲嘴边还嚼着一根牙签,那劲儿跟拍电影似的。 秦轲这个人气质有点迷,无论在哪里,无论是装修浮夸的KTV前台,还是武馆这个又热又闷的破办公室,都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感觉。明明是在人家手底下做事,却做出了大哥的感觉。 两人一人在桌子一侧,凑着看项目表。谈君子发现男生的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并且干干净净。秦轲用手指点着项目表,牙签在嘴边一动一动的。 “抱歉啊,你能别嚼了吗?我怕它戳着我眼睛。” 谈君子说。那牙签在眼前晃来晃去,十分碍眼。 秦轲看了谈君子一眼,谈君子看见他喉结动了一下,随后手臂上的青筋浮现,赶紧说:“没事没事,你嚼。” 秦轲没说话,只是把牙签从右边换到了左边,从冲着谈君子那边换到了另一边。 谈君子看着他的举动,不由得笑了一声。秦轲抬眼看她,谈君子又不乐了。她觉得这人又吊又逗,总是在油腻的边缘紧急刹车,变成另一种黑色幽默画风。 秦轲指着项目表:“散打班,武术班,空手道班价格都一样。不一样的是课时数,半程大班俩月五百块钱,一个班十几个人,两个师傅盯着,一周五天下午六点以后随时能来,训练一小时。” 没一句废话。 “那全程班呢?” 谈君子问。 “全程班不适合你。” 秦轲说。 谈君子等着他往下说,说说怎么个不适合,结果等了半天,秦轲没话了,办公室里一阵尴尬的沉默,只有风扇扭头的吱吱声。 “没了?介绍完了?” 谈君子有些不可置信。那张表格上密密麻麻的,归结到她这里只有一句话,总让她觉得这钱花的冤。 “我刚才告诉你的是最适合你的。” 秦轲往后倒,靠在转椅上:“其他的没必要介绍。天气这么热,你累我也累。报不报?” 谈君子其实觉得他说的这个还不错,便掏出钱包说:“那我现在交钱吗还是?” “钱不给我,你一会儿去外面给老高或者老庞。这里你填个表就行。身份证带了吗?” 秦轲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表格,又拿出一根圆珠笔,推给谈君子。 谈君子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递给秦轲,然后开始填表格。 一个空一个空往下认真填,填到一半圆珠笔不出水了,她使劲磕了磕,还是划不出来,于是抬头和秦轲说:“换只笔成吗?这笔没水了。” 结果看到秦轲对着她的身份证发呆。 也不能算是发呆,就是盯着她身份证上的照片一直看,就像在看人民币一样。 “怎么了?” 谈君子问。这还是她刚上小学时照的,和现在变化很大,小时候谈君子挺黑的,而且头发没现在这么多。女大十八变,后来慢慢长开了,长好看了。 秦轲听到谈君子这样问,回过神,又找了根笔给她。装作不在意地将身份证翻了个面,去看她出生年月日,然后递回给她:“没怎么,你以前可够丑的。” 这话其实挺没礼貌的。 但谈君子没生气:“那你是夸我现在好看?谢谢你啊。” 她填完表交给秦轲。 “我可没这么说。” 秦轲看了看她填的,确认没什么问题了,站起身。谈君子觉得他心情不太好。也说不出为什么。 “走吧。” 秦轲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咔咔的声音,靠近谈君子。 谈君子往后退了一步:“去哪儿?” “去拜师。” 秦轲察觉到谈君子有些怕自己,但他并没有收敛。秦轲和昌缨差不多高,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有侵略性,这可能源于他身上带着的那点社会气。在他面前,谈君子就是个被人一眼看穿的学生妹,虽然两人年纪差不多。 这个‘拜师’还挺有仪式感的。反正谈君子从没见过。 胖师傅和高师傅让一帮踢腿的小孩儿都别踢了,列队站好。谈君子看着这十几个小孩儿,个个神情严肃,领头的小女孩也不过十岁,一身练功服,腰那里用布带子扎得紧紧的,特别利落。 高师傅清了清嗓子:“即使是报的兴趣班,但该有的流程还是得有的。” “教功夫都得拜师。牵牛,你给谈姑娘讲一下如何拜师。” 领头的叫牵牛的小女孩站出来,声音洪亮,讲话一板一眼,给谈君子讲了如何抱拳。 这个抱拳的学问在于,一手为掌,一手握拳,两手相抵。握拳的那只手大拇指要包在掌心里,以示对师父对天地的尊敬。 谈君子有模有样的抱拳,还给两位师父鞠了三个躬,就算是拜师了。 胖师父说:“按照惯例,我们做师父的要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学习功夫。” 谈君子想了想,把那天众人去KTV唱歌,花棉袄偷窥秦阮书上厕所,自己踹了花棉袄屁股一脚,然后又去派出所的经过讲了一遍。 讲到一半,胖师父咳嗽了两下:“那个小谈啊,长话短说,不用这么具体。大家时间有限。” “好的师父,我学功夫是为了打架不输。” 谈君子大声道。这的确是她的初衷。 但没想到胖师父抬高声音:“学功夫是为了打架吗?” 牵牛拽了拽她衣角,小声说:“正确答案是匡扶正义,再不济也得是强身健体。” “好的,是为了强身健体!” 谈君子大声说。她没说匡扶正义,因为她觉得这词好像有点大。 拜完师父之后,是排辈分。 高师父指着身后一排小孩儿:入门有先后,这是你二师兄,三师兄……小谈啊,你是本门的第十五弟子。我们都叫你十五。你排行最小。 然后又指了指牵牛:这是本门的大师姐。 谈君子点点头,想到什么,问师父:“师父,那我们这个门派叫什么名字?” 胖师父一阵沉默,目光悠远,看向窗外,谈君子以为他要讲故事,半晌只听他:“本门的名字叫……叫……永安门。” “好的,师父,我记住了。” 谈君子点点头。 * 等谈君子走出武馆的时候,昌缨的电话进来了。 她一边讲着电话,一边看到武馆对面的药店叫永安堂,忽然觉得这个永安门是师父随口编的。 电话里。 “怎么样?” 昌缨上午又回去补了回笼觉,声音听起来像刚起床的。 “一切顺利,你知道吗,这边三家武馆,有两家其实是通着的。诶你当时去的哪家啊?” 谈君子一边往公车站那边走,一边用手挡着太阳。已经临近中午,太阳高悬,估计地表温度三十多度。 “好像是叫小杨武馆。” 昌缨那边有汽车按喇叭的声音。 “……” 谈君子。 “怎么?” 昌缨说。 “没怎么,诶你在外面啊。” 谈君子问。她走到公交车站停下。 “嗯,你现在过马路。” 谈君子抬头看,昌缨正站在马路对面的杨树荫底下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冲她挥了一下,树上靠着他那辆山地车,车把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篮球。男孩儿带着个黑色棒球帽,阴影挡着上半张脸,但隔着马路都能看到他的笑。 山地车颜色是骚粉色,还是磨砂的,如果不看后座绑着的软垫的话,还挺拉风的。一绑上软垫子,立马不伦不类,不过那里是谈君子的专座。 谈君子也挥了挥手,看着绿灯过马路,跑过去找昌缨。 “你怎么来啦?” 谈君子仰着头问。 昌缨大手帮她挡着阳光,摘下棒球帽扣在她头上:“晒不晒?” 还帮她把支出来的头发掖了掖。 “还行。有点儿。” “下午和刘戡他们在北区打球儿,顺便来接你。” 昌缨解开车锁,挂在车把上:“对了,你去不去?校队的几个女篮的也来了,你认识的,你可以和她们玩儿。反正我们包了场地。” 女篮有两个女生认识谈君子,以前是街坊,玩儿的还不错。刘戡是外班的,但和昌缨挺熟。 谈君子挺爱运动的,没专业训练过,但体能很好,平时和公园奶奶们跳广场舞能把奶奶们跳趴下。 体育课跑八百,老师一说开始,她就像可乐瓶盖儿一样嘣出去,一开始就全力加速,加速跑全程,跑个三分内不在话下。 “好啊好啊。” 谈君子跳上后座,她篮球打的不好,但是也不怕露怯,而且也爱打。 “诶不对。” 昌缨抬起谈君子的棒球帽檐,正好能和她眼神儿对上:“你今天行吗??” 昨儿还大半夜搓血床单呢。结果睡了个回笼觉起来,蒙蒙噔噔的,他把这茬儿给忘了。 谈君子一般姨妈过了第二天就好了,没事儿人一样,她知道昌缨问的什么,摇摇头:“好着呢。哎呀你别问了,烦不烦。赶紧上车!” “你别骗我啊。” 昌缨有些狐疑。 谈君子没理他,而是伸出脚:“我这鞋行么?” 今天穿了个帆布鞋。 “不灌篮儿就行。” 昌缨骑上车。 “讽刺我!!?” 谈君子在昌缨腰上拧了一把。 * 北区这边的篮球场挺新的,至少篮筐上还都有篮网。 下午太阳特别毒,但年轻人哪管这个啊。场子几乎全满,有彤城一中的,也有其他学校的,还有一个场子全是光膀子老大爷。 昌缨谈君子到了的时候,场子里全是熟面孔,张达也在,正投定点三分呢,而且还被他给蒙进了。都是初中同学,即使不是一个班的,平时也都玩的来。中考后的这个暑假男生们基本都属于撒鹰了,几乎每天下午篮球场相聚。 昌缨拎着一塑料袋的矿泉水,路上小卖部买的,扔给大家。张达往这边瞥了一眼,冲昌缨谈君子点了下头,他看了看谈君子戴的那个黑色棒球帽,知道那帽子是昌缨的。 谈君子和人打了招呼,就去找那几个女篮的玩儿了。 刘戡走过来,搂着昌缨肩膀:“呦,今天嫂子怎么也来了。” 昌缨把他手臂从肩膀上摘下来,边脱外面那件短袖边走到场地内:“有意见?” 也没反驳那句‘嫂子’。 他里面还穿了件短袖,一般打完球出了汗就把里面这件脱了,换上外面这件再回家,不然一路上汗沤着特难受。 他看向场子另一边,谈君子和几个高她十几厘米的女生玩儿的可好,还三步上篮呢,虽然被人盖了帽。昌缨不由得笑了笑。 谈君子这样的姑娘,放哪儿都一个优点,特别大方。即使不是专业的,也能跟人家自自然然地玩。 “没意见没意见,我女朋友也来了,内边儿坐着呢。” 刘戡指了指场边。 昌缨往场边一看,一个小女生抱着膝盖坐在篮筐柱子下,特别乖,仰头看着一群男生打球。 “你就让人家等着?真行。” 昌缨一下一下拍着球走到场子内,随口问。 “和那几个女生也都不认识,而且她认生。再说她也不会打呀。” 刘戡冲小女友招了招手,小女友可乖,也冲他招了招手。 昌缨想了想,转头冲谈君子喊了一声:“谈君子!” 谈君子在场子那边抱着球停下来看昌缨,见昌缨招手,便跑过来:“怎么啦?” 昌缨指了指那边刘戡的小女友:“刘戡的女朋友。” 刘戡点头:“新交的,叫袁果,中考也考上咱们学校了,放假前贴吧上认识的。” 三个人正说着,只见一个篮球冲谈君子飞了过来,因为谈君子是背对着那个球的,所以没看到。只听到嗖的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昌缨眼疾手快,张臂一挡,那球就弹飞了。 只见张达站在三分线上往这边看:“对不住啊,谈姐没事儿吧?” 昌缨看了眼张达,并没说话,刘戡喊了声:“小心点儿,有女生!” 谈君子没在意,只是往场边一看,袁果娇娇小小,坐在那里太阳直晒,晒得都打蔫儿了。就皱了下眉头,说了和昌缨一样的话:“刘戡你真行,你打球,就让人家干坐着?” 说着谈君子就跑向场边,弯腰和小女友说了几句话,指了指女篮几个,就看见那个女生拍拍屁股站起来,蹦跳着和谈君子去了那边篮筐底下。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再写一到两章过渡章,就迎来高一入学军训了。军训就是走大剧情,应该还蛮有意思的。过渡章就是流水账。 话说,这章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出昌缨小哥哥耍的心眼儿,哈哈哈。 第9章 这两分给你 谈君子和袁果毕竟身高在那里,比人家校队女篮那四个人矮一大截,于是两边二带一,玩儿起了3v3。 一开始大家打的都很放水,因为她们觉得袁果就是个软妹子,个子估计一米六都不到,又瘦又小,撞一下估计就得哭。所以抱着‘带她玩’的心态传传球,也不来真的。 但是袁果实在有些出乎大家预料,运球特别流畅,甭看一小矮个,梳着双马尾,还穿着那种二次元的白色长袜,在几个人中蹿来蹿去,加速起来影子都看不到,谈君子根本防不住她。而且袁果投篮特别果决,虽然因为劲儿不大,所以三分投不来,但是篮筐下打板进篮一投一个准儿。 女生这边儿开始来真的了,还计分,还布置战术,打的热火朝天,两边被防得严了、帽得狠了还会在场上大喊。 棒球帽本来被谈君子反戴着,后来太激烈了直接就扔篮筐柱子底下。渐渐的旁边围了一群男生,有他们彤城一中这个场子的,还有些别的场子的也过来围观。围观群众热情非常。 谈君子要强啊,也是真的爱运动。天儿热的她满头大汗,也不顾众人围观,直接撩起T恤下摆弯下腰擦额头,也无所谓露出一小截儿腰。然后还把头发重新攒了个丸子头顶脑袋上。 她瞥向场边,看见昌缨。谈君子冲昌缨打了个响指。一回身接到队友传球,手感上来了,直接一个远距离跳投两分空刷篮网得分。蒙进的。 得了分以后谈君子回头双手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冲着昌缨那边大声喊:“这两分送你的!” 大男孩儿插着兜儿站在场边,嘴角噙着笑。阳光炽烈,球场吵闹,一片闷热嘈杂中,他像夏日的风,笑的温柔和煦。 刘戡他们或站或蹲,脚边躺着篮球,都看呆了。都以为这两分送自己的呢。一时间“谢谢谈姐!”“谈姐牛逼!”不绝于耳。 众人回味半天。 有人啧了一声摸着下巴:“别的不说,谈姐这腿真是好腿。” 跳起来那小腿线条漂亮极了。张达直接就把矿泉水砸在那人后背上:“看球就看球,看人腿干嘛,傻逼。” 那人捶了张达一下:“你妈|逼,不看女生腿老子看你腿啊。” …… 正说着,袁果接到队友传球直接就是连过两人一个上篮儿,也是两分。 一个男生拍了下刘戡肩膀:“你这小女友有点儿厉害啊。” 刘戡艹了一声:“我哪儿知道啊。” 眼里全是笑。 几个姑娘打的都有点上头。谈君子又一次三分打铁时她差点就骂人了。她呼撸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篮球场的塑胶地面上全是汗渍,打的真爽。 这时其他场子几个不认识的女生,也是一身运动打扮的过来想加入。于是她们重新分好拨,轮流上。 这个场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主要太养眼了。有大高个子大长腿的女篮校队的,还有袁果这种本来没打算打球的萌妹子,之后加入的几个妹子打扮得都像赤木晴子,估计也是陪男朋友来的。好多人都拿起手机拍小视频。诺基亚的小板砖,像素也不高,乍一看场上全是腿。 谈君子就简简单单的短袖加短裤,配上高帮的帆布鞋,鞋带松了。此时正捏着前面的衣服忽闪着凉风,另一只手支在膝盖喘着气。“去系下鞋带。不打了。换别人。” 她和队友指了指场边,便下场走向昌缨。路过篮筐底下弯腰捡了下棒球帽,本来想戴上,想着头上出汗了,便拿在手里。 谈君子去和昌缨他们站在场边儿,用手扇着风,转头问昌缨:“有纸么?” 昌缨耸耸肩:“还真没带。” 踹了下旁边儿蹲着的刘戡:“带纸了么?” 刘戡掏了掏兜:“没有。” 张达在边儿上,掏出包纸巾递给谈君子,谈君子犹豫了一下说算了不用了,用手背擦了擦汗。她还真没想多,只是看张达那包纸巾里只剩一张了,就没好意思拿。张达也没说什么,把纸巾塞回兜里。 “怎么着?谈姐,不如我们那边儿练练。” 张达语气轻松,指了指旁边空着的篮球架:“轮流防,你要是先进了晚上请你吃饭。” 谈君子有些奇怪地看了张达一眼:“我一女的,和你打……” 张达乐呵着:“不贴身儿防,文明着呢。” “不是,我意思是,我和你打,怕你哭。” 谈君子语气轻松,众人哄笑,谈姐牛逼。她不想和张达打一对一,又不是特别熟,但直接拒绝又怕不给他面子,于是故作狂妄,开了个玩笑。 这时昌缨单手抓着球往场子另一侧走,谈君子拽他:“你干嘛去?” 昌缨回头笑:“投投篮儿。” 谈君子赶紧跟上:“走着!” 两人走到场子另一侧开始投起底角三分。两人有说有笑的。昌缨站定准备投,谈君子还作势捣乱,被昌缨按着脑袋掉了个方向。 张达侧头看着场子那边的两人。这时刘戡嘴上骂着‘艹艹艹腿麻了’边站起来,拍了他一下。张达转头。 “达哥,我多句嘴啊,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傻啊,人家俩青梅竹马的,你跟着掺和什么。” 刘戡抱着臂看向场内,并没有看着张达。 张达不咸不淡地说:“他俩是谈朋友了还是结婚了,给你发请帖了?什么叫我跟着掺和什么。” 刘戡看了看张达:“你和昌缨同班三年,你是不是不了解昌哥。” 看似笑眯眯,脾气好人又正,实际你逗他一下试试。 张达往场子外走:“我看你是不了解我。”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其他人看张达走出场子,问:“张达怎么了?” 刘戡挠挠头:“估计抽烟去了。” * 晚上众人约着去街边摊吃烧烤。女篮的几个回家了没跟着来,女生就谈君子和袁果两人,剩下还有六七个男生。 众人找了张长桌子。桌子上铺着塑料布,谈君子拿着纸笔在写,边写边大声问:“谁要吃什么,赶紧说!” 大家都报要吃啥,昌缨刚去冰柜拿了饮料回来,这儿没常温的,所以他就抱了十几听啤酒外加饮料。有人说:“昌缨你吃什么,谈君子在统计。” 昌缨拉了张凳子坐下,指了指谈君子:“她知道,不用我说。” 然后拿了听冰柜里刚拿出来的冰红茶放在肚子上。 东西陆陆续续上来,大家聊得热闹。夏日黄昏中,烧烤摊边几张桌子都坐满了食客。少年们在这熙攘间笑着嚷着。 谈君子吃了口烤土豆,上面撒着辣椒面儿,把她辣的够呛,满桌找水。“诶?哪个饮料是我的?” 昌缨正和刘戡说话,也没看谈君子这边,从肚子上把冰红茶拿上来,摆在她跟前。谈君子愣了几秒,拿起冰红茶。 然后昌缨还是没注意她这边,看着刘戡手机上的游戏资讯,半回身自然而然地把谈君子手里的冰红茶拿走,拧开以后又给搁回她手里。 * 后来谈君子去和老板加菜,袁果跟了过去。 “嗯,还要十串豆皮,十串……” 谈君子说着,袁果凑到她边上:“你男朋友够正的。” 谈君子看袁果:“我男朋友?” 后来她意识到袁果在指昌缨。 袁果点点头:“诶?不是吗?” 昌缨在一众男生里格外扎眼,个子高,长得帅,还有清澈温润的少年气。 “不是啊,我俩发小儿。” 谈君子转过头继续和老板确认:“嗯对,还要五份金针菇,羊肉串再来……” “真不是?” 袁果追问。 “真不是。” 谈君子笑了笑。 “不是的话,那我可以追他吗?” 袁果不经意地问。 谈君子回头看袁果,袁果则一脸坦然。谈君子脱口而出:“不行!” 看到袁果似笑非笑。谈君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斩钉截铁,有些尴尬。想了想解释道:“不对啊,你不是和刘戡是男女朋友吗?” “你怎么那么纯情,要是有好的话我可以把刘戡踹了找新的啊。就算结婚了那还可以离呢,更别说谈男女朋友了。感情这种事哪有一辈子的。” 袁果说出口的话和她的外形实在不符。 但她继续说:“都是玩儿玩儿,哪有什么真感情。趁着年轻就应该多和帅哥谈恋爱。不然多亏。” 谈君子有些不可置信,她一开始以为这位萌妹子是被刘戡吃的死死的那位,没想到反过来了。不过想想也是,今天下午袁果已经足够令她刮目相看了。 一时间谈君子竟无法反驳。 袁果笑了笑:“算了,不逗你了。就算给我一百万我也不想去碰你那发小儿。” 以袁果的经验,昌缨一看就和刘戡那个傻小子不是一个段位的。暂不说能不能撩到,即使撩到了,谁玩儿谁还不一定。她可不愿意去碰这种人。 可谈君子不服气,她以为袁果的意思是昌缨不够好,所以她不愿意碰,于是说道:“为什么啊?” 袁果翻了个白眼:“你这人真奇怪,我说追吧你不同意,我说不追吧,怎么看你还像不乐意似的。” “我看你就是喜欢他。” 袁果断言:“你这人口是心非。” 谈君子第一次被别人噎得一愣一愣的。她此时内心的情感怪异极了。因为和昌缨太熟了,从小一起长大,像亲人像姐弟。所以从没有把昌缨放在‘可以当男朋友’那个梯队。她喜欢昌缨吗?答案是肯定的。但是这种喜欢和那种喜欢又不一样。可是,为什么刚刚袁果说要追昌缨的时候自己那么抗拒呢? 这时候老板把谈君子往边上扒拉:“哎同学,你往边儿上站站,这烟都扑你身上了,你也不嫌呛得慌。” 谈君子此时越过几张桌子攒动的人头去看背对着这边坐着的昌缨。 这明明就是个街边的小破摊儿,桌子破椅子矮,哪儿哪儿都油腻腻的。昌缨腿都放不开,整个人有些局促地坐在圆凳上,夏夜的晚风吹动少年的黑色短发,昌缨偶尔侧过脸去和刘戡讲话,少年的侧颜俊朗极了,能看到喉头的突起,鼻梁的高挺,薄唇偶尔轻抿,偶尔还带着笑,和众人插科打诨。 仿佛注意到有人在看他,昌缨回过头,越过众人和谈君子眼神交汇。 谈君子和袁果走回桌子。谈君子坐下,昌缨问:“刚刚怎么了?” 谈君子没头没脑说了句:“昌缨,第一次觉得你还挺帅。” “哦。” 昌缨面色平静,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眼底带着点意味不明,过了会儿俯身说:“第一次?” 第10章 鱼漂动了一下 一般来说,和你越亲的人,你就越容易忽略他的特征。 谈君子想起姥爷,谈正气在那个年代算个子高的了,即使老了个子抽抽了,也有一米八左右。但谈君子一直觉得姥爷个子和她差不多,这绝对是错觉。有次谈正气给她看印刷厂退休员工聚会合照,谈君子指着照片,十分惊讶:“姥爷原来您这么高啊。”比周围人都高,显得特别挺拔。 再比如说她那个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的爸爸。别人都会说“你爸爸是个特别厉害的学者”。谈君子没感觉,在她眼里,关秋岳是个不修边幅,不问世事,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的邋遢中年男人。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怎么管。 再比如说昌缨,上了初中以后,暗地里追他的人不少。那时候都用贴吧,他们一中就有个贴吧,里面各种八卦。‘昌缨’这个名字在帖子里出现的频率不低。比如: “大家来讨论下初三一班的昌缨吧,有认识的进来聊聊。” “昌缨有没有女朋友?绯闻的不算。” “理智探讨,昌缨在年级里长相排第几?” …… 每次谈君子都把这些帖子当做幽默大王来看,是她的快乐源泉。有次贴吧里评选校草,谈君子指着电脑喊:“昌缨!你居然排第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谈君子还大声念着评论: “昌缨和郁谋明明就是不同类型,我个人更喜欢昌缨的气质,温和又有距离感,太迷人了。” “同意楼上,昌缨笑起来简直了!而且我超级喜欢看他在校服里面穿黑色T恤!流川枫本枫!” “回楼上,我还喜欢他穿的一件深蓝色的卫衣,也好看!他基本上每周五都穿那件!但讲道理我觉得他更像星史郎@@尤其穿校服制服的时候。” “楼上,星史郎戴眼镜,昌缨不戴眼镜。ps,星史郎只能是昴流的。” 然后这楼就歪了。 …… 每念一条谈君子就边踢着腿边乐晕在桌子前。 当时昌缨正在沙发上和刘戡打电动,瞥了一旁的谈君子一眼没说话。刘戡在那边冷不丁评论一句:“我觉得说的挺中肯了。” 后来她还送了昌缨一张小卖部买的卡贴,上面就是樱花树下的星史郎,昌缨收到卡贴的时候脸都黑了,把她乐的直捶腿。 现在谈君子突然拿旁观者的角度审视昌缨,她觉得昌缨脾气真的太好了,当时怎么没按死她。 坦白说,今天第一次觉得,昌缨的确是有点帅。但是让她真情实感夸出口,似乎有点难。太奇怪了。就跟说“妈妈你好美”,“爸爸你好帅”一样,谁没事会注意这个啊。 * 所以那句“第一次觉得挺帅”的话说过也就过了。 谈君子正在吃烤豆腐,“第一次?” 没想到昌缨欺过来在她耳侧问了这么一句。昌缨的气息扑在耳后,谈君子觉得脖子怪痒的,整个人一个激灵。 然后谈君子手就一抖,串子顶头的豆腐就掉在了桌子上。她回头,男孩儿棱角分明的脸就在跟前,两人之间就隔了串洒满孜然的豆腐。男孩儿的眼神和微笑都让她觉得有些不安,像闪烁的星星,像池塘的水波,又清澈,又朦胧。 她觉得心里怪怪的,也说不出哪里怪,凭空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她拿过餐巾纸胡乱擦着桌子,嘴里嘟囔着:“就突然那么觉得。” 昌缨看了她一会儿,嘴角的笑渐渐没了,转过头:“那是挺突然的。” 谈君子还以为他生气了,但这又是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于是为了掩饰尴尬,拿起冰红茶喝了一口,结果还被呛到了,背过身咳嗽,昌缨递给她一张纸,然后轻轻拍着她后背,语气里努力憋着笑意:“急什么,谈君子。” 鱼漂动了一下。 急什么,你这条小鱼。 * 这顿烧烤吃了快俩小时。天完全黑了,路灯亮起来了。 大家在路边告别。昌缨推着自行车站着,刘戡牵着袁果的手,袁果又恢复了那个软萌妹子的小鸟依人。 袁果要了谈君子手机号,还说会找她一起玩,谈君子对袁果印象不坏。虽然这妹子说的话一句赛一句火辣。 这时,袁果看向路边,谈君子也看到了。秦轲站在马路对面,一手插兜,一手抽着烟,顶着个新剃的小寸头,就差个刀疤了。他看向这边。袁果松开刘戡的手,像只小鸟一样横穿过小马路,奔向了秦轲。 袁果和秦轲貌似亲密地交谈了几句,还指了指谈君子一行三人,秦轲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余光看了眼谈君子。然后就见袁果飞奔回来,笑盈盈地对众人说:“我哥来接我回家了。我得走了。” 刘戡没说话,袁果踮起脚,攫住刘戡的下巴,哄人一样亲了亲刘戡的下唇,像只仓鼠一样:“明天见啊,宝贝儿。” 于是又飞奔过马路找秦轲。马路那边袁果想挽秦轲的手臂,被秦轲不耐烦地甩掉;袁果又把他夹着的烟抢过来,吸了一口;两人别别扭扭地走进边上的巷子,渐渐消失。 谈君子惊呆了。这惊呆大部分来源于袁果当着大家的面十分大胆地亲刘戡。 等她注意到刘戡黑着一张脸,才慢吞吞地想到,秦轲,是袁果的哥哥?哪门子哥哥? 还没等谈君子发问,刘戡往黑逡逡的井盖里吐了一口吐沫:“这她哥,老子可没被绿啊,别那么看着我。” 装洒落还没两秒钟,刘戡又有些忧愁地说:“不是亲哥,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父母都不在了。那个男的一直打工赚钱供她上学,还为此休学了一年,就为了赚两个人的生活费。” “袁果和我说过,要是她和秦轲有什么,早有了,让我别放心上。” 刘戡转头问昌缨:“又不是亲生的,都住一起,这种哥哥妹妹的戏码,我能信么?” 听到“不是亲生的,哥哥妹妹”,谈君子心脏一阵猛跳,想起袁果说的“你口是心非,你喜欢昌缨”,总觉得刘戡在内涵自己,于是大声抢白:“我信啊!” 刘戡面露疑惑,“我问昌缨呢,昌缨你说说看。” 昌缨长腿跨上车座,语气有点飘飘悠悠,来了那么一句:“问我啊。哥哥妹妹我信。” 顿了下又说:“姐姐弟弟我不信。” 然后他看了看谈君子,不出所料,谈君子睁大眼睛瞪着他。 “别瞪了,快上车。” 他也没问为什么瞪。 刘戡原地疑惑,我只问了哥哥妹妹,没说姐姐弟弟啊。这都哪儿跟哪儿。 * 谈君子睡觉几乎从来不做梦,一觉到天亮,生物钟准得惊人。但今晚似乎不是。 她先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不知道几点才睡着的,可能两点,可能三点。辗转些什么呢?脑子里全是片段,比如袁果固住刘戡下巴的那个强势的吻,比如袁果开玩笑说要追昌缨,比如有那么一瞬间她以外人的角度欣赏到了昌缨的与众不同…… 青春是什么呀,可能就是闷热夏夜的胡思乱想吧。 后来做了梦。这个梦好真实。 昌缨在晾着床单。他说:“谈君子,我要晾了,你等会儿去那边抻一抻。” 谈君子便乖乖走到晾衣杆另一侧。等着昌缨把床单挂好。 昌缨把床单抖了抖,却并没有挂上。 下一秒,昌缨把床单盖在了她的头上。 潮湿的床单扑在她的脑袋上,她什么都看不见。然后她感受到了柔软,是昌缨的嘴唇,隔着床单,他在摸索着找她的嘴唇。从额头找到鼻子,从鼻子往下,找到嘴唇。 两种潮湿混杂在一起,一种是潮湿的床单,一种是潮湿又柔软的嘴唇。 谈君子在梦里被亲的有些呜咽,昌缨隔着床单亲了好久,直到她有些窒息,才松开她,凑在她耳边说:“姐姐弟弟,我可不信。” 谈君子醒了。 一睁眼便看到昌缨,然后她吓得大叫了一声。 昌缨皱着眉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睡个觉,能把自己闷死。” 一般都是谈君子晨练完买好早餐叫昌缨一起吃,结果今天昌缨起的格外早,来谈君子家等她。没想到谈君子一觉睡到了快八点。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不算晚,但对于谈君子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然后他就去她屋,看见她被毯子捂着头,可能缠住了,怎么扒都扒不开,梦里还哼哼唧唧的,不像是做噩梦,倒像是做了什么怪梦。于是他便帮她把被子掀开,把头露出来。 “吓死我了。” 谈君子捂着心脏,现在心还砰砰地跳。 “梦什么了?” 谈君子抬头望着昌缨:“梦到你了。” 她刚醒,说话没过脑子,说完就觉得不对劲。结果就看昌缨转身出她的房间,手里还拎着五谷豆浆和红糖火烧。 “诶你又买红糖火烧啦!我去刷牙!” 谈君子蹦下床,试图用元气满满来掩盖。 “你别吃。” 昌缨说。 * 假期剩下的一个多月,谈君子过得特别充实。充实地让她忘记了心虚。 她白天写作业,下午去武馆练武。 在武馆时不时地会遇到秦轲,但两人没什么特别多的交集。秦轲给人的感觉就是永远在打工,不停换工作。有时候看到他在街边摊串串子,有时路边看到他在发传单,有时去买奶茶也能遇到他在搅珍珠,武馆这份打杂的工作只是他万千零工里的之一。 据谈君子观察,秦轲不仅负责武馆的报名事务,还负责武馆打扫卫生,维持秩序,晚上关灯锁门,扛扛器具之类的。 高师父和胖师父打盹时,秦轲还会盯着一群小孩儿踢腿翻跟头,扎马步,有时候还会搭把手,帮大家压腿。秦轲和这帮小屁孩都挺熟的。偶尔他还买一兜子冰棍儿分给大家吃。 但秦轲基本不和谈君子讲话,连发冰棍儿都最后一个发给她,哪怕她离他最近,他都会绕过她给所有人发完,再把最后一个隔空扔给她。谈君子觉得秦轲甚至有些讨厌她,虽然她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有次她在对着墙压腿,秦轲就蹲在不远处抽烟。 她无意中瞟到秦轲,结果发现秦轲正在看她,但是被她捕捉到眼神后,秦轲马上把眼神移开了。那一瞬间的对视让谈君子产生一种错觉,是不是秦轲之前认识她呀?秦轲那个眼神,还挺,怎么说呢,有几分厌恶,挺复杂的。 说到练武,谈君子基本功太差了。每次上课要用半个小时拉筋压腿,让谈君子怀疑自己报了舞蹈课。谈君子运动神经强,但她身体柔韧度特别差。弯腰只能将将够到小腿,坐位体前屈基本相当于一个直角,更别说能抱住脚踝了。 每次大师姐牵牛都一脸恨铁不成钢,监督她,‘勉励’她。 “我们都是童子功,从小就把身体打开。你一把年纪了来学武精神可嘉,但是底子太差。” “再往前,再往前,你不往下压我就帮你了啊,我帮你可就不像现在这么轻松了啊。” 武馆里其他小孩儿练功之余还会围着在拉筋的谈君子指点一二。一帮小学生,有的才不到七岁,背着手围着她:“十五啊,你这个不行,你那个不行,师父要说的。” “以后还要翻跟头,那时你可怎么办啊。” …… 这些小孩教育起她来一套一套的,一听就是师父曾经说他们的。特别能摆出师兄师姐的架势。但实际上,上厕所都要找她一起去。 武馆租的场地被中间打通,厕所在楼后,去厕所要穿过一个杂物堆砌的走廊。楼挺老的,灯很昏暗,难怪这帮小孩儿会害怕。牵牛每次都背着手,严肃地说:“十五,师姐我要去上厕所,你跟我来一下。” 谈君子就会说:“好的师姐。” 除了场地旧,练武水,谈君子整个假期在这里挺开心的。虽然功夫没怎么学,师父就教了一套拳法,她还老忘记动作。但是成天和一帮小孩儿混在一起,收获的快乐令人意想不到。 每天晚上练得满头大汗回到家,基本洗漱完躺床上就能睡着,那个蒙着床单的梦再也没有做过。 第11章 开学啦 彤城一向治安好,虽然没到路不拾遗的地步,但是犯罪率在全省一直都最低。 别人都说彤城的地痞流氓平均素质都比别的城市高。很多年前曾有新闻报导称,当地一家良心面馆面临倒闭,混混们都自发去那家面馆吃面,不打架不斗殴,就乖乖吃面乖乖付钱,愣是把面馆生意救回来了。后来记者一走访发现此面馆老板袁某是昔日混混头目,现在退役了,因为只擅长当混混不擅长做生意,导致面馆一直赔钱…… 类似这种社会新闻还挺多。彤城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帮派,说是不成气候,因为他们经常因为扛着老奶奶过马路,上车给老大爷让座上新闻,给帮派丢尽了脸。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发生。 近来却有一件真正的大事。这件事上了当地报纸,占了不小的版面。 报道称是有一名初中女生失踪,家长也是心大,失踪了快两个月才来报案。这个失踪的女生刚刚中考完,计划和朋友们去彤城附近的一个地级市玩,和家长提前报备了。 家长平时也不怎么着家,两个人做小生意,平时经常去外地订货进货,女儿行踪掌握的也不是特别清楚。直到发现女儿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回过短信和电话,才意识到出事了。 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赶紧去联系那些和女儿出去玩的同学,才得知他们早就玩回来了,并且当初坐大巴时那个女生临时放了鸽子,没来,也就是说,她压根没有跟着同学去外地。 又没去外地玩,又不在家,两个月了音信全无,都快开学了才想着报警,警察表示有点棘手。主要是太久远了,错过了四十八小时的黄金时间,没办法确定具体的失踪时间和地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关于这件事警方还在跟进调查,报纸上也没说目前进展得怎么样了。 当时谈正气边抖搂着报纸边叹气,看见在一旁蹲着收拾行李包的谈君子说:“你瞅瞅,刚中考完,可不就和你一般大么,可得小心,上次你说你那个小伙伴儿秦什么……” 谈君子在往行李包里使劲塞着防晒霜洗漱包,他们新高一的马上过几天就要去军训了,她收拾东西收拾了快俩小时,老怕什么给忘了。蹲得有点眼冒金星:“秦阮书。姥爷您怎么老记不住人家的名字,我俩都认识八年了,每次说都是秦什么。” 门口响起开门声,估计昌缨来了。 她摇了摇只剩一个底儿的防晒,肯定不够用,军训七天,这次还是拉到一个城郊的军事训练基地,东西都得多备一点。对,还得带管小牙膏,想着去卫生间拿,便站起身,结果起的有点猛,一时间眼冒金星,刚往后退了一步,有双大手就在她后背轻轻托了一下。 “诶倒了怎么。” 昌缨只在她后背捞了一下,自然地像扶一个要倒的油瓶一样。谈君子刚站稳便条件反射般地蹦走,昌缨愣了一下。 “你来的正好。” 谈君子若无其事说:“我们去趟xx超市吧,有些东西要买,你有什么要买的赶紧想一下。” 她晃了晃防晒霜。 * 风一般的女子不会骑自行车,说出来会不会有点丢人。但是是有这么个理论,说是会骑三轮车的就不会骑自行车,会骑自行车的不会骑三轮车。谈君子属于前者。昌缨属于后者。 小时候她骑着姥爷的三轮车带着昌缨满院子飞驰,现在轮到昌缨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去这儿去那儿的。 她记得她初中学自行车的时候,不会拐弯,只能骑直线。当时昌缨带着她去城郊公园,那里人少,有个大空场,没树,他就在那里教她。 昌缨有耐心,但怎么教怎么学不会。谈君子也不怕摔,风格特别自信。骑起来昌缨追不上都,望尘莫及,眼看着谈君子骑得飞快走了一个大直线,然后直直地掉进了护城河里。 护城河就是个臭水沟子,除了淤泥就是垃圾,不深。昌缨蹲在岸上,看着头上顶着臭水草的谈君子,又想笑又无奈:“别学了吧,以后我带你,嗯?” 回家的时候昌缨觉得后座坐了一个臭臭泥,又臭又乖的。 后来谈君子也没真让他带,她上学都是自己走着去,有时天气恶劣就坐一站公车,反正近。只是一周一次大采购,会叫上昌缨骑车去。 * 从家到xx超市有一点距离,骑车大概十几分钟吧。那个超市算是彤城比较全比较大的,一般日用品没了谈君子都会拉着昌缨去那里买。因为家边上的小超市经常卖假货,不靠谱。 谈君子此时此刻坐在后座上特别别扭。自从做完那个梦以后,她就有点儿无法直视昌缨了。她侧着坐,一般都是单手扶着昌缨的腰,但现在她的手紧紧扒着后座的一条杠子,没碰昌缨。 她不知道昌缨有没有察觉到她的别扭,大概没有。因为此时昌缨在前面还和她有一搭无一搭地讲着话,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谈君子不敢扶着他的腰了。 但即使不扶着腰,谈君子还是能感受到少年后背传来的丝丝热气,打在她的手臂上。夏天炎热,好多男生都是一身汗味儿。但昌缨身上的味道却很好闻,非常清爽的洗衣粉混杂着柔软剂的味道,这其中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木质香,不知道是什么木头,非要形容的话,就像雪过天晴的森林。一闻就知道是昌缨。 由木质香开始思维发散,谈君子正陷入某种迷思中,此时车身一阵颠簸,然后谈君子整个人骤然失重,就像坐过山车一样飞速滑下一个超级陡的大下坡,吓得她赶紧抱住昌缨的腰,一声荡气回肠的“啊!!!”字还没喊完,昌缨就一个刹车停在了下坡的终点。 “这是哪条路啊?咱们好像没走过。” 谈君子放开昌缨,有些疑惑,以前去超市不记得有个大下坡呀。 昌缨半回过身,似笑非笑:“今天换了条小路,没想到有个下坡。抱歉啊。” 这抱歉十分不真诚。 谈君子甚至有个错觉,他知道这里有下坡,故意的。 “……吓死我了。刚刚那个也太陡了吧。” 谈君子不知道说什么。她刚刚像个考拉一样就差整个人挂在昌缨背上了。 这时昌缨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与其说是拍,不如说试图抚平她炸起来的几根头发:“那你记得抓好我。……这根头发怎么按不下去?” 昌缨再骑起来的时候,谈君子乖乖扶着他的腰。但手不知道放在哪里。放下面一点?再往上挪挪?奇怪,平时自己都是放哪里的。 她的手在昌缨腰间移上挪下,像在耍流氓。 这时昌缨单手脱把,也不低头,精准地捉住谈君子乱动的手腕,紧紧按在腰间:“谈君子,之前没看出来,你怎么还非礼上我了?” 昌缨侧头,少年头发在风中飞扬,声音却很平静:“不要乱动了。” 说完手便放开,继续扶把。 乱摸是要负责任的。 谈君子不动了。她感觉坐在后座上的自己静止地像只树干上的两栖动物,比如蜥蜴变色龙之类的。 但是手心里要着火了。少年的腰好坚实,还烫。那里像是有一万只蚂蚁,从昌缨的腰,爬到自己的手上,再顺着自己的手臂爬到自己的心里、脑里、全身上下,整个人麻麻酥酥的,就像漂在半空中。不能说是不舒服,也不能说是舒服,总之不太得劲。 * 暑假两个半月,过得说快也快。这个夏天高温预警了好几次,一直到九月快开学,还每天都差不多三十多度。还这么热的话,今年的新生军训不好熬啊。 返校的学生一个个还没缓过劲儿来。一部分是因为在家呆的懒了,一部分是因为最后几天狂赶作业累着了。 新班级里有一半都是之前初中班直升上来的。另一半是中考成绩特别好,实打实考进来的。今天只上半天,就是发书,见新同学,评选班干部,新学期动员,以及交代下第二天出发去军训的一些事宜。 进校门的时候谈君子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但那个身影一晃就进了教学楼,她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等她进了教室以后,才发现刚才没认错。 “秦轲……?” 谈君子看见秦轲坐在高一一班的教室里。她还以为自己进错班了,退出去又看了眼班级的牌子才又进去。 秦轲今天乖乖地穿着新校服,不是什么老头衫背心儿,嘴里也没有嚼着牙签。一副没睡醒又莫名拽地翘着椅子腿靠在教室后面的墙上眯着眼睛打盹。这种姿势也不知道他是想睡觉还是不想睡觉。椅子随时都能倒的样子。 谈君子站在他跟前:“你怎么在这儿?” 秦轲抬了抬眼皮,打了个呵欠:“许你上学,不许我上学?” 那倒也不是……不过这话说的谈君子确实有点心虚,在她印象里好像秦轲出现在这个城市的任意角落都是正常的,唯独在学校里出现不正常。但是仔细想想,当时去体检时有碰到他,那说明他的确是高一新生。 这时教室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了,有些老同学还和谈君子打招呼。谈君子便拉了张秦轲前面的位子坐下。班主任还没排座位,所以大家也就随便坐。 张达进来时看见谈君子在和秦轲说话,看秦轲眼熟,想了想也有点惊讶,是那个KTV前台。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和罗子涵他们互骂了句“傻逼”算是打过招呼。扯了张凳子坐在了谈君子斜前面。 最后班里人几乎都来齐了,班主任是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小伙子,估计才二十七八岁,戴着副眼镜,又斯文又秀气。他夹着个本子匆匆进班,看见台下几十双眼睛立马就脸红了。 在台上哼哧了半天,看了看表,快到时间了,做好心理建设,刚开始做自我介绍:“我姓李,叫李伟。大家以后就叫我李老师。我是咱们高一一班的班主任,也教大家语文……” 然后就看见昌缨踩着点慢悠悠地晃进教室。提着袋牛奶,还拎了个包子,书包抓在手里,像个老干部一样进了班。将将没迟到。 昌缨那个淡定劲儿,要不是身上穿着校服,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才是班主任。他环视了一圈,先是看了眼谈君子,后来再去看空座位。还剩最后一个空座位,在第一排,正对着班主任。面无表情过去坐好。包子给放桌斗里。书包扔脚边。 昌缨坐第一排实在碍眼,后面一溜儿同学都觉得自己变成了犀牛,而昌缨则是犀牛视线中央的那个角。昌缨刚坐下,之前初中班的蒋晨晨就不耐烦地推他肩。 昌缨侧头:“?” “你挡我了,你低下头。” 蒋晨晨眼镜有瓶底厚,平生最烦的事情就是别人打扰他学习。此时正在奋笔疾书记着李老师的废话。 昌缨莫名其妙:“黑板上有字?” 蒋晨晨瘪了瘪嘴,看昌缨那个死样子,立马唰地举手:“报告李老师!昌缨太高,挡着我看不见黑板!” 李老师一头雾水:“黑板上有字?” 这届学生有些太热情。 蒋晨晨:“……”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走军训的大剧情,明天不更后天更,跟大家请个假。 注:臭臭泥是初代宝可梦。 第12章 军训1 返校几件大事:发新书,选班委,排座位。 李老师甭看一挺腼腆的人,做事倒是雷厉风行。选班委时李老师说大家还都不是特别熟悉,就先由他指认几个班干部,等学期中大家都彼此了解了,再重新无记名投票选举。 大家都没异议,其实都上了高中了,大家对当不当班委已经没有那么大的热情了,耽误时间,耽误精力,而且十六七岁这个年纪正是不愿意表现自己的年华。不像小学,一个个的把老师说的话当圣旨,特别想当老师的‘小帮手’。 小学时谈君子就是这样一个“官儿迷”。一二年级时是小队长,胳膊上别个一道杠可神气了。后来‘平民’昌缨被选作体育委员,戴上了两道杠,让谈君子低迷了很久。让谈君子更气的是两道杠昌缨丢三落四,经常不戴着象征身份的两道杠,压根就没把这个委员身份放眼里,成天吊儿郎当,她恨不得踹他。 班长还是由原来初中直升班的季帆担任。谈君子没再当纪律委员,而是被派成了生活委员。秦阮书暂时当起了学习委员……都选好后,开始排座位。排座位的时候,李老师让大家都出教室,然后挨个进来被安排,当然自己可以提一些要求,比如自己近视,就可以离黑板近一些,比如自己数学不好,想挨着数学好的同学等等。 班里桌椅两两一排,每隔两周都要往右挪,所以基本上坐在自己左右两排的同学会轮流成为自己的同桌。 大家都还是想和认识的人坐一起,但李老师排座位的原则是尽量让女生和女生坐一桌,男生和男生一起,毕竟高中了嘛,少男少女青春萌动,同桌最容易发生故事,所以要避免‘早恋’。但是一班男女生不是双数,有些还是会有男生女生坐一起的情况。 按学号在教室外排队,谈君子的首字母T比较靠后,所以学号也靠后,等排到谈君子,空位不剩几个了。李老师看了看谈君子身高,在女生里不算矮的,于是大手一挥:“你坐那里。” 谈君子一看,倒数第二排,左边秦阮书,右面昌缨,后面秦轲,秦轲右面挨着张达,左面坐着罗子涵……好家伙。不知为何,有种必胜客海陆空披萨的感觉,豪华闹心阵容。 要不是还有个秦阮书在左面,谈君子几乎都要两眼一黑。不过她比较庆幸的是没再挨着蒋晨晨,初中三年她一直和蒋晨晨同桌,这厮爱抠鼻屎……不仅如此,他还喜欢弹鼻屎。 昌缨此时正一只手托腮支在课桌上,一只手转着笔,笑眯眯地看着班门口的她。 谈君子拎着书包走过去,坐下后,昌缨把包子推她跟前:“吃不?” 谈君子摆摆手,“诶不对啊,你怎么没坐最后一排?” 昌缨,罗子涵,张达这几个,向来是班级最后一排的常驻嘉宾。班级最后一排是一个班的魅力所在,平时上课接下茬儿,吃零食,出怪声,看小说,玩手机……但又因为一班的几个学习都还不错,老师也没辙。 昌缨其实不怎么和张达他们混在一起,但是他会在最后一排睡大觉……初中三年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只有在篮球场上会神采飞扬,但学习一直中上游,气不气人。 昌缨咬了口包子,气定神闲:“你猜?” 然后给谈君子看了下包子陷儿:“豆沙的,真不吃?” 当时排到他时,他一副好学生样子,恳切地和李老师说:“老师,我近视,不能坐最后一排。” 李老师也是信了他的邪。 * 放学时在校门口谈君子碰到了短头发的袁果。袁果一身宽大校服,新发的校服上面已经画了几道圆珠笔,书包半挎在臂弯上,正吹着泡泡糖站在门口等人。这次不走软妹风了,改走不良风。 她也考上一中了,只不过没进重点班。 “你头发呢?” 谈君子指着袁果一头短发。阳光下还泛着偏光绿,属于那种将将不会被老师发现的那种发色。白炽灯下看十分正常,自然光下一照立马露馅儿。 袁果成功吹破一个泡泡,再把口香糖收回嘴里后继续嚼着,说:“你是不是傻,之前那个是假发。” “哦。” 谈君子点头,看袁果嚼口香糖那样儿和秦轲如出一辙,然后又问:“你等刘戡呢?” 袁果愣了一下:“刘戡是谁?” 谈君子睁大眼睛看她,有些不可置信。 袁果随即笑了下:“逗你呢。” 解释道:“我俩分了,我把他踹了。太粘人,有点儿烦。过了新鲜劲儿了。” 这话不痛不痒,举重若轻。 谈君子消化了一会儿。她心里怪怪的,倒不是因为觉得袁果不好,相反,她一直挺喜欢袁果这样的妹子,直来直去,享受当下,挺洒脱的,不装。 但刘戡算是昌缨玩儿的比较好的朋友,和谈君子也熟。所以听到袁果这么说,谈君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回答,只是又闷闷地回了一个“哦”。 看她那样,袁果用手指头捅了下谈君子的脸蛋儿:“第一次见你觉得你傲得很,现在觉得你挺呆的。怎么?我俩分手你还不乐意了?” “那倒也没有。” 谈君子摇摇头,正准备要说什么,只见袁果蹦起来冲教学楼那边招手,然后像只松鼠一样奔向一个的男生,谈君子不认识,估计高年级的。袁果回头冲谈君子挥挥手:“我男朋友来了,我先走啦拜拜!” * 这事儿昌缨也知道了,从刘戡那里知道的。本来去刘戡班级找他放学去篮球场,结果刘戡破天荒拒绝了。看到刘戡那张臭脸和别扭劲儿,昌缨拍了下刘戡后脑勺儿:“怎么了?” 没想到刘戡反应巨大,抱着后脑勺直接就在楼道里蹲下来:“我他妈都分手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打我了!!” 昌缨看着自己的手有些震惊,说“打”是不是过分了,就是轻轻拍了下啊。看刘戡还那儿蹲着,昌缨揪着刘戡校服领子把他提起来,刘戡好歹也一米八几的男生,此时此刻觉得委屈极了,拿手背擦着眼睛。楼道里的低年级同学都避开两人走,尤其对昌缨指指点点,以为他是校霸什么的。 不想让刘戡继续在教学楼道里丢人现眼,昌缨把刘戡拖到操场,两人就坐在篮筐下。远处有几个男生在打篮球。刚开学操场上没什么人, “艹,你还真哭了?” 昌缨有些不可置信,没忍住说了个脏字。 刘戡眼眶是红的,脸被风一吹还有点发皲。他坐着半天没说话,就看着风中飘荡的、掉了一半的篮网,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咱学校什么时候把这几个篮筐重新安一下,你看这个都歪了。” 刘戡指着头顶上的篮筐说。 昌缨没理他,直接问:“分手了?” 刘戡幽幽地回头,眼眶又红了:“我他妈刚调整好。” 昌缨没说话,就等刘戡往下说。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善变的女的呢……当初还是她追的我,在一起后想理我的时候一天八个电话,要么就是从早腻到晚,不想理我的时候能两天不见人影,去干嘛了也不说……后来说分手的也是她,理由居然是嫌我不会吹泡泡糖……!这理由也太他妈不走心了!糊弄我都不好好糊弄!” 刘戡哭得不行的时候就把头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 真等刘戡说完了,昌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十六岁的少年就这么七扭八歪地坐在操场上。 想了想,昌缨拍拍刘戡的肩膀。 刘戡盯着那个歪篮筐迎风流泪,突然又有一行热泪流下:“艹,现在想想我又被骗身又被骗心……真他妈心酸……” 想到这里,刘戡回头看昌缨,一字一句:“真的,感情这种事,你要有心理准备。保护好自己。谁当真了谁就完了。” 看着刘戡一本正经的滑稽样子,昌缨缓慢地吐出了一个“滚”。 刘戡摇摇头又说:“嗨,我瞎操什么心啊。谈姐会珍惜你的,我看她被你吃得死死的,对你那么好,肯定不会伤害你。青梅竹马可真好啊。” 昌缨纠正:“你说反了,是我被她吃得死死的。” 想起那天去超市,谈君子死活不肯再扶着他腰,还是他耍了个心眼儿两人才又恢复如初。想到此就淡淡的心酸。谈君子这个人,往前走一步还会往后退三步,任重道远啊。 这时有认识的男生路过,打了个招呼:“昌缨,刘戡!诶戡哥这是怎么了……?” 昌缨指了指篮筐:“篮筐歪了,正难受呢。” 那个男生愣了下:“想不到戡哥还挺多愁善感。走了啊拜拜。” 男生走远,刘戡不知道又动了哪根筋,哭着道:“……可我还是好喜欢她啊!呜呜呜呜……” * 新高一这次被拉到城郊的军事训练基地,之前都是在学校军训,后来好像被人举报了,说一中校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老师侵占学生军训时间补课。没办法,今年只好来这里,省得又被人举报。 对于学生来讲其实挺哭笑不得的,因为军训和补课,你没法儿说哪个更痛苦。 男生女生分配好宿舍,谈君子她们住的是大开间儿,上下铺,一间房里摆了二十几张上下床,好几个班的女生都给凑一起。袁果也在。 负责一班女生的是刘教官,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入伍没几年,就被派来当军训的教官。此时站在女生宿舍里,在一帮女生的注视下教大家叠豆腐块儿,还有点紧张,在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威严。 完了以后给大家十分钟的时间整理内务,然后就要去操场集合。刘教官反复强调,哨声一响,立马集合,三声哨内必须到场。 整理内务就是把床铺整好,行李收好,被子叠成刚刚教的豆腐块儿,以及穿好军装。 每个人还给发了个小马扎儿和小水壶,一会儿集合的时候也要带下去。 谈君子平时在家就会叠豆腐块儿,她飞快地弄好自己这边,就跑去帮其他女生叠。袁果此时盘着腿坐在下铺,看着谈君子帮她弄豆腐块儿,笑着说:“从这个角度看你好贤惠啊~” 谈君子翻了个白眼,把袁果拨拉下床:“去去去,床单也要铺平的,你别坐着了,赶紧把鞋穿上。” 秦阮书也认识了袁果,不过她对袁果的初印象并不是很好。她觉得自己可能阴暗了,因为印象不好的原因是她觉得袁果会抢走谈君子。于是秦阮书站在那里,抱着臂:“自己不叠让人家帮你,你还好意思坐着,切。” 袁果说:“你的不也是君子给叠的,好意思说我。” 话虽这么说,但袁果听话地跳下床开始穿军装,穿作训鞋。秦阮书的重点都放在她居然管谈君子叫君子!烦死了!干嘛这么亲密! 谈君子叠好,站起身,看着正互相瞪着彼此的俩人:“你们防晒涂好没?” 没有。 秦阮书去找防晒,袁果蹲下系鞋带,这时哨声响了,下楼集合。女生们纷纷拿起小马扎儿背起水壶往楼下跑。一时间房间里只剩她们仨。 秦阮书防晒涂了一半,袁果皮带怎么也扣不上。谈君子蹲下来帮袁果捣鼓她那个皮带,急得她差点儿上牙咬。弄半天,发现她那个扣子好像是坏的,于是谈君子一手抄起三个小马扎,对袁果说:“你自己手圈着皮带,你的马扎我帮你拿,咱们快下楼。” 又对秦阮书说:“防晒你拿上搁兜里,别涂了,快点快点!” 三个女生飞快地跑下楼,此时全年级已经都在宿舍楼前站好,各班教官也都在训话。全年级四五百人就看这仨小姑娘,一个拎着三个马扎儿,一个帽子歪的脸上防晒还没凃匀,一个手里提着裤腰带。 刘教官严肃地说:“你们仨,在边儿给我站着!” 作者有话要说: 刘戡那里改了一下,未成年xx确实不太合适,谢谢提醒! 第13章 军训2 谈君子仨人站在队伍外面,面对着全年级学生以及十几个教官。昌缨站在一班排头,看着谈君子一脸正气的样子,仿佛全年级才是被罚站的。 刘教官看着她们,她们也看着刘教官。这三人依次表演着冷漠,严肃,乖巧,就像唐老鸭的三个外甥。态度绝对端正,行为绝对气人。 半晌,刘教官说:“……叫你们站在队伍外面,是叫你们站在树荫儿底下吗!?” 刘教官挥手一指操场正中央:“去那里站着去。” 下午太阳虽然不在头顶,但温度还是很高的,把塑胶操场晒出一股胶味儿。作训鞋底不算厚,踩在被晒得几乎冒烟的操场上都能感到脚底板传来的热气。 去罚站前,袁果举手说:“我可以抹一下防晒吗?我紫外线过敏。” 她说话时边儿上谈君子直拽她胳膊。 刘教官说:“有事喊报告,让你说你才能说。” 然后又转头看向谈君子:“让你动了吗?拽她干嘛?” 袁果:“报告教官!我可以抹一下防晒吗!?” 谈君子:“报告教官!没让我动!” 秦阮书:“报告教官!我也需要抹防晒!” 刘教官冲着谈君子说:“你不抹吗?” 谈君子:“报告教官!我不用!我抹好了!” 小刘教官觉得威严不能丢,但还是没忍住,看着袁果说了一句:“你,皮带怎么了?” 袁果说:“扣子坏了。” “重新说。” “扣子坏了!” 袁果以为气势不够,所以又大声喊了一句。这句吼的谈君子差点耳朵聋了,嗡嗡的。 谈君子嘴唇几乎不带动的憋出一句提醒袁果“你忘记说报告教官了”。 “重新说!” 刘教官和袁果较上劲。 “……报告教官!扣子坏了!” 而后刘教官又缓缓地转向谈君子:“你是在给大家表演腹语吗?你这么操心她干嘛不替她吃饭?干嘛不替她上厕所?” 一班第一排几乎都在努力憋笑,虽然大家憋笑的理由各有不同。 比如罗子涵吧,就单纯地觉得被教官怼了的曾经的纪律委员很搞笑。 张达呢,心里想的是还挺可爱,而且又有些扭曲地觉得能批评谈君子似乎是件很爽的事情,但自己其实没意识到自己这种变态的心理已经体现在了嘴角。 昌缨则是太了解谈君子了,他知道谈君子对这种批评简直刀枪不入,而且说不定脑子里还会想:我怎么替别人吃饭上厕所?这是一件技术性的难题。对的,她真的会思索。这其实也不能算是大条,就是脑回路不太一样。 秦轲是唯一没笑的人,他只是看了看谈君子,面无表情转过头。 * 换好腰带的袁果,以及抹好防晒的秦阮书,还有莫名被拉后腿的谈君子,此时正并排站在操场最中央。 全年级各班带开,去进行小班训练。一班列队带走的时候,教官说:“全体都有,向右——转!” 一班全体向右转,只有昌缨动作标准地转向了左边。 昌缨边上站着张达,张达往右转,昌缨往左转,俩人一下子就面对面。张达感觉昌缨近的都能靠到自己的胸膛,心底一阵恶寒。往后退了半步,结果踩到了罗子涵的脚。 他本来以为昌缨分不清左右,要么就是脑子抽了,正在心里说了句这人傻逼。但是看见昌缨一脸似笑非笑,嘴抿成一条薄线,还对着张达挑了下眉毛。张达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意了。昌缨这小子太鸡贼了。 跟张达预料的一样,只听刘教官指着昌缨说:“你,出列!” 昌缨乖乖出列,一脸无辜。 “分不清左右是吧?脑子不清醒是吧?你说我该怎么罚你?俯卧撑还是罚站,自己选。” “报告教官!去操场正中央罚站!” 昌缨额外加重了“正中央”这仨字。 刘教官愣住了,心里想,现在的小孩儿都怎么了,对自己还挺狠。其实他根本没打算让昌缨罚站,就打算让他做个俯卧撑什么的,正常人都会那么选吧。但看他自己都那么说了,只好说道:“去吧。” 张达默默看着昌缨一本正经走到操场中央的背影,昌缨的背影十分正常,但在张达看来这个背影就是趾高气昂,得意洋洋,不禁心里说了声艹。 * 谈君子三人要被晒到意识模糊,刚刚小刘教官特地让她们冲着阳光站着,不能背过身儿。站多久也不知道,真是令人绝望。 三人纷纷闭上眼睛,阳光太烈了,帽檐儿都挡不住。 此时没有一丝风,谈君子感觉到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顺着下巴滴到地上。幸好防晒霜是防水的。 这时,谈君子感觉一阵小风吹过,然后又一阵小风吹过,照在脸上的刺眼的阳光也不见了。鬓角的头发丝随风摆动,搔的她的脸颊有点痒。于是她睁开眼,想趁远处的刘教官不注意时掖一下头发。 结果看见昌缨站她面前。 昌缨低着头,正对着她的脸吹气:“嘿,醒醒。” 看见谈君子睁开眼,他便不吹了。 男孩儿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谈君子。谈君子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反应过来。 “你疯了!!!!你过来干什么呀?” 谈君子压低声音,但还是几乎要跳起来捶昌缨的头。她以为昌缨溜过来的,昌缨确实一向无组织无纪律,但这胆子也太大了吧。还纳闷儿这教官怎么也不管管他。 昌缨转了个身,就正好挡在她面前,帮她挡住太阳,“想什么呢,我也来罚站了。” 谈君子完全被他遮住,小声说:“为什么呀?” 昌缨留给她一个大后背,“因为分不清左右。” “……” 谈君子。 她又不傻,她知道昌缨是故意犯错过来陪她的。此时她站在昌缨的阴影里,有些担忧又有点生气:“晒不晒?你把帽子往下拉一拉。哎呀你是不是傻啊。” 她真的想跺脚。 昌缨是背对着她的,说话声音传过来就打了些折扣,两人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聊天,于是昌缨的声音很小:“还成吧,不晒。” 声音懒懒的。毫不在意。那句“是不是傻”他没有回应。 过了半晌,身后没声了,昌缨在想谈君子是不是生气了。正想开口询问,就感到后背一阵一阵的小凉风,断断续续地,吹着他被汗打湿的后衫。 此时谈君子正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对着昌缨的后背吹凉风,反正被挡着,别人也看不见她在做什么。 她看见昌缨的迷彩短袖几乎都湿得贴在了他后背,得多难受啊。万一中暑了怎么办。也许是昌缨童年时娇弱的体质给谈君子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以至于到现在谈君子依然觉得昌缨弱不禁风。于是吹得十分卖力。 昌缨将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谈君子:“你是不是傻啊,谈君子。” 谈君子没回答,后背那阵小风继续吹着。 嘴上虽然嫌弃着,背对着谈君子的昌缨嘴角扬起,罚站真是好啊,神清气爽。那一阵儿又一阵儿的小风仿佛吹在了他的心上。 谈君子身上的某些特质一直特别吸引昌缨,他描述不出来,非要说的话,就是一片赤诚中带着一丝笨拙。这笨拙不招人烦。他称之为谈君子式犯傻。 他想起之前初中时,两人去肯德基买饮料,肯德基里经常会有些流浪汉老爷爷或者收废品老奶奶,尤其夏天,他们会点一杯最便宜的饮料在餐厅里面坐着乘乘凉。 那次他们邻桌就坐着这样一位流浪汉老爷爷。老爷爷浑身上下酸臭味儿挺大的,扛着一个巨大的有破洞的编织袋。 坐下后数了数身上的钱,凑了半天,最后只拨出了几枚硬币,去点了一杯冰可乐回来。然后边小口小口喝着饮料,边拿出一张旧报纸,又从编织袋里翻出一根已经没有木杆子包裹的铅笔石墨心,开始做起报纸娱乐板块的填字游戏。老人吃着自己带的馒头,店员是好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管老人。 他俩坐了一会儿,谈君子皱起眉头,开始翻书包,昌缨以为谈君子要去帮老人买个汉堡什么的。后来谈君子翻出铅笔袋,从里面拿出一根自动铅笔,又装了几根铅进去,递给老人家。 “您用这个写吧。” 后来出了肯德基,昌缨问谈君子,为什么不给老人家买汉堡,反而是送了根铅笔。 谈君子才恍然大悟:“诶对啊,你说的有道理。刚才没想到。” 其实无论是给老人家钱,或是给老人家买吃的,都是很善良很柔软的人吧,没有任何高下之分。但是昌缨就是喜欢这个给老人家铅笔的谈君子。 此时此刻。 秦阮书觉得就让阳光刺瞎自己的双眼吧,边儿上这俩人简直没眼看。明明都是罚站,怎么跟演电视剧一样。男孩儿帮女孩儿挡阳光,女孩儿帮男孩儿吹风。又奇怪又温柔。 袁果“啧”了一声,离谈君子昌缨远了些,这两人此时就像圣光笼罩般,在她眼里简直神圣不可侵犯。比阳光还刺眼。 操场另一边,正在队伍里训练走正步的刘戡看见昌缨走去操场帮谈君子挡阳光,心里想我艹昌哥太会了,太聪明了,绝了。于是刘戡故意走正步走成顺拐,被教官揪了出来。 “报告教官!我可以去罚站了吗?” 刘戡有些没掩饰住自己的激动,但这丝得意忘形成功地被教官捕捉到。 于是教官说:“你以为我傻吗?俩男生凑一块给你们机会唠嗑?” 教官指向操场的一个角落,那里没人,“你去那里站着去。面朝墙!” 于是站在操场中央的四个人,眼睁睁的看着刘戡从他们班队伍里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到了紧那头的角落里。面朝墙。袁果在心里叹了口气,幸亏跟这笨蛋分手了。 这时秦轲也从队伍里出来了,袁果还有一瞬间的小期待,眼睛追随着秦轲,结果看着秦轲慢悠悠地走向了操场边的平房厕所。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 作训场边的军务楼里,老领导到基地视察,中将正在给老首长汇报工作。 中将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操场正中央。看到个小伙子还有点眼熟,脑子里一被打岔嘴上就磕绊了一下。 昌盛注意到中将走神,有些不悦,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眼操场。结果愣住了。 “首长,那个是您孙子吗?” 中将觉得有些眼熟。昌缨小的时候他见过几次。 昌盛面色沉郁,觉得丢人,自家大孙子来军训,还被罚站了。不仅被罚站了,还一脸怪笑,态度如此不端正! “我去和教官说一下。” 中将说,结果被昌盛拦下来:“不用,大男子汉罚个站还要别人求情,不嫌丢人。再说了,在军队就不应该搞特殊化。让他站着去吧。” 中将走后,昌盛伏在窗边再仔细看,看到了昌缨身后站着谈君子,缓缓地吐出一句:“……难怪,这臭小子!” 好一出苦肉计,也就谈正气那个傻孙女被哄得一愣一愣的。昌盛心里又想,不愧是我孙子! 第14章 军训3 从小昌缨那点心思昌盛一清二楚,喜欢谈家姑娘呗,别人看不出来,他这个做爷爷的,几十年带了多少新兵蛋子,十几二十岁男孩子那点心眼儿他一看就能看出来。不过他从没说破。 昌盛其实对这个孙子不满意,昌缨小时候体弱多病,长大了又是走斯文路线的,说话做事不爱打直球,和昌缨他爸一个样,有种文化人的酸气。昌家两代人,就没一个能继承他衣钵的。 但不满意归不满意,昌缨的教育他基本是满意的。至少老昌家的子孙都善良正直,不仗势欺人,不恃强凌弱,没什么坏心眼。所以喜欢谈家姑娘就喜欢吧,没做出格的事情就成。 昌盛还有私心,谈君子这样的女孩儿特别受长辈喜欢,昌盛也不例外。这姑娘漂亮,率直,还英气。最后这一点在昌盛这里特别加分。他觉得他那个nie(二声)了吧唧的孙子就得被这样的姑娘好好管管。 他这次来基地视察也是赶巧了,不是故意趁一中军训才来的,不是为了拿威风,他们昌家的孩子不需要搞特殊。所以他没打算露面,让这帮孩子好好训着吧。 这边操场上,几个罚站的在太阳底下站了快四十分钟军姿。 除了角落里刘戡一个寂寞的面墙身影,中间儿这几个正在谈君子喋喋不休的鼓励中熬着时间。 一般来说,罚站最难熬的不是站的脚疼,也不是大太阳晒着,是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刘教官根本不往这边看。平时上网一个小时唰地就过去了,在这里站军姿一分钟感觉像一年。 袁果开口说话了:“谈君子,别吹了,你说说话。咱们几个里就你说话不会被发现。” 因为谈君子被挡着。 “说什么?” “什么都行。” 秦阮书催促着。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 谈君子想了想说道。然后她看见昌缨的后背动了动,感觉在笑。 后来她开始乱七八糟什么都说,有假大空的鸡汤,杂志看来的笑话,还有从小到大的迷思,等等。比如: “诶你们说,流浪汉的狗是不是流浪狗?” 众人沉默。 她自问自答:“我想这个问题想了好久,我觉得不是,因为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流浪汉是看他有没有家,判断一条狗是不是流浪狗是看它有没有主人,所以综上所述,流浪汉的狗不是流浪狗。” “你们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俗语,形容一个人窝囊,就说他‘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我小时候听到还在纳闷儿,为什么要踹三角形?三角形招谁惹谁了?而且为什么三角形踹不出屁来?后来我自己的理解是,三角形结构稳定,所以踹不出屁来。直到上初中我才意识到不是角度的角,是人脚的脚,这才恍然大悟……” …… 刘教官觉得这几个人站的是时候了,便走过来让他们归队。刘教官走过来时还在纳闷儿,这几个人莫不是被晒傻了,怎么都面露谜之微笑,上次他看到这种笑容还是家里亲戚问他买不买玉石床垫。 * 下午的训练就在踢正步,稍息立正左转右转中度过。 直到太阳西斜,六点多钟的时候大家排队去食堂。 到了食堂门口,教官还组织大家集体唱了一首军歌。大家可能是饿了,唱的有气无力,但是谈君子精力旺盛,唱的声音格外大,整个一班都能听到她唱跑调了。 女生先进去拿饭,每人发了一牙儿冰镇西瓜。等女生都坐好后,男生再进去。 部队大锅饭有肉有菜,晚餐还有鸡腿,但真不怎么好吃。好多女生都没吃完就在那里剩着。谈君子也吃不下,但硬着头皮吃完了因为不想浪费。 西瓜倒是挺好吃的,甜甜的凉凉的,籽儿也少,谈君子把西瓜吃了,然后低头喝着绿豆汤,有人拍她右肩,她往右看,没人。 再回过头时,自己面前又摆了一牙西瓜。她赶紧往左看,就看见昌缨端着饭坐到男生那桌,还冲她比了个2,意思让她吃两牙,把他的那牙也吃了吧。 军训第一天晚上没什么事,也不组织思想学习,就让大家吃完饭洗澡然后回宿舍,晚十点熄灯。 宿舍和澡堂是分开的,谈君子和秦阮书袁果拎着洗漱包从澡堂出来,正往回走,迎面看见昌缨和刘戡晃晃当当地走过来,这俩人穿着大裤衩子还有大短袖,头发湿漉漉的明显也是刚洗完澡,蹬着双人字拖,不知道要去哪里。 谈君子冲他们打了个招呼,袁果则是拽着秦阮书自顾自往前走没理刘戡。秦阮书还在纳闷儿什么时候自己和袁果关系这么好了。 谈君子和昌缨擦身而过的时候,昌缨手拦住谈君子额头,轻轻一带,像转陀螺一样把她转了个方向,然后手就自然地搭在她肩膀上,半挟持地带着她往前走。 “诶——” 谈君子回头看向袁果她们,没想到袁果背着身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俩先回宿舍了,根本没想搭理刘戡。 “吃了我的西瓜,陪我们去趟医务室。” 昌缨另一只手揣着兜。 “你们怎么了?” 谈君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刚想把昌缨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摘下来,昌缨就先把手收回来了,但是收回来前顺带摸了摸她的脑瓜顶:“头发还湿的。” “不碍事,你俩怎么了?” 谈君子追问道。 “有点晒伤了,你瞅瞅这儿,还有这儿。” 说着昌缨指了指脸和脖子,确实都爆皮了还泛着红。刚吃饭没怎么看出来,但晒伤后劲大,洗了个澡立马就疼起来了。昌缨比刘戡还严重些,刘戡只是后脖颈子爆皮了,前面泛红。昌缨则是整张脸都疼。 谈君子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你知道医务室在哪儿吗?” “知道,这地方我小时候来过几次。” 昌缨倒是不以为意。还摸了摸下巴,结果他的手立马被谈君子打掉:“你快别摸了,都爆皮了还摸!赶紧的赶紧的。” 谈君子也不知道医务室在哪里,但立马健步如飞往前走。 “慢点儿,你知道在哪儿么就往前走。” 昌缨拉了谈君子手腕一下,少年的笑融在夏夜的柔风里。 到了医务室,值班大夫昌缨管她叫刘阿姨,认识。 刘阿姨仔细看了看两人的情况,从柜子里找出一瓶药水:“没什么大事,脖子后面你让你的小朋友帮你抹一下。” 昌缨点点头,先是用棉球蘸了药水,谈君子以为他要先自己抹,结果昌缨把棉球递给刘戡:“你去,那边有镜子。” 刘戡也不说话,识趣地拿了棉球去到屋子角落,开始对着镜子抹。 然后昌缨把药水往谈君子面前推了推。就像只小狗用鼻子拱玩具一样。 “小朋友,叫你呢。” 谈君子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昌缨是让她帮他擦,有些不好意思:“你先抹其他地方,脖子后面我再帮你抹。” “得手癌了动换不了。” 昌缨假装抬起手,然后虚弱的放下,特别能演:“你看,抬不起来。废了。” 谈君子都习惯了:“好好说话。” “镜子被刘戡占了,我看不见。” 昌缨说。 内边儿刘戡艹了一句:“昌哥对不住,是我的错。” 谈君子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那么大人了真的是……棉球呢?” “这儿。” 昌缨眯着眼睛笑了下。 昌缨坐着,腿叉开,仰着脸。谈君子站在他跟前,半弯着腰,开始往昌缨脸上擦起来,她是点涂,边涂边问:“疼不疼?” 小心地避开眼睛周围。 晒伤的确挺严重的,昌缨属于那种一晒就脱皮的类型,这种人特别容易晒伤,但是不容易晒黑,脱皮以后还是那么白,没辙。小时候昌缨和谈君子大夏天的去露天游泳池,回来以后昌缨晒得跟红毛猩猩一样,但一周后脱了层皮,立马白的跟立邦漆似的。谈君子捂了一冬天才捂回来。 谈君子抿着唇一点点涂,没注意到昌缨的喉结动了一下。男孩儿刚洗完澡,整个人坐在凳子上乖巧得就像一块大香皂,香喷喷。 涂他额头时谈君子帮他撩起额前的碎发,明明戴着帽子,怎么这里还能晒脱皮,谈君子心里又气又心疼。这心态就跟老母亲一样,她现在特别想揍昌缨一顿。 谈君子的头发就搭在胸前,昌缨随手拿起一撮儿,发梢还湿漉漉的。谈君子“啧”了一下,“别乱动啊。” 昌缨嘴上犯贫:“不是,谈君子你头发分叉儿了,我帮你检查检查,你看。” 他手捻了捻那撮儿发梢,谈君子还真信他了,低头看了看,没有啊,才知道上当了。使劲把他头按下去,“抹后脖子。” 昌缨被谈君子按着,低头闷声笑了一下。那边刘戡幽幽地说:“我说两位……” 想了下昌哥目前正处于撩谈姐的阶段,于是咽下了接下来那句话。 * 十点熄灯,不代表十点大家都能睡着。熄了灯睡不着,还能干嘛?夜聊呗。 男生宿舍。高一小一半儿都是之前初中的,即使是外校考进来的,经过一天的训练大家也基本都熟了。都是一起洗过澡的人了,还是没挡板的那种澡堂子。 先是有人长长叹了口气:“唉————” 意味不明。 有人接:“大家伙儿睡得着吗?” “睡不着能怎样。” “撸啊。大家都听着呢。” “你丫能不能文明点。” “话说回来,这届考进来的有几个挺正。” “你说五班那个?” “我们班就五班啊,没觉得有好看的啊。都戴着帽子你能看见美丑。” “还行吧,有一个个儿挺高的,你们班排头。” “今天罚站的有一个符合我的审美。” “你说戡哥啊。” “去你的。有个小矮个,短发,挺日漫的。中间那个……” 这时刘戡大声吼了句:“你们这群处男可给老子闭嘴吧。” “我艹,谁说的?” “三床上铺刘戡。” 昌缨冷不丁说道,说完他就翻了个身儿,闭上眼睛睡觉。 夜聊戛然而止,黑暗中窸窸窣窣,众人下床摸到三床,一片漆黑中传来刘戡的惨叫。 女生这边儿画风挺不一样,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开始讲鬼故事。 一群人啊啊啊啊的但还要继续往下听。 “诶大家听说过吗?说这片儿军事基地以前是片坟场,因为阴气太重必须要用军人的阳气来压。即使这样还偶尔闹鬼。” “我去别说了!!!……然后呢?” “……说是半夜三更去厕所,要是听到动静,千万别问‘是谁啊?’ 因为如果你得到回应,它答‘你猜’,你就被缠上了。” 然后又从鬼故事讲到彤城初中少女失踪案。 “……那个女生是我表妹同班同学的表姐。据我表妹说,她那个同学说,她表姐父母经常不在家,然后失踪前还和我表妹同学说这几天老感觉有人跟踪她,但我表妹同学也没放心上,后来失踪了才想起这茬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然后呢?” “没然后了。警方还在查,说这人都丢了快两个月了才报警,找到的希望渺茫……但是死是活总得给个交代。” “这也太吓人了吧。” 谈君子本来以为自己不害怕,直到她半夜被尿憋醒了。 都怪昌缨那牙西瓜。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抱歉和大家说一声,这周更新不稳定,原因如下: 一是三次元有事。 二是准备理一理文章的架构,现在剧情太碎了,每章单拉出来还行,但是放在一起就有点凌乱,我怕后面写不顺手会崩。 所以周末我准备把这前十几章重新大修一下,让它们更有整体性一点,节奏更好一些。 大家不用担心,人设走向都不变,我甚至还会多加一些剧情和细节进去,目前的剧情不会删,只会改,有的可能顺序变一变,有的可能会多交待几笔。 下周就会恢复正常更新。这几天我建议大家先养肥,下周会带给大家(我认为)更好的君子小人~ 再次感谢大家的理解和包容,这篇文我是会认真对待的,这周更新不稳定不意味着我会坑,只是我想好好打理一下它。 第15章 军训4 人类历史长河里仅次于生死的第二大哲学问题就是,夜里被尿憋醒到底去不去厕所。 她先是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欺骗自己的膀胱:不,你没有满。 然后又花了一分钟的时间骂了那牙昌缨的西瓜。她可没骂昌缨,她骂的是西瓜。 最后挣扎又惆怅地坐起身,四处看一圈,大家都在睡觉,没有可以一起去上厕所的小伙伴。于是从上铺慢慢爬下来,走出宿舍。三楼是女生,二楼是男生,走过长长的走廊,心里一直唱着铁齿铜牙纪晓岚的片尾曲。 这歌儿是戴娆唱的,key很高,但人家戴饶轻轻松松就着烟嗓儿唱上去了,旋律和歌词都好,当时电视台播出的时候,这个片尾曲谈君子从不切台,一直要跟着唱完。 走过二楼三楼,知道大家都在睡觉,谈君子步伐缓慢而且很轻,一直在心里默唱: “秋雁两行江上雨~天南地北的人~讲道理的是知己~” 下了三楼。 “殿上君王堂下臣~心存百姓的人~百姓心中自有你~” 下了二楼。 一到了一楼,一楼没人,就撒丫子往走廊那头的厕所跑,跑过开水间,跑过男厕所,进了女厕所,而且也敢唱出来了“说的都是理!……OH~唱的都是曲!铁齿铜牙两片嘴!吃的是下锅的米!……” 跑得连呼带喘,唱得断断续续,蹲在那里解放膀胱时,还在继续唱。 解决完,谈君子给自己打气:革命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是走回三楼。诶刚刚唱到哪里了? “铁齿铜牙两片嘴!百姓心中有了你!” 谈君子刚准备起跑,便听到开水间那边有响动,而且是那种轻声笑。这笑在这空无一人,又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她觉得整个人后背的汗毛都炸开了,腿肚子都在打哆嗦,没过脑子就问出口:“是谁?” 问完脑子又是一阵嗡,呸呸呸。 但是那开水间里的‘鬼’并没有像鬼故事里那样回答:“你猜”。 那声音低沉:“纪晓岚。” 声音的主人,秦轲从开水间里走出来,背靠在开水间的门框上,嘴上叼着烟,一只手懒懒地夹着,一只手插兜。看着身形僵直,脚都给吓成内八字的谈君子,缓缓吐出一口烟。 谈君子一声“啊!!!”就这样哑在了嗓子里。本来拳头都攥紧了,结果听到“纪晓岚”,等等,回答纪晓岚这像话吗? “是你啊……” 谈君子先是嘘了一口气,然后又神情古怪:“你刚刚一直在这里吗?” 想到刚刚自己一路高歌猛进冲到女厕所,根本没注意到开水间的动静。 秦轲这人一直给谈君子的感觉就是,说好听点是稳重不苟言笑,说难听点就是阴沉。总是拉着个脸上面写满“不高兴,不好惹,别招我”。 但今晚不一样,谈君子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可能是月华温柔,可能夏夜宁静,也有可能是他在抽烟,抽烟大概能使人愉悦,此时此刻的秦轲脸上带着放松,带着不戒备,甚至还带有一丝笑。 “一首纪晓岚,被你唱的跟和珅一样,有没有人说过你唱歌跑调。” 秦轲算是侧面回答了谈君子那个问题,刚刚他一直都在,听到了谈君子的百米冲刺,听到了她唱歌壮胆。 看谈君子不说话的样子,秦轲想到了兔子,如果谈君子是只兔子,那她的耳朵此时一定是耷拉着的。 秦轲心情莫名好,甚至主动问道:“怕什么?怕黑?” “有传言说这楼里有鬼。” 谈君子说,还压低声音:“这里以前是坟场。” 她本来想吓唬一下秦轲,挽回一下面子。但转念一想,这人大晚上的独自跑开水间抽烟,哪会怕什么鬼怪啊。 秦轲打量了下试图吓他的女孩儿,笑了笑,呼出一口烟,然后冲谈君子招招手:“过来,带你看样东西。” 然后又进了开水间。 谈君子跟着他进去了,经过他吐的烟圈时恰巧咳嗽了一声,但不是被熏的,是刚才跑的。秦轲站在窗边,窗户半开着,他想了想,把烟在边上水池碾了碾,冲掉了。 “过来。” 秦轲叫谈君子。这语气像是在叫小动物,还是那种野生小动物。 “看这里。” 他指了指窗户的凹槽,谈君子弯下腰借着月光凑近看,那里有一只蛐蛐儿,两条后腿被压坏了,但是还在动,没死。 “你弄的?” 谈君子十分震惊。不知道秦轲的用意何在。让我看这个干什么? 他俩的关系很尴尬,算认识,但不能算朋友,而且谈君子一直觉得秦轲似乎有些讨厌自己。如今借着夜晚的奇妙氛围,不熟的两个人也能这样自然的交谈,已经很难得了。 “我没那么无聊。” 秦轲小心翼翼把那只蛐蛐儿揭下来,它的腿被窗户掩着了,“怕虫子吗?” 秦轲问。 “不怕。” “那张开手。” 秦轲把那只蛐蛐儿放在谈君子掌心里。 “你带它上楼吧,鬼怕蛐蛐儿。” 秦轲觉得离谈君子有些近,放完蛐蛐儿便往后挪了挪,有意拉开两人的距离。谈君子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烟味儿。不臭,但也不算好闻。烟是劣质烟。 “为什么鬼怕蛐蛐儿?” 谈君子也往后退了半步。 “我瞎编的。” 秦轲说得毫不心虚。 “……” 谈君子接不上话,想了片刻,顺着窗户把蛐蛐儿轻轻丢进外面的草丛里:“算了吧,带上去我也没地方养它啊。” 秦轲没坚持,往开水间外面走:“那走吧,我陪你到二楼。” 两人一声不吭在楼道里走着,秦轲在谈君子偏后一点点,落了半步的距离。 停在二楼到三楼的拐角处,秦轲停下来:“送你到这里,你自己可以上去吧?” 谈君子点点头,其实刚刚她就不害怕了,转身刚要上去,又被秦轲叫住。 “今天谢谢你。” 秦轲说。 “谢我干什么?” “袁果没什么朋友。谢谢你能成为她的朋友。” “成为朋友是相互的,为什么要谢我呢?” 谈君子十分不解。 “……” 秦轲又笑了一下:“说得也对。” 于是冲她摆手:“去吧,我听到你关门再回去,我就在这里站着。” 谈君子看了看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今天的秦轲有些太友好了让她不适应,但也没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回到宿舍,谈君子轻手轻脚爬上上铺。这时,睡她下铺的秦阮书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脚腕:“谈君子,你干嘛去了?” 谈君子这声“啊!!”终于还是叫出来了。刚刚没被秦轲吓出来的,现在被秦阮书吓了出来。差点摔下梯子。 而随着她的大叫,一声急促的哨声从窗外传来。楼下用大喇叭喊着“全体都有,操场集合!” 巧了么这不是。 等大家睡眼惺忪在楼下集合时,宿舍里女生还纷纷和谈君子道谢:“幸亏你叫大家起床。” 谈君子“……” 夜里起来拉练,八公里行军。 城郊这片儿盘山路,众人沿着路边走,两两一排。几百人的队伍,声势浩荡。 谈君子那个困劲儿上来了。她属于到点儿就睡觉,到点儿就起床的那种人,规律得很。一旦打破她生物钟,就困得不行。她此时走起路来像猫捉老鼠里汤姆那样,游魂一般,随时能趴在地上睡觉。 迷迷瞪瞪间,旁边人轻轻抓住她手臂,把她往里扥了一下。 谈君子撑起眼皮,十分迟钝地往旁边上一看,是先闻到好闻的木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昌缨,脑子已经不运转了。昌缨不知什么时候换到了她旁边,正松开拽她的手:“你差点儿就踩上路边儿的狗屎。” 昌缨看着精神头还行,完全不困的样子,就是头发有点乱,抹了晒伤膏的脸还是有些发红。他们宿舍大部分都是哨响两声才爬起来的,他在哨响之前就醒了。因为做梦梦见谈君子踹他,边踹边说:“都赖你那牙西瓜!” 他在梦里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心塞,就醒了。 昌缨看谈君子此时宛若行尸走肉,呆滞得很,怕她这么不清醒,走路再摔着,想了想便说:“我们玩儿个游戏吧。” 罗子涵回头:“游戏?好啊!” 罗子涵又去拍张达:“昌缨说要玩儿游戏了。” 谈君子后面的秦阮书也凑上来:“加我一个!” “……” 昌缨揉了揉眉心,缓了缓才开口:“这个游戏就是,谈君子唱歌,我们猜是什么歌。” 几个人前后贴近,把谈君子夹在中间,一场怀旧金曲走调演唱会拉开帷幕。 “啊~我终于失去撩你~在拥挤的任群中ong~ong~” “李宗盛的我终于失去了你!”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滚滚红尘!”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哎那个梦醒时分!” “让青春吹起撩你滴长发……” “追梦人!” …… “啊~七点钟!你说七点钟!好!好!好!我一定早点到~” 谈君子正唱着,周围几个抢答的突然散去,刘教官一张脸出现在谈君子边上,把她吓得一抽抽。 “又是你。” 刘教官有些咬牙切齿。 刘教官离开后,看着他走到队伍好前面去时,周围这几个又围上来:“继续继续。” 八公里拉练好像一下子缩短了,这夜的月亮好圆,少年们都好亢奋。回到宿舍,谈君子一觉睡到大天亮。 * 第二天的主要内容是学习军体拳。 刘教官在前面一式一式教,教完以后,巡视一圈。站回队伍前面,皱着眉头,视线落在女生二排头。 昌缨,张达,罗子涵这几个站最后一排的在心里默数:“三,二,一。谈君子。” 果然,刘教官开口:“谈君子!前面来,给大家展示一下。” 刘教官指了指自己的位置,随后站到一边去,给她腾出地儿。 谈君子十分自信走上去,打了一套虎虎生风的军体拳,期间还凭借自己的理解加入了“哈!” “嗬!” 她觉得自己拳法行云流水,堪比太极宗师里吴京饰演的白衣少年杨昱乾。 打完一套下来,刘教官面无表情:“大家觉得她打得好吗?” 后排几个都憋笑憋得直抖。全班不说话。 刘教官转头问谈君子:“你觉得自己打得怎么样?” 谈君子谦虚了一下:“报告教官,我觉得还行。” “……” 刘教官沉默半晌,组织语言,酝酿气势:“教你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自己加动作!” “那些哼哈声音全都去掉!” “站十分钟军姿!” 休息时,谈君子坐在小马扎儿上正发着呆。 刘教官走过来,蹲她跟前:“生气了?” 谈君子摇摇头,把小马扎儿让出来,结果刘教官摆摆手,让她继续坐着。 “昨天迟到,晚上拉练唱歌,今天军体拳也有你。我都记住你了,叫谈君子。小姑娘不得了啊。” 谈君子张张嘴,想反驳,但是没说出话来,有些沮丧。 “你猜我多大?” 教官也没继续安慰,岔开话头。 “二十七八?” “……我今年二十一。” 小刘教官摸摸脸:“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啊,这么年轻。” 谈君子有些惊讶,也就比自己大五六岁。 “嗯,我入伍的时候才十八。刚进部队时和你一个样,不服管教不服气。” “我没有不服气。” 谈君子低着头看地上的蚂蚁。蚂蚁在列队搬一片树叶。 教官站起身,笑笑,“绿豆汤喝不喝?” 然后一指操场边上后勤刚运来的大铁皮桶:“那边有,自己拿壶去接。” 十分钟休息完,大家开始训练正步。 纠正动作时一排一排往前走,谈君子边上是秦阮书,秦阮书一走就顺拐,谈君子接着就被带着也顺拐。但秦阮书聪明,一下子小跳步能给板回来,谈君子则得倒好几次才倒好。 刘教官闭了闭眼睛: “谈君子!给我出列!” 作者有话要说: 军训部分预计还有一章,等我周末整理好前面的再一起发出来。(新的大纲已经打好啦,神清气爽) 大家下周一见~ 第16章 军训5 接下来的几天,谈君子就被教官盯上了,是教官的重点“照顾关注”对象。踢正步走顺拐了,罚站;左右转转错了,罚站;队伍里小动作,罚站;就连唱军歌跑调都要被单拎出来说。以至于晚上做梦时,都会幻听:谈君子!站军姿十分钟!然后在梦中就会蹬腿做稍息立正。 谈君子罚站时,昌缨,秦阮书,刘戡,甚至别班的袁果都会趁休息时来逗逗她。谈君子也不生气,因为刘教官都让她站阴凉儿里,每次就站十几二十分钟,而且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感觉,有时候谈君子站着,刘教官还在一旁和她唠嗑,讲自己刚入伍的经历。 刚刚谈君子跑步停下时那四步又错了,反复强调最后一步要用右脚去贴左脚,她总是倒不过来。于是休息时被喊去罚站,两手贴裤线,双脚呈45度角,挺胸抬头收腹,眼观鼻鼻观心。 一颗小石子被人踢了一脚滚到她脚边。轻轻撞了下她作训鞋鞋头。 谈君子眼神环顾搜索是谁踢过来的,就看昌缨正和刘戡坐一起,两个大男孩儿正坐在马扎儿上,短袖都撩起来卷到肩膀上,露出整个手臂。昌缨手里夹着根树叶,刘戡拿着石子儿,两人在土地上画了格子线玩儿五子棋。 十五六的男孩儿天天运动,手臂线条漂亮极了。此时昌缨两手肘正支在膝盖上,腿长,就大喇喇叉着腿坐,马扎儿矮,被他坐着总感觉要垮。 谈君子看向昌缨,而昌缨也正看着她。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假装严肃,一个眯眼笑着。随后昌缨站起身,冲她走过来。 在谈君子跟前站定,昌缨指了指谈君子脚下那颗石子儿,假装打招呼:“诶你也在啊,我把你踢过来是让你陪陪谈君子的,你怎么在这儿装死。” 这颗石子儿是刘戡的棋子,刚才刘戡赢了,昌缨就把连成五子的第五颗石子一脚踢走了。 石子儿一动不动。 谈君子没敢笑出声,但嘴角上扬,把酒窝给憋出来了。 昌缨食指和拇指呈八字,悬在两个酒窝上方,比划了一下,像个裁缝:“大概六厘米。” “什么六厘米?” 谈君子抬头看他。就是这么一个抬眼,睫毛扑闪那一下子,昌缨看在眼底,然后喉头动了动。 昌缨声音不变:“你的两个酒窝相距这么远。” 说着单手变掌,又比划了一下谈君子的脸,隔绝了她的眼神:“你脸好小,你看我一只手全盖住。” 男生的手掌就在面前,谈君子鼓起腮帮子冲他掌心吹了口气:“你快走吧,一会儿教官又要罚我。” “那我走了,水壶我给你装满水了。” 昌缨蹲下身,把手里的树叶放在地上,又那颗小石子放在树叶中央。 “这是在干嘛?” 谈君子问。 “让它陪你罚站,垫上一片叶子是怕它脚疼。” 昌缨说的一本正经。 * 军训能让本不熟悉的同学们彼此迅速拉近距离。每天同吃同练同洗澡同睡觉,在这夏天炽热的尾巴里,谈君子秦阮书和袁果变成了打打闹闹的好朋友,两人的小团体引入了新的伙伴。秦阮书每天和袁果斗嘴,然后每天生一肚子气。她作为所向披靡的学神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挫折(郁谋除外)。 去澡堂洗澡的时候,那种大空场澡堂,两长排淋浴头,淋浴头之间连个隔板都没有,大家都赤|luo相见。 秦阮书和谈君子脱掉衣服,袁果不禁感慨:“你俩xiong都好大啊。而且还白|花|花的。” 她问过了,两人都是C,就袁果A减,在她俩跟前像个小学生。 秦阮书站在淋浴头下,踩着出水踏板,低头往头上揉着洗发水泡沫:“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什么白|花|花的……” 谈君子在澡堂笑出鹅叫,然后水灌耳朵里了,单脚跳着往外沥水:“你多喝豆浆,我听说吃酒酿卧蛋也丰xiong的。” 袁果凑过来:“真的管用吗?你试过?” 她看着谈君子边跳着,xiong前边抖动着,觉得晃眼,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便想起昌缨,心里暗自感慨昌缨这条狗未来真是有福气了。 “我看报纸养生版说的,我没试过。” 谈君子弯腰擦着头发。头发擦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穿衣服。 “你这么说更气人了,言外之意你是靠基因。” 袁果评价道。 “是的!哈哈哈哈哈!” 谈君子洗好澡:“我出去等你俩,这里有点闷。” 谈君子拎着洗漱包站在澡堂门口,时不时拍一拍腿上的蚊子。 傍晚小风习习,宿舍区这边儿都是走来走去的学生,好多都去小卖部买零食回来。昌缨和刘戡两个老干部踩着人字拖慢悠悠走过来洗澡。 走过谈君子身边,昌缨停下,伸出手:“你沐浴露借我一下。” “哦,给你。” 谈君子低头从洗漱包里抽出沐浴露:“你的呢?” “我的用完了。” 昌缨说的面不改色。 然后两人走进男生浴室门,门关前刘戡和昌缨说:“我压根儿没带,也借我用一下。我也想香喷喷。” 男浴室门被带上,昌缨:不行。 * 有天晚上,谈君子刚睡深,就被人摇醒。睁眼一看袁果扒在上铺的梯子上,正晃着她手臂。 谈君子压低声音:“你吓我一跳!干嘛啊?” 袁果就露出颗头在上铺,说:“我要上厕所!你陪我去呀?” 谈君子缓了缓神,挣扎着翻了个身坐起来:“那你从梯子上下去,我要下来。” 两人走在没有开灯的走廊,袁果揉着肚子:“我可能快来月经了。” 谈君子看她:“你怎么知道?” 袁果说:“我就是知道。” 看谈君子一脸担忧,就解释道:“我月经不规律,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有时候半年才来一次。但每次来之前都疼的不行。” 谈君子“啊”了一声:“怎么会这样?我一般也会在第二天痛经,不过过了第二天就好了。” 袁果摇头:“我比你严重得多,是那种疼到打滚儿的那种。” 谈君子拉着她手臂,袁果又瘦又小,手臂就跟小木棍儿一样:“那你去医院看过没?” 袁果没说话。谈君子又拉她一下:“问你呢?你这种得去医院看。” 谈君子从小到大的卫生知识基本都是她从报纸养生专栏看来的,有时候昌缨妈妈也会给她讲一讲。 “和你说个秘密啊,你不要告诉别人。” 袁果想了想,凑到谈君子耳边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谈君子停下脚步。袁果说完则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往前走。然后看谈君子站在走廊中央一动不动,袁果又走回来拉她:“走啊。” 谈君子皱着眉头:“那你爸现在呢?你应该去报警!” 袁果若无其事:“这是我十岁之前的事,他几年前死了。” 谈君子被这个转折惊到了,睁大眼睛:“你……干的?” 袁果笑得腰都弯了:“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又不是演电视。只能说老天有眼吧。他是因为酗酒过量。” “噢。” 谈君子声音有点闷。她没遇过这种事,不知道要说什么。而更让她困惑的是袁果的态度,她云淡风轻,说起这些事就像说别人的遭遇一样。 袁果看着谈君子,走廊里只有月光,谈君子一双眼睛乌沉沉的,但又很亮,她是真的在担忧她。 刚刚袁果其实是一时冲动把自己的事情告诉谈君子的,这些她从没想过会和别人讲。但她觉得谈君子身上有一种气质,就是莫名让人信任,让人想接近,想要成为她的朋友然后被她关心。 “你想要我抱抱你吗?” 半晌,谈君子张开手臂说。 袁果像只猫一样凑过去:“好吧。” 两个女孩在一片寂静的走廊里无声地抱着,谈君子拍着袁果的后背。 谈君子的怀里软软的,香香的。这个怀抱还是留给昌缨吧,袁果这样想着,于是只抱了几秒就主动分开了。 “你不好奇我和秦轲的事,比如,我俩是不是一对?” 袁果神秘兮兮地问。 “没有。” 谈君子摇头,站在厕所门口等她。 “切,真没劲,不说实话。” 袁果出来,在门口洗着手,然后还弹了谈君子一脸水,看她那个正经的样子就特别想逗她。 谈君子呼撸了一把脸:“真没有。” 又补了一句:“一看你俩就不是一对啊。” 袁果有些挫败,秦轲不喜欢她这件事,真的那么明显吗? “你知道我初中班上女生都管我叫什么吗?” 袁果说。 “叫什么?” “叫我biao|子。” “为什么?” “因为我经常换男朋友啊。还和男生、就是秦轲住一起。” 袁果耸耸肩。 “那你为什么经常换男朋友啊?” “你的为什么可真多。” 袁果看着谈君子一脸正经的样子觉得好笑:“别人都不问我这个问题,因为她们自以为自己知道答案。” 谈君子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小心翼翼问:“不过,你和秦轲为什么住一起啊?你俩住一起的事我听……那谁说的。” 那谁指的是刘戡。 “哎你不用这么小心,这也没什么。其实理论上说我现在的监护人是我叔叔。我叔叔是个金盆洗手的小混混儿。现在在开面馆儿,老袁面馆,你听过吗?还因为经营不善上过报纸。” “那你为什么不和你叔叔住?”说着谈君子停下来,一脸不可置信:“那不成你叔叔也??” “没有没有,我叔叔是个顶好的人。虽然一直不务正业,但对我很好。”袁果感慨着:“你说可笑不,我亲爸,大教授,对自己亲女儿做这样的事。他一直瞧不起我叔叔,他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呢?” “我不和我叔叔住一起,是因为、我不是说了吗,我叔叔以前是个混混儿,狐朋狗友多,他怕对我影响不好,就不和我住。对了,秦轲相当于我叔叔的义子。秦轲妈妈……以前生病的时候我叔叔帮着照顾了一阵儿。” 袁果边说边看谈君子,“诶你别用那种眼神儿看我啊。” “哪种眼神儿?” 谈君子问。 “就是现在这种眼神。” 袁果指了指她的眼睛说:“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啊?” 谈君子问。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是什么眼神,于是索性闭上眼睛。这真是一个巨大的秘密,袁果的信任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想和你做朋友。” 袁果笑嘻嘻地说:“虽然你可能不缺我这一个朋友,但我缺。” “哎你还是把眼睛睁开吧,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那我现在还是刚才那种眼神儿吗?” “还是。” “啊。” 谈君子又闭上。 “睁开啦!” * 回城的大巴走在盘山路上。运来时一车白白的中学生,运走时一车黑煤炭。 十个班拼七辆大巴车,袁果班就和一班拼,谈君子上车时就昌缨边儿上有座位,秦阮书边上坐着袁果。谈君子走到袁果和秦阮书边上时,袁果紧紧拽着秦阮书手臂:“我要坐这里。” 被秦阮书十分嫌弃地扒开。 于是谈君子走到昌缨边儿上,昌缨还站起来帮她把行李放到头顶的架子上。 回城时是个下午。车厢又闷又热。 车开没多久谈君子就睡着了。头随着大巴车的颠簸晃来晃去。 昌缨伸出手,食指顶着谈君子的额头,不动声色地把谈君子的头轻轻推到自己的肩膀上。睡梦中的谈君子似乎终于找到了依托,还在昌缨的肩窝里蹭了蹭,寻到一个舒服的角度,不动了。昌缨嘴角扬起。 有几次急刹车,昌缨都及时伸出手托住谈君子的脑门儿,怕她滑下来然后惊醒。 车厢空调有气无力,一车的人几乎都睡着了。昌缨没睡,汗流浃背。他保持右半边身子不动,左手慢慢够到脚边儿书包里,从侧边掏出一瓶矿泉水。 盖子拧得挺紧的,但他不想用右手去转,因为右手一动,势必带动肩膀,他想让谈君子继续睡着。 于是他左手拿着瓶身,然后用牙咬住瓶盖,手往反方向一转一转地把瓶盖扭开了。 然后就以一种奇怪又僵硬的姿势就着瓶嘴喝水。因为头是歪着的,歪向谈君子那边,负责夹住她的头,不让她乱晃。 所以一小半的水都顺着昌缨的脖子流下来,浸湿了一大片T恤领子。 大巴进城,等红绿灯时,谈君子醒来。发现自己正靠在昌缨肩上。而昌缨正看向窗外。她揉揉眼睛,看昌缨:“到了?” 昌缨回过头:“快了。” 谈君子看向他湿了的领子:“你这儿怎么了?” 昌缨笑:“喝水洒了。” “笨不笨。喝水也能洒。” 谈君子一边说着一边也找水,昌缨从脚边拿出一瓶拧好递给她:“是挺笨的。” 第17章 哦 军训回来就是正式开学上课。过了一个中考假期,第一周开学大家不免有些浮躁,等到了第二周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这周彤城又爆出一宗中学女生失踪案,不是一中的学生,具体细节警方也没透露太多。但学校挺重视的,让各班班主任对大家进行安全教育。广播里也说了,每天放学除了校队训练,除了班级扫除,除了住宿生,除了高年级补课……所有低年级班级一律不得以任何理由让学生在学校逗留到六点以后。 一班班主任李伟虽然腼腆,但不属于婆婆妈妈的那种老师,比如讲话一共分三点,每点再分五小点那种。他带着大家安静听完广播,然后把语文课本往讲台上一拍:“大家都听清楚了吧?放学打篮球的,你们也别一打打到七八点,六点以后必须回家,听见没?我不管你男生、女生,都要注意安全。” “咱班没有谈恋爱的吧?” 李老师又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大家当然不可能回答。看大家面容各异,李老师嘿嘿一笑:“都是过来人,我一向不认同早恋这个说法,没有早晚,只是到什么年龄做什么事。现在你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是在大脑最灵活的时期获取知识,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你们真要谈我要管也管不住,就是记住两点:别耽误正事,别明目张胆。” “还有,放学别在犄角旮旯谈恋爱谈特别晚,不安全。大家都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你们的小朋友负责任。六点,广播里说了,一律回家,听见没?” “还有,你们有顺路的,就尽量结伴上下学。这都第二起了吧,要引起大家的重视!” “没发生在你们身边,或是你们身上,你们可能觉得这只是一篇报道,一则新闻,一个人名,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但实际上一旦在你们身上发生,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不要不当回事!” “好,我们翻开第十三页,我们今天讲第一单元第二课:再别康桥……” 谈君子上课属于特别认真那种。小学时老师让大家上课挺直腰板儿背着手,主要是养成不乱做小动作的习惯。上了初高中老师早就不要求了,但谈君子依然腰板儿挺直,连举手回答问题都沿袭了小学那种“奥特曼发光波”标准动作。 刚开学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在班里的地理位置不太妙,学习气氛特别不浓厚。还不如初中时挨着蒋晨晨呢。蒋晨晨虽然上课爱挖鼻屎,下课还爱哼没有调的歌,平常个人卫生堪忧,但他学习态度还是很端正的,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坐了三年同桌,气氛还算融洽。 不像现在。 左边,秦阮书。上课爱看各种杂志杂书,漫友动漫大王,翻火影柯南哈利波特。秦阮书有自己一套学习方法,这个方法就是:在她想学习的时候高度集中效率贼高像个机器人,在她不想学习的时候就尽情放松看小说追动漫搞CP画小画。 右边同桌,昌缨。上课就没基本坐直过,总是趴着,脸大部分时候冲向谈君子。你说他是睡觉吗,也不是,他也在听课,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几乎从没翻车过,一心两用的能力简直太强了。而且从不带文具盒,写题了就从书包外侧翻啊翻,掏出一根没有笔帽的签字笔。有时候笔没水了就从谈君子那里拿。 后边秦轲,上午还好,下午的课基本一直在睡觉。自我管理高度自由,学校课表在他那里形同虚设,经常上政治狂写数学卷子,上语文狂写英语……谈君子一开始还纳闷儿为什么任课老师都不管他,后来听袁果说秦轲中考考进彤城一中是前十的成绩。而且秦轲一直在打工,晚上熬夜刷题看书,白天就犯困。是个‘夜晚效率者’。 斜后方张达,勉强算正常人,除了经常晃桌子,说脏话,边写卷子边低声“艹”。还有,谈君子上课总觉得张达在盯着她后背,让她如坐针毡。 秦轲另一边罗子涵,嘴就没有闲着的时候,不是在接下茬儿就是在吃零食,要么说话要么嚼东西,就跟有多动症一样。有次上课头伸进课桌吃干脆面,老师叫他回答问题头还卡住了…… 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啊。 * 放学前,大家都在收拾书包了,物理老师匆匆赶来发了一张带着热乎气儿的刚打好的卷子,学习委员在黑板角落里把“一张卷子”补到了物理作业后面,全班一片哀嚎。 谈君子本来书包都收拾好了,又坐下掏出记事本记作业。卷子也被她叠好,中间要裁开,她没找到自己的尺子。 班级后门处刘戡已经抱着篮球在敲玻璃催昌缨了。谈君子拉了昌缨校服衣角一下:“哎你尺子借我一下,我要裁卷子。” 昌缨把书包撂到课桌上,从内层里拿出一把断尺,磨得都没刻度了,卡通图案依稀可见脸没了一半的桃太郎。 谈君子接过断尺,这尺子短的可怜,只有不到八厘米长,她觉得眼熟,边裁卷子边说:“诶,我小时候也有一把桃太郎的尺子。” 昌缨冲门外刘戡打了个手势让他先去占场地,转头说:“这就是你那把。” 谈君子愣了半晌。想起来了。 小学时期末考试,昌缨没带铅笔盒,她借了他一根铅笔,半块橡皮,半截尺子。 橡皮是她用尺子切下来的。尺子是她中间儿撅断的。还差点儿崩着自己脸。 “你还留着呢?” 谈君子不可置信。 “昂。” 昌缨有些心不在焉,用手点点桌子:“用完帮我搁包里啊。” 然后手一撑桌子跳过了边儿上的椅子从后门出去了。 秦阮书瞅了眼窗外校门口,站起来背书包往外走:“我爸来接我了我先走了啊拜拜~” 谈君子说了声“拜拜,晚上物理不会的我给你打电话。” 张达也站起来了,看了眼正认真记作业的谈君子,谈君子正在记事本上一笔一划写“八点打电话给秦阮书问不会的题”几个字,他抿唇笑了下。随后肘了一下秦轲:“今儿打不打?” 然后伸头越过秦轲冲罗子涵喊了一声:“走了走了,磨磨唧唧。” 秦轲靠在后墙上回了句:“今儿不打,我们组做值日。” 张达就抡起书包扛肩上,出了教室门。罗子涵把薯片儿都倒嘴里,掸了掸手也跟着出去了:“秦哥先走了啊。” 男生之间的友谊挺神奇的,开学没几天,直升的外校考进来的基本已经打成一片。可能名字都还没记熟呢,就已经一块儿打了好几天球了。 而且男生之间几乎没有特别明显的小团体。比如昌缨刘戡和张达罗子涵他们几个吧,不是一路人,但面儿上还都挺友好,没有深仇大恨,也不必老死不相往来。尤其打球时,特别团结,因为要和别的班争篮筐,谁一拨儿人多谁就能占住,所以大家在这方面都挺有默契的。 再来就是,即使同时喜欢一个女生,现实中也很少出现那种大打出手的现象。都还是学生,都还挺单纯,再年轻再冲动也不会做事那么难看,顶多是暗中较劲,比如打篮球时我冒你一下,你挡我一下的。 秦轲书包特别瘪,像个摆设,他卷子啊作业啊都在课堂上赶完了。男生们喊他打球,他一般都是打个半小时就走,去打工。 今天他书包都收拾好了,坐着不动,喊了声谈君子:“卫生委员,我干什么啊?” 谈君子记好作业把卷子收进书包,尺子随手也放进了自己书包,转头说:“你负责第一列还有擦黑板。” 然后谈君子站起来拍拍手,给他们这组布置了扫除任务。她是卫生委员,每天都要晚走一个小时,负责关灯倒垃圾,检查大家扫除情况,然后等年级卫生老师来检查卫生。昌缨也摸着点儿回班,每天两人一起下学,不是她拿着两人书包去操场找他,就是他回班等她。 大家扫完自己负责那一列后纷纷走了,教室里就剩下秦轲一下下擦着黑板。谈君子知道他一会儿还得去武馆看场子,想让他早点儿走,就帮他投抹布换水。看他黑板擦了三次,没印子了,她就去墙角系垃圾袋。 秦轲站她身后,靠着讲台。 “我帮你弄什么?” 秦轲问。 “你着急你就走吧,基本完事儿了已经。” 谈君子系好垃圾袋,拎起来。 “我不着急,还早。” 秦轲去接她垃圾袋:“你给我吧我去扔。” 正要接过来,谈君子突然就蹦起来了,吓他一大跳。 “哎——” 谈君子一下子就跳到讲台台阶上,指着地上:“壁虎!” 秦轲顺着她指的低头看,垃圾桶底下一只小壁虎迅速爬上墙壁。 他下意识拿着笤帚的杆子去够,又被谈君子拦住了:“你干嘛啊?” 那壁虎一瞬就顺着窗户缝爬出去了,没了踪迹。 秦轲失笑:“你不是怕壁虎么干嘛还拦着我啊。” “我不怕啊,刚才就是有点突然,一个东西猛地动了一下,我一开始没看清。” 谈君子抢过他手里笤帚放到角落里摆好。秦轲则是蹲下来在垃圾桶旁。 谈君子凑过去:“你看什么呢?” 结果看见一截壁虎的尾巴。刚才应激反应,壁虎尾巴断了。 “它会长出新的吧。” 谈君子半弯着腰冲秦轲说。 秦轲点点头,拿起一根粉笔去拨愣那截尾巴:“你看,它还动呢。” 那截尾巴一下子被拨愣到谈君子脚底下,谈君子“嗷”地一声跳开了。然后又怕又好奇抻着脖子看,发现那尾巴根本没动,都是被秦轲拨的,于是生气说:“没动啊!被你拨愣的。” 秦轲揪起尾巴晃到谈君子面前,谈君子又是往后退了一步,他把那尾巴扔进垃圾袋,似笑非笑站起来:“你不是不怕么。” 这时谈君子看向门外,昌缨在门口。秦轲单肩背起书包,一手拎着垃圾袋:“我先走了啊,垃圾我扔。” 然后又不经意补了一句:“牵牛还问我呢,你什么时候来武馆。” 这话没对着谈君子说,倒是半冲着昌缨。 谈君子愣住了,随口说道:“我周末去。” “好。” 秦轲应着,和门口昌缨擦肩而过出了班门。 * 昌缨推着自行车,和谈君子并排出了校门。晚间大排档已经出来摆摊营业了。 谈君子要坐上后座时,昌缨突然说了一句:“谈君子你想不想坐前面?” 他指了指山地车前面的杠子。 “我不想,多硌得慌啊。” 谈君子摇头。 她隐隐约约觉得昌缨从刚刚到现在有点不对劲,平时经过烧烤摊还会问她吃不吃烤冷面,今天都没问她。 “我今儿累了,你坐前面我省点力。” 昌缨没什么表情。 “诶,有区别吗?” 谈君子刚坐上后座又跳下来。 “有区别。” 昌缨点头,他此时已经跨在自行车上,长腿支着地。一只手把谈君子搂过来,单臂使力就把她抱到山地车前面的杠子上了。 “好硌啊。” 谈君子侧着坐,手扶在把手中央。 “你忍忍。” 没等她坐稳,昌缨长腿一蹬,骑起来了。少年弓着腰,双臂在谈君子两侧,就像拥着她。 少年的脸庞就在跟前,但昌缨心无旁骛地看着前方,嘴抿成一条线,看起来很严肃。这样的昌缨谈君子很少见到,就是不苟言笑,有心事的昌缨。 莫名地,谈君子有点心虚。这样的昌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于是她也把头转向前方,看着路。小风拂过脸庞。昌缨不说话,然后把下巴轻轻搭在谈君子的头上。谈君子整个人身子一震。 似乎感受到怀里女孩的僵硬,昌缨放柔声音说:“我真的有点儿累,打球打的。你让我搭一会儿,嗯?” “哦。” 谈君子说。然后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么说,但她的确说了句带有解释意味的话:“秦轲在武馆打工,他打很多份工,我和他其实也不熟。” “哦。” 昌缨学着她的语气说。 “哦。” 谈君子学着他语气回。 然后两个人就“哦”来“哦”去了一路,“哦”了几十次以后,两人同时乐了。谈君子的笑声响彻巷子。 到了小区门口,昌缨单臂把谈君子抱下来,谈君子揉了揉屁股:“太硌了!” 昌缨拍了拍她的头,帮她托着背后的书包,声音就像晚夏的风:“那以后你还是坐后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哦 第18章 过生日1 晚上九点多,谈君子刚撂下电话,去厕所刷牙洗澡。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力学分析题,擦了画,画了擦,怎么都没弄明白,就打电话问秦阮书。秦阮书那边声音不对劲,闷闷的,一问是躺被窝里看小说呢。 “我刚看何以笙箫默,何以琛太绝了,怎么能这么深情!!我被虐的不行。” 听声音像是刚哭过,秦阮书那边叽里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拿起笔给谈君子讲题。 电话里不如面对面,尤其涉及到画图,所以讲了快半小时,才给谈君子掰哧清楚。 谈君子在卫生间鼓捣了二十多分钟,头发长,基本每天都是吹到半干,然后再学习到十一二点,就全干了,再上床睡觉。她听说湿头发睡觉容易得心脏病,所以一直都超级在意。从不湿头发躺床上。 她回屋时发现昌缨正坐她书桌前的转椅上,一脸冰霜,给她吓一大跳,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她手里搭着毛巾还有换下来的xiong|罩内裤短袖什么的,看见昌缨在屋里,立马把手里的衣服一股脑全团起来,也看不出什么是什么。 昌缨视线只落在她手里那一团衣服上一瞬,便移开了。 “你怎么来了?等我下啊。” 她又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卫生间,抽出个盆把脏衣服塞进去,然后才回到房间。 “我尺子不见了。” 昌缨板着脸说,手在书桌上敲了敲:“你是不是没给我放回去?” 他回家要做物理题,去书包内侧找尺子,找半天没找到。 还以为多大的事,看他那个样子还以为欠他几十万呢。谈君子觉得好笑。她今天白天在学校用完忘记给放回去了,随手塞在了自己笔袋里带回了家。 “哦对的。” 她站在昌缨边上,拿起铅笔袋:“刚刚做卷子时还用来着,在这里……” 翻了翻,又翻了翻,然后把笔袋里全部的文具倒出来,“诶哪儿去了??刚刚还有啊。” 半截尺子而已,本来谈君子也没当回事,但是昌缨一脸严肃,带的她也跟着严肃起来。翻遍铅笔袋没找着就有点慌。 “你起来。” 谈君子心虚地拉了一下转椅,但因为昌缨坐着,所以她没拉动。昌缨沉默地起身,乖乖站到一旁。谈君子蹲下来钻到书桌底下去:“可能掉地上了,你别急啊我找找,诶你站这里挡着光线了。” 昌缨的声音居高临下,开始不带感情的絮絮叨叨:“从小学四年级一直跟着我跟到现在的尺子,快六年了……中考我用的也是它……” 昌缨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谈君子就觉得太阳穴开始跳,她知道昌缨老毛病又犯了,今儿这把尺子是找不到也得找,不然没法消停。 小时候昌缨更甚,表面看起来佛得不行,就像沙漠里的双峰骆驼一样,做什么事情都不紧不慢无欲无求。实际上对一些事情过分重感情。 谈君子记得小学时她在小区里捡到一只鹦鹉,一看就是家养的,可能主人家不要了,就放生了,但因为被养懒了所以在大自然没法儿生存。那鹦鹉被带回家时都快饿晕了,谈君子找了个纸箱给捧回家。 但谈正气不让家里养宠物,嫌不卫生。正好昌缨家长几乎不着家,所以谈君子就把鹦鹉抱到昌缨家。 把鹦鹉拿回家养是谈君子的主意,昌缨一开始还挺嫌弃的,觉得放阳台一股味儿。但后来几乎都是昌缨在照顾。他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谈唱唱”。对,还随谈君子姓。 昌缨还用自然课发的零件和工具给鹦鹉做了个豪华三层小窝。当时谈君子都惊呆了,昌缨一板一眼地给她展示,这是外间,这是里间……最绝的是,昌缨还在鸟窝边上开了个滑动门,告诉谈君子打开这个门可以方便他往窝里塞干草。那可是小学的事啊。她觉得昌缨简直成精了。 初二的时候鹦鹉走了。昌缨还在老黄历上郑重其事找了一天“宜下葬”,叫上谈君子去把鹦鹉埋了,埋在小区花坛。地方也是特意选的,昌缨说这处花坛是鹦鹉每天都对着唱歌的地方,这下它终于可以在这里永远地唱歌了。这句话谈君子还给记在了好词好句本上。 一开始谈君子没觉得昌缨特别伤心,直到有一天,两人放学,路过街边卖小鸟的,谈君子指着商贩卖的鹦鹉说,要不要再养一只呀,这只和唱唱好像啊,都是虎皮鹦鹉。 昌缨说:这辈子都不养鹦鹉了。而且唱唱只有一只,死了就是死了,别的鹦鹉没法取代。 昌缨说这话时也没在哭,但那个眼神,就给人一种在逞强的感觉。谈君子一看心里就抽抽,昌缨就是一个小男孩啊。她在心里感叹。然后就母爱泛滥了。 回过神来时,谈君子在桌子底下摸啊摸。过了几分钟,她从桌下探出个头来,一脸抱歉: “好像没了,丢了。” 昌缨目不转睛盯着她,吸了口气,肉眼可见的眼圈红了。 谈君子吓了一大跳,立马伸手出来,手张开:“骗你呢,在这儿呢。” 半截尺子在她手心里。 昌缨缓缓拿过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没说话。 谈君子见他这样心里一下子就慌了,她从没见过昌缨哭,上一次眼圈红还是唱唱去世的时候。 于是她赶忙起身……然后。 “砰——” 头撞桌板上了,被撞了个大屁蹲。 谈君子这一下撞的不轻,坐在地上时觉得唱唱在围着自己的脑袋唱歌飞翔。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唱唱还在。 再闭上,再睁开,唱唱不见了。但昌缨的脸出现在面前。 此时昌缨蹲下来,把她堵在书桌底下。 昌缨也像是刚洗完澡的样子,头发也是潮的。此时书桌底下洋溢着海飞丝和飘柔的香氛。谈君子用的海飞丝,昌缨用的飘柔。 谈君子房间只开着台灯,台灯灯光是黄色的,在书桌上。此时房间光线昏暗,书桌底下更加昏暗,昏昏黄黄。少年的脸只能看见轮廓,以及一双又漆黑又深邃的眼睛。 谈君子咽了咽口水。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昌缨没有在笑,也没有在生气。 气氛有些不一样。她觉得浑身都在打哆嗦,但实际一动不动。原来是心在哆嗦。浑身没劲儿,站不起来,说不出话,喘不过气。 下一瞬昌缨整个人就欺过来了。她忙往后退。但后面是暖气片。 “邦”的一声撞在暖气片上的声音没有预料中响起,而是一声钝响。 昌缨长臂半绕过谈君子,垫在了她的后脑勺。 他喉头发出一声奇异的笑,克制中带有一丝轻佻。 “撞了脑门还不够,还想撞后脑勺吗?本来就不聪明。” 边说着边慢慢退出去,把空间让了出来。 昌缨半弯腰把忘了怎么动弹的谈君子拖出来,然后再把她半抱起来,从边上把转椅踢过来,把她放在椅子上面。 谈君子仰头看他,昌缨早就恢复正常了。一脸坦然。跟没事儿人一样。又清爽又无辜。 “那个——” 谈君子找话头。 不等她说话,昌缨拿那半截尺子轻轻敲了下她额头:“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出卧室门前轻轻把门带上,说:“你物理最后一道题方法对了,答案错了,你再算一遍。最后答案应该是5.8/米每秒。” “诶!?” 谈君子立马把卷子抽过来,看了起来。 晚上上|床时,灯关了。黑暗中谈君子突然想到,当时自己若是不往后退,昌缨要做什么呢? 因为半截尺子就如此稀奇古怪,男孩子的心思真是难猜啊。 * 彤城地处中原,但气候还是偏北方。除了秦岭淮河这个教科书上板上钉钉的分界线,有没有暖气是判断南北方的第二重要标准,那按照这个来说,彤城算是北方。 入秋以来老百姓都在掰着手指头数,什么时候来暖气。对于学生来说,入秋不仅意味着该换长袖校服了,还意味着期中考试快到了。 而对于刘戡来说,期中考试排在一件事情的后面:射手座第一天,是刘戡的生日。 男生一般对过生日都不是特别在意。但今年刘戡另有打算。 下课刘戡兴致冲冲跑到一班,半趴在谈君子桌子上。 “谈姐,和你说件事。” 刘戡凑近谈君子。 然后两人之间cha进一本政治书,隔绝了谈君子面前刘戡的脸。 “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干嘛?” 正睡觉的昌缨突然醒了,拿着政治书说。刘戡稍稍站直,昌缨便把书抽走了。 “什么事?” 谈君子从书包里拿下节课的书,又拿橡皮随手擦了擦被刘戡趴过的地方。 “我快过生日了。这周末,想请大家来家玩。哇谈姐你不至于的吧,还拿橡皮擦桌子。” 刘戡说。 “你居然射手座?” 谈君子随口道,把橡皮沫子往外掸,都掸在刘戡校服上了。 “昂,是么,我不知道,原来我是射手座啊。” 刘戡有些心不在焉,远远看见秦轲进班门,赶紧长话短说:“是这样的,袁果不是你好朋友吗,我想让你带她一起来。你帮我问她一下?” “?” 谈君子停下手中动作,想都不想立马反驳:“我不要,多奇怪啊。她肯定不来。” “求求你了!谈姐?谈姐~” 眼看着秦轲越走越近,刘戡就差跪下来了。 “刘戡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谁会去给前男友庆祝生日啊?你疯了。” 谈君子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刘戡。 “咳……确切说,是前前前男友。”刘戡整个人有些泄气。刚开学不到俩月,袁果不出意料地已经在一中贴吧出名了。 谈君子有点同情刘戡,但没松口:“我才不帮你问,袁果肯定不同意,不用问都知道。” “你别……!” 刘戡把手盖在谈君子嘴上,结果昌缨一个眼神递过来,他立马把手放开了,低声说:“你别那么大声提她名字!” 转头秦轲就打着呵欠从刘戡背后走过。 “好了好了,不帮我就算了。我先走了。那个,周六晚上啊。” 刘戡说,有些恋恋不舍离开谈君子的桌边,一低头发现校服领子上都是橡皮屑。 刘戡走后,秦轲拿笔杆捅谈君子后背。 谈君子回头:“刚语文老师发卷子了,这是你的。” 秦轲没接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兜里掏出一罐饮料立在她脑袋上。 顶着饮料的谈君子一愣,刚睡醒的昌缨一愣,刚从后门进来的张达一愣。 “猜是什么,猜对了给你喝。” 秦轲支着下巴说。 “?” 谈君子动动嘴唇,没说话。 “好的,是豆奶,恭喜你猜对了。给你吧。” 秦轲把维它豆奶从谈君子脑袋上拿下来,塞到她手里。 “为什么突然给我喝豆奶?” 谈君子彻底疑惑了,但下意识去取粘在豆奶盒子侧面的塑料吸管。 “嗯让我想想啊。” 秦轲现编了一个理由:“我们四个人里……” 他指了指自己,谈君子,昌缨,张达四人正方形。 “就属你最矮。” “咳!” 谈君子刚喝了一口就被呛到了:“能这么比么!!!” 第19章 过生日2 下节上政治,政治课又名“私底下补其他科目作业”课,或者是“表面上摊着书实际在睡觉”课。对于谈君子来说这两样哪样她都不做,她最喜欢的是在政治课本的空白处练字。 豆奶盒子喝完就被谈君子放在桌面上。谈君子和昌缨桌子紧挨着。空的豆奶盒子就躺中央,躺在分界线上。 以前谈君子和蒋晨晨坐同桌时,蒋晨晨对这条三八线非常警惕和敏感,两人井水不犯河水,谈君子手肘稍稍越过线就会被蒋晨晨瞪。这让谈君子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在她的感觉里,三八线的另一边全是鼻屎,她才不愿意越界呢。 现在和昌缨坐同桌,昌缨桌面空空荡荡,没有笔袋,没有一摞一摞的书,顶多一张卷子,或是一本书,中间儿还夹着一根写不太出水的签字笔。签字笔不出水是因为被摔的,他总是喜欢边思索边转笔,每根签字笔的命运都终结于掉在地上把笔珠摔没了。 谈君子仗着自己和昌缨熟,经常把自己桌面摆不下的越过边界线占领他的桌面。女生东西比较多,各种本子啊文具啊。谈君子的铅笔袋特别满,彩色荧光笔就五只,红色黑色蓝色签字笔好几只,除此之外还有中看不中用的花橡皮。有次昌缨翻出一个汉堡包形状的橡皮,用了一下发现越擦越脏。还比如昌缨发现谈君子自动铅笔的铅都是带香味的,但那个味道他越闻越头疼。 此时此刻昌缨的视线落在那盒越界的豆奶上。不动声色用签字笔拨了一下,拨到了谈君子桌子那头。 谈君练着字呢,突然豆奶盒子倒在眼前,停下笔转头疑惑地看看昌缨,他也没说话,一脸淡然转着笔,虽然手里的笔下一秒就给转飞了。 下课铃响,昌缨立马拿起那盒豆奶摇了摇:“空了吧?空了我帮你扔了昂。”然后一个压手腕投篮,“嗖”地一下,空盒子飞进了教室前头的垃圾桶里。 “完美。” 张达的声音幽幽地从后面传来,评价这次精准的投篮。 “谢谢。” 昌缨瞥了张达一眼,两个男生对视不到半秒,都从对方的面无表情里读到了赞赏。 * 秦轲和袁果住的小区挺老的,是秦轲外公留下的老房子。不寒酸,挺宽敞的三居室,就是旧,哪里都旧,家具旧装修旧。 虽然两人一起生活很久了,袁果对于秦轲的事情知道的不算多,秦轲似乎一直对自己父母那辈的事情讳莫如深。 六七年前袁果父亲死后,她跟着叔叔住了一段时间,她叔金盆洗手后在彤城开了家面馆,但是因为之前是道上的,算是头头,即使金盆洗手后,老交情旧相识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完全割裂开来。 她叔怕对她这个正上学的娃娃有不好的影响,就把袁果托付给自己义子秦轲。 所以袁果对于秦轲的了解多半来自她叔叔。但是老袁也没说太多。 袁果只知道他父亲之前在彤城做生意做很大,秦轲出生不久,他父亲和初恋旧情复燃,这对男女也是奇葩,据说双双抛弃了各自的家庭,为了在一起还搬到了别的城市。和秦轲父亲离婚后,秦轲母亲没几年去世了,秦轲母亲生病那几年,都是老袁在帮忙照顾。所以秦轲对老袁十分敬重。 袁果还知道,秦轲父亲每年给秦轲打钱,都不是小数目,秦轲一分不花,退不回去就在存折里搁着,看都不看,动都不动。除了住的这套房子是外公留下的,秦轲这几年生活、上学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他自己挣的。秦轲知道老袁会给袁果生活费,但即使如此,他这个做哥哥的每个月也会给袁果钱。 “女孩子手里要有点钱,给你你就留着,我这个哥哥不能白当。” 秦轲每次给她钱都一副长辈样,心底里真把她当亲人,当妹妹。但袁果不想他把她当亲人。 袁果时常在想,秦轲对她这么好,是不是仅仅因为老袁的缘故呢?还是因为知道她的遭遇,对她有那么几分同情在里面呢?这问题不能细想,细想就伤人了,因为种种迹象表明,秦轲真的只是把她当妹妹而已。 秦轲有心事,但他从来不和她讲。她不知道秦轲到底在想什么,他每天除了上学就是拼命打工,看似很充实,但实际浑浑噩噩,没真正开心过。小小年纪就离不开烟,为了省钱抽的还都是劣质烟。把自己的身体和未来完全不当回事。明明是很聪明的人,脑子好使,也能吃苦,但就是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朝气和希望。 袁果看电视剧,在袁果的世界里她觉得秦轲就是领了电视剧男主的剧本,但人家电视剧里男主哪怕深陷泥沼,都能有一些际遇使得事情往好的地方转折。 那么秦轲的转折在哪里呢?袁果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一定不是他的转折。 意识到这点后她还挺难过的。 * 今天对于秦轲来说只是非常寻常的一天。但是袁果不仅早起了,还正在炸厨房,这提醒他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靠在厨房门框上:“早。” 袁果在碗里剥着一颗黑炭。 “这什么?” 秦轲忍住不去吐槽。 “煮鸡蛋。” 袁果笑着对他说:“生日快乐啊秦轲~” “……” 秦轲在想如何礼貌地拒绝吃那颗鸡蛋。 秦轲生日是天蝎座的倒数第二天。袁果曾经查了所有星座速配网站,但所有网站给出的他俩的速配率都很低,她差点把电脑砸了。 “你今天有什么打算啊?” 袁果坐在饭桌上问秦轲。盯着秦轲把那颗黑炭吃下去。 “什么什么打算?” 秦轲吃进鸡蛋后,连喝了好几口水才把那玩意儿顺下去。 “比如晚上出去吃顿饭啊,或者叫上你们武馆那帮小朋友一起庆祝下。” “不了吧。” 秦轲下意识拒绝道。但随即想到袁果的措辞,武馆那帮小朋友。 吃完早饭趁袁果收拾书包时,秦轲就先出门了。本来打算直接去学校,结果走半路拐到早餐摊买了十几个包子和茶叶蛋,骑着自行车就跑到中信路,武馆没开门,但高师傅和胖师父就住武馆二楼,他有钥匙,门一开把东西往两位师父手里一塞:“给小孩儿们的。” “干嘛啊这是?” 师父问。 “有人今天过生日。” 秦轲答。 “谁啊?” 秦轲没说话,摆摆手就骑车走了。他边骑车边想,武馆那帮小孩儿,还差一个没送到。 * 中午吃饭时,谈君子在戳着面前这碗鸡丝凉面。 “你吃就吃,不吃就别瞎戳。” 秦阮书夹了一筷子谈君子碗里的黄瓜丝。 两人面对面,食堂里人声鼎沸,谈君子越过桌子,对秦阮书低声说: “有件事你帮我分析一下。” 秦阮书也学着她用压低的气声说:“好啊,说来听听。” “以你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你觉得,秦轲是不是对我有好感?” 谈君子一脸严肃。 “噗嗤——” 秦阮书刚吃进去的黄瓜丝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 “我认真的。他有点奇怪。” 谈君子放下筷子。 “那我也认真的,我没觉得他喜欢你。除非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俩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 秦阮书把那声大笑憋了回去,她聪明,一下子猜到谈君子在说什么:“给你盒豆奶就是喜欢你啊,那昌……” 没往下说。 “不是,我不是单单说今天的豆奶。” 谈君子伸出一只手给她细数几处疑点。 在过去的半学期里,谈君子慢慢积攒了很多疑惑,看似都是小事,但放在秦轲身上就觉得很奇怪。一时半会儿谈君子也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所以絮絮叨叨的都是让秦阮书啼笑皆非的细节。 比如,秦轲总是逗她。不是逗她笑那种逗,是用幼稚的行为招她。甩个壁虎尾巴啊之类的。像个小学男生。但明明他是个看起来挺稳重的人。 再比如,秦轲总是忽冷忽热,有时候给她感觉两人关系挺融洽,有时候又对她冷言冷语不爱理人,就好像两人之间多大仇怨一样。 …… 总而言之一句话:两人明明没有什么交情,但给谈君子的感觉就是秦轲一会儿讨厌她,一会儿又不讨厌她。非常非常古怪。 听完谈君子的分析,秦阮书有点无语,她太了解谈君子了,她知道谈君子这个人吧,怎么说呢,不能算特别大条,其实有时候心思还挺细腻的,但特别容易灯下黑。谈君子用来分析秦轲的种种古怪的那些精力,但凡有一点用来思索昌缨的种种反常,她都会立马意识到昌缨才是那个板上钉钉喜欢她的人。 但是秦阮书又不可能摇晃着谈君子的肩膀说:“你醒醒!你看看昌缨啊!你俩早就不是发小那种关系了啊!” “那你是希望秦轲喜欢你呢?还是不希望他喜欢你呢?” 秦阮书问道。 “废话!当然不希望啊,我又不喜欢他。” 谈君子说。 “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那是幸运;自己不喜欢的人喜欢自己,那是困扰。” 谈君子缓缓下结论:“哎我也觉得不可能,我俩又不熟。但是他时常给我一种错觉,就是他在硬撩,你看他给我豆奶这个事吧,你说他干嘛不多买几盒送给昌缨啊张达什么的,只送我一个,多尴尬。” 秦阮书实在忍不住了,笑出声:“那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下午给大家一圈人都买饮料。” “……” 谈君子掏兜看钱包,还数了数零钱,钱够。 “我开玩笑的,你别买啊,买完更尴尬了。” 秦阮书赶紧制止。 * 下午体育课,男生跑一千,女生跑八百。 男生跑完后,跑道让出来,女生上。 这是谈君子最爱的环节,还没跑呢就在跑道边做热身,又激动又紧张,怕自己成绩退步。秦阮书把手往谈君子脖子上一放,谈君子一个激灵:“哇,你手好凉!” “吓的……” 秦阮书抱怨道。 老师一声令下,谈君子就像过年放的二踢脚炮仗一样蹿了出去。 此时男生们跑完了就在操场里侧打篮球,班上其他男生感慨道:“谈姐这个体能啊真是厉害……让她来跑一千估计比我成绩好。” 听到这话昌缨心情复杂,因为他想起了之前刘戡跟他感慨过:“昌缨啊,其他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以后你要是和谈君子好了,你会被她嫌弃。” 昌缨记得当时他踹了刘戡一脚,但是当天回去就做噩梦了,这梦还挺复杂。其实不能算完全的噩梦,因为这梦的开头是氛围感十足的不可描述,到后来才演变成谈君子嘲笑他……他半夜惊醒,一身冷汗,去冲了个澡。从此下定决心好好锻炼,保养好自己。 谈君子跑完,体育老师赞许地说:两分五十八秒。谈君子又去内圈找秦阮书,带着她跑完接下来的两百米。 等再次到终点时,昌缨在篮球场外圈持球正准备投篮,扭过头说了一句:“真厉害,不愧是喝了豆奶的人。体能真好。” 然后下一秒球就被秦轲断走了。 * 放学时,谈君子在门口破天荒看到了一个人站着的袁果。袁果一般放学都是和男朋友一起走,一放学就没影儿了。 “今天怎么一个人?” 谈君子问袁果:“……分手了?” 袁果掂了掂谈君子的书包:“我天呢你书包好沉啊是不是里面装的石头?没有没有,今天秦轲生日,我等他呢。” 谈君子神色古怪地看了看袁果:“今天是他生日?” “嗯。” 袁果有些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他怎么还不出来?你都出来了他还没出来,动作怎么比你还慢。” “……” 谈君子陪她等,然后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秦轲,整个人都懵了。她拽了下袁果的袖子,“他在那边。” 隔老远秦轲还对着袁果指了指手机,袁果掏出手机一看:一条短信来自秦轲。 屏幕上写:“我先回家了,家里见。” 袁果气的一跺脚。 说到生日,谈君子想到了刘戡,于是试探地问:“对了,周末——” “我不去。” 袁果没等谈君子说完就斩钉截铁说到:“谁没事去给前男友过生日啊,有病啊。早知道就不和他谈恋爱了,我谈这么多男朋友头一回见到他这么锲而不舍的。他怎么戏那么多。”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谈君子疑惑。 “因为他已经来找过我了。” 袁果撇了下嘴晃晃手机。 过了半晌,谈君子小声说:“那其实,你不也没把他拉黑么。” 这话把袁果给说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和明天走下剧情,可能会挺无聊的 T^T 还有就是,这文其实我没打算写特别多纠葛,可能会涉及到身世啊(以及副线的事件)但大部分内容就是日常的我回忆曾经校园里可能会发生的一些小事件。每个主要人物吧怎么说呢,都各有优缺点,不会有特别坏的人,也不会有特别完美的人。喜欢看日常的,可以当个乐看;不喜欢特别平淡的宝宝们,可能会觉得有些失望 TAT 就总之,希望大家看得开心,我还在慢慢摸索,谢谢大家支持! 还有,是不是有马上要高考的学生读者呀?我这文如果保持这个更新速度的话,六月肯定完结了,没打算写特别长,估计就20万字。别担心,我个人的建议呢就是你们可以考完再来看,那时我肯定完结了,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们踏踏实实考试。祝你们取得理想的成绩,加油啊!(我们一起加油) 第20章 过生日3 刘戡生日在周日,但他请大家周六晚上去他家。因为周六晚上他爸妈都不在家,两人都在医院工作,都要值夜班那天。 周六下午谈君子要去武馆,她和昌缨说好了,到时她就自己直接从武馆去刘戡家。 说起来开学以后谈君子去武馆次数明显减少,周末去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属于那种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总是很容易对一件事情产生兴趣和热情,但真正坚持下来的没有多少。而昌缨和她正好相反,昌缨的乐趣不多,但每一样都能做到很好很深。 关于兴趣和梦想两个人曾经有过一次深入的交谈。 还是在初中的时候,刘戡买了一张盗版VCD,是部恐怖片《幽灵船》,借给昌缨看。那时候正版VCD可以看的不多,大多有意思的电影都是从盗版摊子上淘换来的,比如终结者,比如勇敢者游戏等等。 所以昌缨叫来谈君子一起看。大周末的,两人下午在家窝沙发上,还拉上窗帘为了营造恐怖气氛。 凭良心说这部电影还可以,但最后谈君子的关注点歪了。她当时感慨,说里面的反派好执着,在时间的循环往复中就为了害人,这么坚持做一件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他的优点。 然后两个人就从这样一部低成本恐怖片里的反派聊到了梦想。 谈君子坐在沙发的一角,看着片尾的滚动演职人员表说,仔细想想似乎自己并没有十分想成为的人。小学时老师让大家在纸上写以后自己想当什么,当时她在看TVB的刑侦剧,于是她随便写的,写的警察。她觉得应该大部分小朋友也都是随便写的吧,很难想象那么小的年龄就对职业啊未来啊有清晰的概念。 昌缨在沙发上另一侧,手臂支在扶手上,声音很低。他说自从小学三年级学完《赵州桥》那一篇课文,就一直想当个桥梁工程师。后来老师让写自己的理想职业,他就是很认真的写的桥梁工程师,并不是随便瞎写。 现在这个梦想依然没有变。只是随着知识的增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深入,这个梦想逐渐清晰了而已。比如小学时只是知道工程师大概是做什么的,是一个笼统的概念。现在就知道要当工程师的话大学需要去学土木工程,那么相比于小学来说,此时的他知道了如何去一步步实现这个梦想。 谈君子还挺惊讶的。但随后想想,昌缨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想什么,做什么,从来不会大张旗鼓的宣扬,总是在之后的某一个时间点,让周围的人猛然意识到,原来他是这样想的,或是原来他会做这些。有些事是这样,而有些事可能旁人一直不知道,他也不热衷于让别人知道。 那次对话应该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去聊自己,聊未来。 两个人一起长大有诸多好处,比如两个人彼此信任,又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但同时,正是因为两小无猜这样长大,谈君子往往会忘记以一个外人的角度去看昌缨。所有所有,他的优点、他的梦想、他的性格似乎都被“我和他很熟”掩盖掉了。 在外人眼里,昌缨一定是个又优秀又强大的人吧。 想到这里。 “我还挺羡慕你的,对于我来说,未来就是一团雾,我只有走过去,才能看清未来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有时候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左突右撞。不像你,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一种坚定的期许。” 谈君子说。 “这并没有好坏之分啊。每个人的节奏不一样。有的人手里有地图,他知道沿着这条路慢慢往前走,就能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还有的人,风风火火,没有目的地,你说这样的人不好吗?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不是非得一定要去到想去的地方才是好事。你一路往前,往左,往右,甚至往后,你看见的比一路笔直的人要多得多。你解锁了很多我解锁不了的事情。” “人生没有弯路这样的说法,只有远近之分。好坏也很难讲,性格不同,道路不同。仅仅只是不同而已。” “你如果能知道别人怎么看你的,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好了。所以,就做自己就好,没必要学别人。穿自己的鞋,走出自己的脚印。” 昌缨最后评价道。 然后两人陷入了半分钟的沉默。然后谈君子开口: “你是在夸我吗?” “那当然。” “那你怎么知道别人怎么看我?” “我猜的。” 昌缨站起身把电视关了,还把窗帘拉开了,午后的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他心里在想,因为我就是这个别人啊。 * 谈君子虽然已经对练武术失去了兴趣,但支持她周末去武馆的动力变成了武馆的小伙伴。牵牛和她关系尤其好。 这帮小孩儿除了牵牛马上小升初了,其余的都是一二年级的学生豆子。 感觉小孩儿都喜欢和比自己大的人玩,牵牛就是又要摆出一副师姐威严,又会追在谈君子屁股后面聊天。 而且牵牛话很多的,比如自己喜欢听什么歌啊,自己准备上了高一去扎耳洞啊,还给谈君子推荐好看的武侠小说。 两人相差三四岁,但谈君子并没觉得牵牛幼稚很多,小姑娘说话做事都挺成熟的,除了不敢自己一个人上厕所。 周六下午,牵牛正监督谈君子压腿,边监督边数落她:“你看看,一周没练又把基本功还回去了。师父们也没指望你给咱们武馆争光,但你至少平时在家练练啊,弄得我特别没有成就感,每周末你来又是从零开始。气死我了。” “说的好像我的师兄师姐们给武馆争光了似的。” 谈君子咬着牙抻着筋说。 “争了啊,墙上那些锦旗你没看吗?都是我们去参加比赛得来的。” 牵牛一脸吃惊:“你不会以为我们天天在这里待着啥事不干的吧?” “?” 谈君子一直也没细看墙上的锦旗,她一直以为这些锦旗就像广告一样,是网上买来的,没想到是真的。 “师妹啊我觉得你还是太天真了。我们要不是师父带着去参加各种比赛,武馆怎么维持啊?” 牵牛个子比谈君子矮半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听她讲话那腔调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其实我也一直好奇,武馆加上我总共几十人,怎么维持到现在的。” 谈君子小声道。 “武馆确实不怎么盈利,所以秦大哥一直在给武馆出钱,其实他算是武馆名义上的老板吧。房租啊场地啊都是他张罗的。” 牵牛说:“在武馆的这些小孩儿,都是家里条件不好的,有些还是福利院的,想要个出路才送来学武术。师父领进门,带我们参加比赛,为了出名,为了赚钱,很正常,大家目标一致。像你这样单纯为了兴趣来学武术的是少数。” “你说秦轲是老板?!” 谈君子声音稍大。 牵牛不置可否点点头。远处秦轲扛着器械走过,看了一眼这边。 “胖师傅是你爷爷,那你是为了什么学习武术的呢?” 谈君子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问道。 “侠之大义,为国为民。我是为了兼济苍生才习武的。” 牵牛说:“我的梦想是当个大侠。” “现代社会怎么当大侠?” 谈君子饶有兴趣地问。 “很简单啊,如果你有名有钱有影响力,就去为社会作贡献。” 牵牛认真道。 “那如果没名没钱没能力呢?” “就知道你会这样问,如果你没名没钱没能力,就照顾好自己,努力变好。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当大侠的。” 牵牛的手按在谈君子的后背上使着力:“我的五年内目标就是成为全国太极剑总冠军。” “侠之大义,为国为民,这句话真好,是你自己说的?” 谈君子回味这句话。 “不是我说的,那是金庸先生说的。我借给你的小说封面就有这句话,你到底有没有认真读?” 牵牛又把谈君子的头往下压了压,岔开了话题:“师父说再过几周就教你翻跟头,兴不兴奋?” 在一阵嚎叫声中,谈君子终于能够到自己的脚面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兴奋。” 谈君子出武馆时,在街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老头背着一个大的蛇皮袋,正在街边的垃圾桶里翻翻捡捡。等上了公交车她才想起来,那是小陈警官嘴里的‘孔叔’,是花棉袄的父亲。 * 谈君子走到刘戡家楼下时,翻手机找刘戡群发的短信,看是几号门。在厨房帮着洗菜的昌缨把窗户打开,扔了一颗刚解冻好的鱼丸下去,精准砸中谈君子脑瓜顶:“别翻了,二楼201,上来。” 谈君子捂着头往上看,正好对上了昌缨那张笑脸。她挥了挥鱼丸,进了单元门。正好没听见窗户里传来的刘戡的那句调侃:“呦,昌哥媳妇儿来了~” * 晚上七点多袁果就躺在床上了。打不起精神来做任何事。屋里关着灯,也不吃饭。秦轲难得在家,看袁果在一片漆黑的卧室里仰着脸儿发呆,他拿着锅铲系着围裙站门口:“修仙呢?” 袁果幽怨地看他一眼,用被子把自己蒙上,然后一个劲儿地狠踹被子,就像一只要挣脱结界的恶鬼一样在床上闹腾。不知道在撒什么邪火。 秦轲没再理她,继续去炒菜。 袁果在被子里闷了几分钟,听秦轲走了,又钻出被窝,拿出手机,手机上一条刘戡刚给她发的短信:吃饭了没?我们这儿在家涮火锅,幸亏你不来,因为牛肉片不太新鲜。 过去的两个多月刘戡一直给她发短信,低声下气的、义正言辞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袁果一条没回,来一条删一条。 今天这条突然语气平静了,没说复合什么的,但就是这么一条生活气的短信,让袁果有些迷乱。 她现在心里有点儿躁,只想大声嚷嚷,然后使劲跺脚。厨房传来蛋炒饭的香气,秦轲也没管她饿不饿,自己先吃上了。袁果蹦下床,光着脚就去客厅,连看都不看正在吃饭的秦轲,蹲下就在电视柜底下翻找起来。 “找什么呢?” 秦轲终于问道。 “指甲钳。” 袁果在电视柜抽屉里乱翻,看到一个铁盒。她不经常剪指甲,指甲长了都是直接去美甲店做个最简单的裸色款式。家里东西都是秦轲收拾的,很多小物件儿她不用就不知道放在哪里。 “不在那里,我给你拿。” 秦轲站起身走过来。 袁果手快,已经打开了铁盒,拿出一张照片,背着身儿发呆,秦轲也看见了,一时没说话。 “哥。” 袁果声音有点发颤,指着手中照片:“你怎么有谈君子的照片?” 一张老照片,上面的女生一席碎花长裙,乌黑长发,抿唇笑着,眉眼和谈君子十分相像,但仔细一看又很不同。女孩边上站着一位英俊青年,面部轮廓和秦轲相似,穿着七八十年代流行的飞行员夹克,揽着女孩儿的腰。 因为太像了,袁果没思索,直接就把照片里的女孩儿认成了谈君子。但细细一想,不太可能,如果是谈君子的话,那边儿上的男人是谁? 秦轲没答话,袁果腾地一下站起身,就着光看照片:“不对,这不是君子。” 客厅这边没开灯,只有厨房那边的灯光照过来,此时秦轲背光站着,缓缓把袁果手里的照片抽出来,蹲下身放进旧的饼干铁盒,然后收拾好被袁果翻得一塌糊涂的抽屉。起身去了饭桌前,继续吃晚饭。 袁果跟着他到桌前,拉开一张凳子坐他对面。 “哥。” 袁果不经常管秦轲叫哥,这是今天第二次叫,还带着颤音:“你说话啊。” 秦轲吃着蛋炒饭,吃着吃着从嘴里抠出一块蛋壳,刚才打蛋没打好掉进去的。 “那是谈水仙。哦不对,现在应该不叫这个名字了,改成了谈河。一个河,一个海,倒也般配。” 秦轲语气淡淡。 袁果则是脑子嗡的一声。一个河,一个海,倒也般配。她知道秦轲父亲叫秦海。那也就是说…… 袁果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一时难以相信。 秦轲起身:“锅里还有点,要不要给你盛一碗?” 袁果抬头看秦轲:“那你对君子?” 秦轲端着空碗,背对袁果盛饭:“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袁果觉得有点儿晕,半晌:“不对啊,君子和我说她母亲心脏病去世了。” 秦轲盛饭的手一顿,几粒米就掉到灶台边,“是么?她骗你的吧。” “君子从不骗人。” 袁果坚定地说。 秦轲点点头,也没反驳,但点头的态度有几分敷衍,他一敷衍,痞劲儿就出来了。 袁果看在眼里,倏地站起身:“我认真的。哥,我知道你恨……你恨他们俩,但上一辈的恩怨和君子没有关系,你不能对君子做不好的事情……!她是我好朋友!” 秦轲转头,看袁果咬着嘴唇,小姑娘脸通红,笑了下:“我做什么了?嗯?侠女?” 袁果不说话了。 秦轲把小半碗蛋炒饭拍她跟前:“坐下吃饭。” * 晚上在刘戡家吃火锅,就是平时一起打篮球那几块料,有的还带了女朋友。七八个人围着张桌子,涮火锅。 谈君子进门就把给刘戡的生日礼物给他了:“周杰伦新专辑。” 刘戡举着那张CD去客厅还有厨房转了一圈:“瞅瞅!瞅瞅!谈姐人多好!再看看你们!” 谈君子好奇:“他们送的什么呀?” 刘戡指着昌缨说:“你竹马,送的沐浴露。超市减价三块五,送我的时候连打折标签都没撕。” 又挨个指沙发上正打电动的几个男生:“橡皮、一卷手纸、一个润唇膏……” 谈君子笑的拍桌:“那你把周杰伦专辑还我,我后悔了,这个送你吧。” 说着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公交车票。 “我靠谈姐你也太狠了,你们夫妻俩……” 刘戡说得顺嘴了,还想往下说就被昌缨踹了一脚:“水开了,你赶紧的,叫大家吃饭。” 谈君子眨眨眼,夫妻俩? 昌缨揉了揉她脑瓜顶:“刚被鱼丸砸傻了?过来坐。” 说着帮她拉开椅子,拍了拍,示意她赶紧坐下。 谈君子属于酒量奇差那种人。谈正气中午吃饭喜欢就半盅白酒,小学时候曾逗过谈君子:“君子,来,尝一筷子。” 蘸了一筷子白酒让谈君子尝。 谈君子被那酒辣的感觉耳朵都在往外冒气,然后下午就倒了,课也没去上,在家呼呼地一直睡到傍晚。 所以刘戡拿出果汁啤酒时,谈君子没要,她选的椰汁。 “真不尝尝?特好喝,荔枝味儿的,而且几乎没度数,就跟饮料一样。肯定醉不了。” 刘戡继续推销。 “那我就尝一口。” 谈君子喝了一口昌缨的,然后又喝了一口……太好喝了,没忍住,后来把整整一罐都喝完了。 一顿火锅吃下来,谈君子喝了三罐。 从刘戡家出来时,谈君子乖乖跟着昌缨到锁自行车的地方。昌缨开锁时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就是特别乖,像个小蘑菇,跟屁虫。和那个叱咤风云的谈君子很不一样。 昌缨伸手,把谈君子下巴抬起来,就着月光,姑娘的眼睛水盈盈的,脸红扑扑的。 “谈君子?” 昌缨问。 “嗯~?” 谈君子莫名的兴致勃勃,连带着这个尾音都是飘的。 “你喝多了。” 昌缨下了结论。 “嗯。” 谈君子一下一下点着头,看她这个样子,昌缨觉得她就是喝多了。 “我腿软。” 谈君子说话慢吞吞。 昌缨把车头掰出来,犹豫了一下,让谈君子坐后面,以她那个状态他怕她栽下去。 “那你坐前面。” 昌缨指了指横杠,他觉得谈君子坐前面,他还能伸出一只手固着,省得她摔下去。 “好。” 谈君子乖乖跳上去。 昌缨刚要骑起来,谈君子抬脸,正对着昌缨,一脸委屈:“屁|股疼。” 昌缨吸了口气,想了想,把谈君子抱下来,“那你先下来。” 他又把车锁好在刘戡家楼下。 走到谈君子面前,蹲下身:“我背你,来,上来。” 谈君子爬上去,昌缨说:“我起来了啊。” 然后就背着谈君子站起来了。起来以后还把君子往上颠了几下,确认背好了。 回家要走个三四站路,好在现在秋天气候,衣服穿得不算厚,傍晚挺凉爽的。 “我沉不沉?” “挺沉,你得有个五六百斤呢吧。” 昌缨犯贫。 “哈哈哈哈哈!” 谈君子的笑声在耳边轰隆隆的,也不生气。 “还有多远啊?” “好远呢。” 昌缨有一搭无一搭地答着。 “好远是多远?” “一辈子那么远吧。” “什么?” “没什么。” “诶。” 谈君子凑到昌缨耳朵边,神秘兮兮:“今天,刘戡为什么说我们是夫妻俩啊?” “……” 昌缨十分确信此时此刻的谈君子确实喝多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打了个太极:“你说为什么呢?” “袁果说我喜欢你。” 昌缨停下了,声音有点哑:“那她说的是对的吗?” 谈君子的脚晃了晃,像催马一样催他:“走啊,你怎么不往前走了?” 昌缨认命般继续开始往前走,但嘴上没绕开:“问你话呢?” “什么话?” “…………算了。” 过了半晌,谈君子凑过来:“我也不知道。但我不喜欢别人。” 昌缨手一抖,差点把谈君子从背上摔下来。 等他稳住心神时,谈君子已经在她背上睡着了。 * 半夜袁果辗转反侧,给谈君子发了条短信,试探地先问了句“晚上吃得怎么样?” 但那边一直没回复。实在睡不着,于是去客厅接水喝,发现秦轲在阳台抽烟。她想了想,走到阳台上,推开门,秦轲往她这边看。袁果开着一道门缝,低头说:“哥……” “什么事?” “……” “说话。” “对不起,晚上不该那样想你。” 秦轲点点头,往枯萎的花盆里掸了掸烟灰:“没事。” 看她还站着不走,就说:“快回去继续睡吧,把门关上,进蚊子。我抽完这根也去睡觉了。” 看袁果回去。秦轲又抽了三根。他平时有烟瘾,但没今天这么大。 第一次见谈君子时,他就在想,不可能这么巧。只是长得像而已,不可能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直到看到谈君子的身份证,知道她姓谈。 要说一开始完全没想法,那不现实。他有过一些很阴暗的想法,他觉得老天让他认识谈君子,一定是给他一个复仇的暗示,这是天意。这机会就摆在眼前。 于是他开始格外留意这个女孩,观察她。她并没有察觉。还挺纯的一个人,有时候有点傻,有点愣。总体来说是个有趣的女孩儿。 在武馆,在学校,他有很多机会去接近她,但他都忍住了。他也在纠结。一会儿下定决心了,一会儿又犹豫了。犹豫的理由很简单,谈君子是无辜的啊。他恨的是秦海,是谈水仙,这和谈君子又有什么关系吗?如果说伤害谈君子,会对谈水仙造成一分一毫的伤害,那当初谈水仙也不会抛家舍业地和秦海私奔了。 在这件事上释然后,秦轲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另一个怪圈。这个怪圈就是,他发现自己开始格外在意谈君子。 是因为那张脸吗?可是自己不应该厌恶这张脸吗?和谈水仙长得多像啊。 一句类似诅咒的话在秦轲脑海里出现,他越不愿意去想,这句话就越是清晰,让他甚至想吐,这句话就是:你们父子俩的喜好果然一样啊。 这句自我剖析令他作呕。 于是为了反向验证这句话,他对谈君子非常冷漠。 但他不是圣人,没有铁一般的意志,越是努力压抑自己这种去接近谈君子的欲望,这欲望就反弹的越厉害。于是时不时地,他会去招惹谈君子。就招一下,然后迅速把这欲望之手缩回来,留下谈君子在原地费解。 自己真是又扭曲又可怜。秦轲吸了口烟,对着秋日的夜空想着。星星可真亮啊。 * 半夜昌缨躺在床上,那句“我不知道,但我不喜欢别人”一直回荡在脑海里。他反复默念反复默念,他意识到自己嘴角在止不住上扬,他也不打算憋着。 他来回在脑海里复盘今晚的事情,在脑子里已经把从刘戡家到自己家这一段路走了几十遍,还是背着谈君子走的。 后来他想到一件事。自己这个漫漫无期的钓鱼大业,刘戡一句无心之言竟然成了最关键的鱼饵,一时悲喜交加。嘴角一僵,再也笑不出来。 刘戡这个傻x。……其实偶尔也挺好用的。 * 第二天一早,谈君子醒来看手机,脑子挺疼的,昨晚怎么回的家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手机上有条昨晚袁果发来的短信,“吃的怎么样?” 她举着手机回:“一般般,我现在肚子疼,牛肉片不新鲜。”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的内容,懒得分开发了。 大家周末越快呀 第21章 鬼屋 放寒假前,李老师宣布一件事:蒋晨晨要出国了。 他家准备把他送去美国读高中,据说那边学校都联系好了,他妈妈也跟着他一起过去陪读。 一班直升上来的都和蒋晨晨有过三年的初中情谊,有些甚至小学就认识了。蒋晨晨突然说要办退学出国,大家一下子都有点不太适应。 这种情绪挺复杂的,要说难过吧,蒋晨晨在学校一直也没有玩得特别好的朋友,大家都嫌弃他爱打小报告,蒋晨晨也不爱运动,和班里男生玩不到一块去;要说不难过吧,蒋晨晨虽然脾气龟毛,但平时开他玩笑他也没真的生气过,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虽然即使努力到头秃成绩还是处处被秦阮书压一头。 在放寒假前最后一天,李老师说放学前给蒋晨晨办个欢送会。说是欢送会,其实就是让大家给蒋晨晨送上鼓励和祝福。 班里传递蒋晨晨的记作业本,大家都在上面写一句祝福的话。 谈君子语文一般般,这种时刻不知道写什么怎么写,心里还挺多想说的。她提笔想了片刻,最后只是写下这样一句话: 三年同桌很开心。祝君安好,鹏程万里。(去了美国不要再挖鼻子了) 后来她想了想,又用修正液把括号里的话涂掉了,盖得严严实实。 谈君子写的时候还看到前面秦阮书写的话,她写的是:我一直是班里第一,我太厉害了你成绩没我好很正常。等你去了大洋彼岸终于可以争取当一回班里第一了。祝你好运。 大家都写好后,李老师把讲台让出来,让蒋晨晨给大家说几句话。蒋晨晨很少在班里这样备受瞩目,此时他在讲台上,推了推眼镜。坐第一排的同学看到他手在抖。 他哼哧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最后给大家鞠了个躬。背弯下去的一瞬间,他说:“能认识大家真的很开心,有认识三年的,超过三年的,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新同学,无论时间多久,我们一朝是同学,永远是同学,我不会忘记大家的!” 说这段话时,他一直保持这个鞠躬姿势,以至于大家看不清他的脸。等他说完,直起身,已经是满脸泪水。他背过去,面向黑板,肩膀一耸一耸的。 谈君子转头看秦阮书,秦阮书竟然也跟着哭了,哭得无声又激烈。 李老师走过去,拍拍他的背,转身对大家说:“放学吧,寒假作业记得做,别拖到最后一天才开始做。还有,谁有餐巾纸,拿一点上来。” 蒋晨晨边擤鼻涕边抽抽搭搭地说:“李老师,我还用做寒假作业吗?” * 放假前因为期末考试,谈君子已经快一个月没去武馆了。过年前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压低声音让她猜是谁,她想了想:“牵牛?” “真没劲,你就不会假装猜不出来啊~” 牵牛说:“你都多久没来武馆了,好消息和你分享下!十二月咱们武馆得了一个省级赛事的团体季军,别瞧不起季军哦,拿下来挺不容易的~” “季军很好了啊!!!真好啊!” 谈君子由衷地说。 “嘿嘿,所以秦大哥说为了奖励我们,准备带我们去锦江乐园玩~你来不来?” “我吗?是你们得奖了又不是……” 谈君子话没说完,那边便换了个人说话。 “就我一个人带一群小孩儿,顾不过来,你也一起来吧。不差你这一张门票。” 那边秦轲说道,语气还带点不耐烦。他说完便把电话还给了牵牛。 “一起来一起来嘛!” 牵牛兴致高昂。 “好吧~那我负责带零食,你告诉秦轲,让他不用准备了~” 谈君子迅速答应下来,也确实,秦轲一个人看那一群小学豆子,万一走丢了一个可就麻烦了。 * 年前昌缨爸妈就回来了。昌老爷子不住彤城市内,市郊有处宅院。过年期间一大家子人都去城郊聚。 昌家人丁兴旺,昌缨这辈昌缨是老大,底下还有一个堂妹,两个堂弟,两个表妹,而且这帮小辈各有才华。 昌缨那个堂妹昌莆,和谈君子最熟,小时候一起玩过。昌莆从小儿就精力旺盛,运动神经比谈君子还发达,两人凑一块能拆家。后来昌莆被送去学游泳,这一学可不得了,现在是省队苗子。谈君子本身旱鸭子,后来跟着昌莆学会了狗刨,换气死活不会,昌莆也就放弃教她了。 昌缨过年期间都不在市内,都在爷爷家住。昌家家教严,逢年过节必须大家到齐,特别有仪式感。谈君子还挺羡慕这种大家庭的,兄弟姐妹平时联系不多,但都没有隔阂,关键时刻彼此扶持,父辈关系也融洽。 不像谈君子家,一点过年气氛都没有。这几年关秋岳一直在相亲,一个也没成,都是谈一阵儿然后不了了之。起初谈君子还试图记住那些阿姨姓什么叫什么,后来索性就不记了,她一个小孩儿都能看出来,自己父亲对找对象这事不上心。 她父亲那人就这样,闷闷的,淡淡的,一门心思扑在研究上,除了看书没有其余爱好,谁愿意和这样的人过日子啊。 谈君子现在已经不奢求父爱了。小时候还曾经黏过父亲一阵儿。小孩儿不懂什么道理,但是大人的冷淡还是能感受出来的,那会儿君子还经常去父亲租的房子玩儿,但是一待待一下午,没零食,没玩具,父亲就在书房里不出来,到了晚饭饭点儿君子给谈正气打电话,电话里奶声奶气说:姥爷,我饿了,这里没饭吃,你来接我吧。 所以后来谈君子就不再经常把‘爸爸’挂在嘴边了。有姥爷就够了。有姥爷,就够了吧。 昌缨不在这两周,每天都给谈君子打电话。昌缨觉得如果谈君子是小动物,那一定是特别让人省心的那种,比如,什么时候出去遛弯,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条明明白白。他什么时候打电话过去,都能准确猜到谈君子在干什么。 每年在郊区放炮仗,都会专门给谈君子打电话,隔着电话让她听响,每放一个都会描述,刚刚这是鞭炮,刚刚这是窜天猴,刚刚这是二踢脚……谈君子也完全不会嫌烦,昌缨给她听,她就乖乖听,还会点名要求:再放一个二踢脚我听听! * 锦江乐园是彤城的老牌游乐园,谈君子小的时候谈正气领着去过好几次,后来游乐园设施什么的都跟不上,大了就再也没去过。 谈君子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双手里还拎着两个大塑料袋,满满腾腾全是零食饮料火腿肠,站在锦江乐园门口等大家。好久没来,锦江乐园大变样,她有点吃惊,翻修过以后还挺像样的。 她到得早,离开园还半小时呢,于是她把书包和塑料袋放地上,站原地不动。 昌缨电话打进来时,正好有个女人来和谈君子搭话,谈君子就随手把电话按掉了。 “姑娘,向你打听个事,xx车站是在这附近吧?” “我还真不清楚,我对这片儿不熟。” 谈君子把手机塞兜里,静音。 那妇女上下打量了下谈君子,视线还落在地上几个大包上,说:“看姑娘是外地人吧?” 谈君子愣住了,随即意识到她可能以为自己扛着大包小包的都是行李,摆摆手说:“不是,我彤城本地的,这都是零食,和朋友约好了来游乐园。” “噢。” 那妇女站着没走,还想说什么,谈君子突然举手向远处挥:“这里这里~!” 秦轲领着一队武馆小伙计们往这边走来,牵牛也在,奔过来找谈君子。 妇女看见秦轲他们,忙道:“那我就不打扰了。” 谈君子热情地拉住她衣袖:“别忙走,我朋友来了,你可以问问他,他也许知道你刚说的那个xx车站。” 妇女有点尴尬,秦轲走近,冲谈君子点了下头,“怎么了?” 谈君子指着妇女说:“她想找xx车站,你知道在哪里吗?” 秦轲想了半秒,蹙眉道:“xx车站离这里还挺远的,坐公交还要四站地。” 他转身问那个妇女:“你是要去那里吗?” 妇女把谈君子的手不动声色拨开,往后退,敷衍道:“嗯没事,我再找找看吧,你们玩得开心啊。” 然后行色匆匆离开。 秦轲望着妇女离去的背影皱着眉头。谈君子注意到了那个妇女的右手小指断了半截,只是惊讶一瞬,也没往心里去,说道:“你说还有四站地?那她还要走好远啊,希望她能顺利找到。” “有些奇怪。” 秦轲说。 “什么?” 谈君子不解。 “……没什么。” 秦轲本想说,妇女离去的地方就是xx车站方位,她明明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为什么还要问呢? “没事,走吧,去买票。” 秦轲摇摇头,招呼一群小孩儿往门口走,然后随手背起谈君子放在地上的书包,拎起那两大兜子零食。 “什么东西这么沉?” 秦轲问。 “饮料,酸奶什么的比较重。” 谈君子说。 “水什么的我们可以进园买。没必要带。” 秦轲一只手拎那两大塑料袋,腾出一只手牵着岁数最小的小男孩儿。 “进园买多贵啊!我告诉你,这种游乐园里面卖的吃的喝的都特别坑人,价格是外面小卖部好几倍。” “你还挺会给我省钱。” 秦轲淡淡评论道。 “你赚钱不容易,不能太大手大脚,真的,我说这些都是生活的智慧。” 谈君子想到牵牛说的,武馆基本运营都是秦轲在兜底。 秦轲笑笑,没再说话。 自从上次因为豆奶事件引发谈君子怀疑秦轲喜欢自己,在学校这后半学期秦轲没再做出任何‘可疑’举动。慢慢地谈君子就觉得当时自己简直太自作多情了,也没把这事再放心上。 今天和秦轲两人带队,没想象中尴尬。大部分时候大家都一起行动,而牵牛一直跟在谈君子身边叽叽喳喳,谈君子和秦轲没有独处的时间。谈君子也在刻意和秦轲保持距离。 两人之间关系在谈君子看来有点不尴不尬。比普通同学稍微熟,因为袁果;但又不算好朋友。 锦江乐园好多游乐设施都是新的,秦轲规划好,大半天的时间已经把所有经典项目都玩了一遍了,最后只剩下鬼屋没去。 小孩儿们都跃跃欲试,谈君子站在鬼屋门口往外蹭:“都是小孩儿,去鬼屋不太好吧,再有心理阴影……” 牵牛站谈君子身后使劲推她:“你别扫兴昂,大家都想去,你快给我、进去!” 两人在原地角力较劲。秦轲说:“谈君子,你该不会怕了吧。” “我不是,我没有。” 谈君子还在使劲研究鬼屋规章制度,看看年龄限制以及身高限制,期待能找出一个小崽子不符合条件,那样她就能在外面看孩子了。但最终失败了。 最终进鬼屋的队伍,牵牛打头阵,谈君子站中间,秦轲压队尾。 刚进去没多久,过了几道关卡,谈君子前面的小胖子就回头说:“十五,你别碰我脸啊,本身不可怕,被你冷不丁一碰才吓人。” 然后谈君子没答话,小胖子意识到不对,才发现刚刚拂自己脸的是‘鬼’手,‘啊——————!’地一声后,小胖子无奈地意识到,这队伍,全散了。 谈君子此时很绝望,鬼屋里道路错综复杂,这和小时候玩的那种传统鬼屋完全不一样!怎么这么绕啊,房间又多! 刚刚进鬼屋没多久,过了一个镜子迷宫,大家就散了。她本以为自己跟着小胖子,结果发现小胖子和她隔着一层玻璃,根本不知道他怎么就镜子那头了!她想去追小胖子,结果在镜子迷宫里饶了好久才出去,出去以后又进了另一个房间,那房间上来就是一个棺材‘砰’地打开,她‘嗷~~’地一声差点坐在地上。 现在她跟前是个工作人员扮的扛着斧头的杀人魔,她知道工作人员不会动她,只会吓唬她,但是她就是脚软,根本不敢越过杀人魔去到房间出口。 工作人员卖力地吓着人,她卖力地被吓着,又崩溃又无奈。 就在这时,后面伸出一双手倏地握住了她手腕。她几乎蹦了起来,后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大片。 她回头看,秦轲正冲她笑。阴森森的绿光打在他脸上,连这个笑都带着诡异。 “你有病啊!” 谈君子怒气冲冲,刚才真的感觉心脏病要被吓出来了。 秦轲抿了抿唇,刚才队伍走散了,他在鬼屋里遛弯,结果看见谈君子在和鬼跳探戈一样僵持。鬼往前一步,谈君子就后退一步,鬼往左一步,谈君子往右一步的,十分滑稽。 本来想带她出去,但看见一脸愤懑又难掩怂劲儿的小姑娘,心思转了转,拽着她手腕就把她拉到一边。拽到一边还不松手,手上稍微带点劲谈君子就靠在墙上了。 谈君子低头就去抠秦轲的手指,让他放开自己的手腕。秦轲就跟逗她似的,她好不容易抠开大拇指去抠他食指,刚被抠开的大拇指又合上了。 “你你你、放开我。” 谈君子额角带汗。 秦轲默不作声,另一只手扣过来扣住了谈君子那个不老实的手,弓着背,额头几乎要抵住谈君子的额头,两人鼻尖都快撞上了。 这个动作太亲密了,两人太近了,秦轲身上的烟味和陌生的沐浴露香味让谈君子整个人都不自在,而让她更不自在的是秦轲在轻轻喘气。喘气声很小,鬼屋背景音很大,但她就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一下一下的喘气声让她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秦轲这是在做什么。也无暇去想他要干什么。 两人僵持片刻。 “谈君子。” 秦轲突然叫她名字。 “啊?” 谈君子喉咙滚了滚。 “谈君子。” 秦轲又复述道。秦轲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一下下复述着“谈君子”、“谈君子”……大概四五遍。 他声音有点哑,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能感觉到面前少女的迷茫和不知所措。他用力气控制着谈君子的抵抗,也不进一步做什么。 而少女的不甘反抗在一下下干扰着他,以至于他魔怔了一般,用近乎气声说了一句噫语,就像在哄她一样:“你名字为什么这么好听?” 谈君子听到他那个语气,觉得脚都快软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啊。 “你怕吗?” 秦轲又问。 谈君子没说话,怕什么……?秦轲是在问她怕不怕鬼屋吗?可此时秦轲的举动比鬼屋还可怕,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唉。” 秦轲没再坚持,只是在她耳边叹了口气,渐渐松开她,让出一点空地。 谈君子借着微弱的灯光用探寻的眼神看秦轲,秦轲的脸上渐渐回复那一层漫不经心,但是这个漫不经心并不令她信服。她困惑极了。刚刚那算什么?她并不傻,她能感到刚才秦轲身上有一种张力,这张力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侵略,已经远远超出正常的范畴。他越界了。她很不开心。 这真的超级犯规。让人一头雾水,又猝不及防。 “你……下次不可以这样了,我现在超级生气。” 谈君子一字一顿说。她没追问为什么,只是划清了界限,你我之间是普通朋友,是正常同学,我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做出刚才的举动,但这条界限就在这里,你不可以超过这条线。这是她没说出的话。 说完,谈君子就摸索着走出了房间,接下来的几间鬼屋她心如止水般走过去,思绪很乱,那些鬼啊怪啊的绕着她跳舞她都没害怕,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鬼屋。 * 一直到游乐园门口和大家告别时,谈君子都表现得很正常,没有把那种情绪带出来。 看着谈君子上了公交车,牵牛才轻轻拉了拉秦轲衣角,秦轲低头看她。 “我刚刚看到了……” 牵牛说。 “……” “你是不是喜欢十五啊?” 牵牛问。 “……” “我不管你是不是喜欢十五,虽然如果你喜欢她的话还挺令我震惊的。但我想说的是,就算你喜欢她,你也不能那样做,不能仗着自己力量和性别上的优势占她便宜……你这样做,任是哪个女孩子、都不会喜欢你的!” 牵牛一口气说完,又拿出师门大师姐的气势说:“就比如现在,我明明可以揍你一顿,但我没有那样做,因为我不能仗着自己功夫好而欺负你,所以我和你讲道理。” 秦轲拍了拍牵牛的头。 看牵牛还在瞪着他。 秦轲沉默片刻:“我会和她道歉的。” 牵牛满意地点点头。过了半晌。“所以你真的喜欢君子吗?!” 秦轲思忖一会儿,摇摇头:“喜欢?算不上。” 牵牛意味深长地看了秦轲一眼,长长地哦了一声,补充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 谈君子回到小区时,远远看见昌缨竟然坐在楼下花坛边。花坛到了冬天光秃秃的,昌缨的背影立在其中莫名有几分萧索。 “昌缨!” 谈君子大声叫到,她才想起来一天都没看手机了,内心有些莫名焦灼,又有些心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就只想大声喊昌缨的名字,仿佛叫出昌缨的名字能让她有安全感一样。她快步奔向昌缨。 昌缨转头,看见谈君子从小区门口呼哧带喘地跑过来,吓了一跳,站起来,双手扶住谈君子的手肘:“停,刹车。” 谈君子及时刹车。 昌缨帮她扥了扥外套领子:“你去哪里了?打你电话不接,好几个小时没回话。” 早上电话被挂掉以后昌缨只道谈君子临时有事,但等了大半天都没回话就有点着急,于是赶紧从城郊赶回来。 “……带武馆小朋友去锦江乐园了。他们得了省内季军,庆祝一下。” 谈君子低头,颓丧的样子像没了气的可乐。 武馆……昌缨顿了顿。本来想问都谁去了,但又觉得问出来没意思,就没问。 昌缨故作轻松:“玩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谈君子抬头看昌缨,一脸幽怨:“我再也不去锦江乐园了!超级无聊。还是在家待着开心,我今天的作业都没写!” 昌缨笑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细问。谈君子的态度令他莫名满意又舒爽。就像个在外面受了气的小朋友。 昌缨双手齐上,轻轻揪住谈君子两边脸颊的肉,扯出一个像鬼脸般的笑容弧度:“谁惹咱家君子了?说出来听听。” 谈君子被他扯着脸蛋,也没法瘪嘴,含糊不清地说:“没事,我现在好多了,不生气了……你别扯了,我脸疼。” 昌缨松开她脸,又看了看她的表情,确认她没再生气。 谈君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突然发现,你特别好。” 昌缨笑了。你才发现啊。但他没说话,把谈君子调转了个个儿,“快进去吧,外面冷。” “司机还在外面等,我要赶紧赶回去了。” 昌缨看着谈君子进了单元门,看着4楼灯亮,才转身出了小区。 作者有话要说: 蒋晨晨回家关起门偷偷翻看大家给他写的寄语。 翻到谈君子那一页,还纳闷后面被涂改液盖住的是什么。再翻页,谈君子的笔水透过纸,他辨认出来那个透过来的字迹:(去了美国不要再挖鼻子了) 第22章 可以选择的和无法选择的(一) 寒假回来,开学第一天,预备铃响时昌缨踩着点进来的。班上还一片嬉闹,秦阮书和谈君子隔着过道聊天。罗子涵桌上摊着秦阮书的卷子,在疯狂抄作业。 他叼着牛奶袋子坐下时往张达位置上瞧了瞧,有些惊讶,因为张达还没到。 一般昌缨都是最后一个进班的,每次进班,都要让张达把他进犯的桌子往后退,两人就边界问题每次都要撞桌子挪椅子的乒乒乓乓的。今天张达迟到了,他那桌子老老实实地静立在那里,没有侵犯分毫,昌缨还有些不习惯。 “张达没来啊?” 昌缨随口问了一句,把书包甩在地上。 谈君子把给昌缨买好的早饭往桌子上一放,还带着热乎气儿的包子。大家都不清楚,只是罗子涵在百忙之中往昌缨那里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本来没什么,班上也时有请病假的请事假的。大家都没往心里去。 李老师匆匆抱着课本进来,也没提张达的事,开始讲开学新气象等等鼓舞人心的废话。 后来发课本时,众人才意识到不对劲。 因为从每组第一个往后传,昌缨把张达那本就直接放他课桌上,李老师看到后说了一声:“诶张达那本给罗子涵拿着。” 众人疑惑,李老师才含糊道:“张达家里有事,未来两周都不能来学校了,由和他关系好的罗子涵课后交给他。” 李老师说这话时,谈君子几个人对视一眼,谈君子又转头去看罗子涵,罗子涵只是抓抓头,把秦阮书的作业摊在大腿上,继续抄选择题。 * 鬼屋那事以后,谈君子回家越想越憋屈,觉得自己当时没发挥好,应该直接用膝盖顶他要害的,不然不至于被他压制住。 从小到大也不是没人和她表白过,可是小男生表白,都是羞涩又明朗,带着自信又满怀忐忑,虽然最后都是被谈君子拒绝,但谈君子没有觉得困扰过。一方大大方方表示好感,一方大大方方表示拒绝,然后两人经历一个来月的尴尬期,这事儿就翻篇了,过去了,依然能在一个班级里学习。 可秦轲这事让谈君子郁闷在,他并没有明确和自己表白,一句“你名字真好听”算什么?觉得她名字好听的多了去了,谁也没像他那样又是抵墙又是喘气的啊,又不是写小说。 再者就是,秦轲的态度让她不自在,最后把她放开,那态度就跟“今天先饶过你”一样,说实在的,你是谁啊?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咱俩很熟?想到这里,谈君子在家就恨不得踹墙。 而谈君子也终于明白了那些被更进一步性|骚|扰的女孩子心理阴影有多大了。有些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能完全感同身受。谈君子光是被强迫地压在墙上,被迫听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就感觉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更何况那些女孩子呢?现实生活中,被自己不喜欢的男孩子这样对待,好恶心的感觉。 在这件事之前,谈君子其实对秦轲印象不坏。虽然秦轲态度迷离,有时候温柔和煦,有时候冷若冰霜,但总体来说是让谈君子尊重的,谁没点个性呢。尤其是想到他自己打工赚钱,还维持武馆,就很敬佩。 但这种敬佩不是喜欢。退一万步说,就算谈君子喜欢秦轲,秦轲突然这样做,她也接受不了。所有这些必须基于你情我愿,否则就是冒犯。 从来没经历过这些,当时谈君子也有点吓呆住了。所以事后见到昌缨才一股一股的委屈涌上心头,她觉得昌缨简直是世界上第一好第一干净第一温柔的男孩子。从来都十分有分寸感,不会逼迫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而昌缨拍自己头,捏自己脸,自己也不反感。和他相处就是好舒服。 唉。 就这个事,谈君子每天晚上睡觉都会反复纠结和回想。先是在脑海里对秦轲进行思想教育,因为她觉得当时自己说的话不够有气势,没发挥好,于是一遍一遍复盘,对他进行全方面的训斥。这还不够,脑海里她还会对秦轲拳打脚踢。然后又把昌缨从头到尾夸一遍。这样的状态大概维持了一周。 直到一天晚上,谈君子收到牵牛的电话,她一开始以为是牵牛的,因为当时去游乐园前牵牛给她打电话就是这个号码。 所以她一接通就喊了声:“牵牛啊?” 那边不出声。她又喂了几声,还觉得牵牛在恶作剧,直到她说:“你再不说我就挂了啊?” 电话那边开口了,她打了个哆嗦。是秦轲。秦轲说:“是我,秦轲。这是我的号码。” 秦轲那边感觉像在外面,因为能听到风声,呜呜的。 谈君子第一反应就是把电话挂掉,仿佛预料到她会这样做一般,秦轲率先开口:“别挂。我想和你道歉。” 谈君子拿着手机没吭声。但也的确没挂。秦轲在那边轻声笑了一下,继续说:“你武馆报名时填了联系电话,所以我才知道你的号码,我不是问袁果要的。” 谈君子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这个,于是只是“哦”了一声,倒要听听他怎么道歉。但秦轲并没有直奔主题,反而问道:“你最近几天怎么没来武馆?” “在家写作业。” 谈君子语气邦邦硬。 “……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秦轲试探地问着,虽然态度很谦卑,但谈君子觉得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小心翼翼。 “不是,你想多了。” 谈君子一口否定,虽然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鬼屋事件。但她不想承认,她总觉得秦轲是那种会因此得意的人,她不想让他得意。 “好吧。” 秦轲语气不慌不忙:“我有打扰到你休息吗?” “……你不是说要道歉的吗?” 谈君子忍不住开口提示到,口气有点冲。绕来绕去,这人搞什么虚头巴脑。 “嗯,是的,你说的没错。” 秦轲沉默了片刻,直接开口道:“对不起,谈君子。” 两人等了十几秒,谈君子问:“这,就没了?” 听声音秦轲像是在那边吸了一口烟,像是在做心理建设。于是又经过漫长的沉默,他终于开口:“我为自己的冲动和鲁莽道歉……不该仗着自己的力量上的优势胁迫你,对你说一些奇怪的话,做那样奇怪的事。抱歉,谈君子。” 谈君子刚刚洗脸完,所以习惯性吸溜了一下鼻子,这一声被秦轲捕捉到了,他不确定地有些急切地问:“你哭了?” 有一丝慌张在里面。 谈君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自己没哭啊。秦轲的道歉她听进去了,但是不知道说什么。有些尴尬。 “秦轲。” 她犹豫地开口:“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这问题他没有预料到,于是把这个直球又给打回去:“你觉得呢?” “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你不喜欢我,但我又想不明白你说的冲动是什么意思。说真的,你的态度一直让我很疑惑,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是不是很讨厌我,那天你那样做,真的让我十分愤怒和不解。所以,不论如何,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正面的回答啊?” 谈君子鼓起勇气说完这一大段话,等了半天,那边也没有回音,只有北风呼啸,她喂了一声,隔了几秒,秦轲的声音才又出现。 “抱歉,刚才信号不好,我在阳台上。你刚刚说什么?” 秦轲的声音很低,根本不给她回话的时间他又说:“这样吧,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谈君子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有几分怅然,因为没有把这个迷惑她一周的问题解决掉,对方又着急结束话题。刚刚说完那一大段话,气势已经没了,她有些郁闷地点头,然后意识到秦轲看不到她点头,于是说:“好吧。” 秦轲笑了笑:“那我们,还是朋友吧?” 这话真是狡猾。 “算是吧。” 谈君子觉得很累,和秦轲这个人讲话总是这样,被牵着鼻子走,又绕又累。她不喜欢这么被动。 “那我就当你原谅我了。晚安。” 秦轲语气轻松,没等谈君子回答他就挂掉了电话。 谈君子躺在床上,她床边就挨着暖气。夜里睡觉会很干,一般她都搭一条湿毛巾在上面,电话挂掉后,她莫名觉得口渴,这屋里空气干燥得让她有些烦。于是她起来,拿起那条已经被烘得半干不干的毛巾走近厕所,用水打湿。 秦轲打电话来道歉,她其实挺意外的。而他那似真诚又散漫的态度又令她捉摸不透。她本来想从此不理秦轲了,但是秦轲已经和她道歉了,她不理他就显得自己特别不大度。以后还要继续做同学,坐前后桌,这关系不能一直僵着。 在池子前站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算了吧。就这样吧。但同时她给自己立下原则:如果以后他但凡再有一点过火的行为,她就彻底不理他了。这次先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 而挂了电话的另一边,秦轲坐在阳台上的小马扎上,往枯萎的花盆里弹着烟灰。这盆花一直半死不拉活,自从变成他的烟灰缸以后,就彻底萎了。 刚才谈君子说那一段话其实他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但他装信号不好。他不经常这样做,这不是他做事风格,但碰到谈君子,就一切都变了。 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人家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如果回答“我不知道”,其实等同于“我喜欢你。”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知道的意思就是:我喜欢你,但我怕说出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他也不想斩钉截铁说:“我不喜欢你,你想多了。” 他也不想说:“我喜欢你。” 因为他知道,一旦挑明,谈君子就是一个大大的拒绝。他不想让那个小丫头片子占上风。谈君子肯定是那种着急忙慌扛着大刀直接把这段关系斩断,和他一清二楚的人。想到这里,秦轲觉得心里挺堵得慌的。 归根结底,每次遇到谈君子,他都会变得不理智,变得幼稚。有时候他还挺佩服昌缨的,好能忍啊。昌缨总是能把握住那一条难以捉摸的线,不越过去,不让谈君子不舒服,春风化雨,潜移默化。小小年纪就是条老狗。真是不得了。 * 谈君子他们没去找罗子涵,罗子涵率先憋不住了。放学时罗子涵也没有冲去篮球场,而是在座位上不停地抖腿,看谈君子收拾好书包,罗子涵立马叫住谈君子。 “谈姐。” 这声谈姐不仅叫住了谈君子,也叫住了秦阮书和昌缨。 昌缨拐着罗子涵脖子就把他拎到了班级外。谈君子和秦阮书也凑了上来。 “你还挺能憋着的,我们还打赌你什么时候找我们。” 秦阮书笑眯眯地说。 罗子涵个子不比昌缨矮,但他不显个,因为老是哈着腰,人又特别特别瘦,此时他被三人围着,还有点害怕。觉得这仨人真鸡贼。就等着自己上钩呢。 “快说快说,张达到底怎么了?” 谈君子催促。她嫌书包沉,一下子就给甩在地上。把罗子涵吓一大跳。 “张达……他家出事了。” 罗子涵嗫喏道:“他其实不让我告诉别人,除了我以外应该只有班主任知道,但他现在、怎么说呢,我挺担心他的,状态挺吓人的。” “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想找你们出主意。你们都比我聪明……” “到底怎么了?” 昌缨手臂支在墙壁上,从远处看就像在壁咚罗子涵,罗子涵吓得又是一缩脖子。 “要不我们去别处说吧,我饿了,而且这事吧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肯德基怎么样?我们去肯德基吧。” 罗子涵慢慢退出三人的包围圈,扛起书包。 第23章 可以选择的和无法选择的(二) 四人找了个肯德基靠窗的位置坐下,昌缨去点了个全家桶,推到罗子涵面前,“说吧。” 罗子涵把张达家的事情大致一说。 “真的假的!?” 谈君子和秦阮书几乎同时说出口。 罗子涵啃着吮指原味鸡的三角架,边吃边点头:“是真的,骗你们干什么?” 张达父亲张建民搞医疗器械的,在省内做的挺大。张达母亲王翠芝是张父的小四还是小五,总之是情妇之一。十几年前王翠芝本来是彤城医院的小护士,挺小的年纪就跟了张达父亲,二十出头生了张达以后就没再去工作。 张建民具体有多少情妇张达也不清楚,反正张父经常跑的那几个城市都有家。张建民对这几个小老婆是要钱给钱,要房给房,只要要求不过分,都能尽量满足。所以几家之间一直也都相安无事。更何况都给张建民生了儿子女儿的,只要不作妖,一辈子生活有保证。偶尔有争风吃醋的,也造不成大气候。 去年年初张建民又新勾搭上了一个,本来以为是个图他钱的,没想到是个厉害角色,手段多,能闹腾,不仅如此,据说有个亲哥哥还有heidao背景。 一物降一物,把张建民给管得一愣一愣的。新找的这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想做唯一,让张建民和情妇们断绝关系,一次给清抚养费,以后再不能见她们了。 ‘斩断关系’就闹腾了将近一年,有些小老婆拿到钱同意好聚好散,有的不乐意,但最后总算在事情闹大之前‘把屁股擦干净’了,家财是散了一些,总之一地鸡毛。 “哎具体张达爸爸和他小老婆们的事情怎么解决的我也不清楚,估计又恐吓又给钱吧,反正最后就是都断了联系。” 罗子涵吸着可乐。 “所以你刚刚说,张达妈妈闹自杀就是因为这个吗?” 自罗子涵开始讲话,谈君子是一点东西都吃不进去了。 “嗯……还真不是……” “我还没说完。” 罗子涵有些为难道:“接下来才是重点,我艹我要是说了张达非得杀了我……唉算了,还是说吧,豁出去了。不过你们就假装不知道啊。一会儿去医院你们就装热心同学送温暖。” 罗子涵组织了一下语言:“张达妈妈闹自杀……是因为……嗨呀,是因为她喜欢上李老师了……” 谈君子喝了口柠檬茶,然后下一秒就呛到了。昌缨递过一张餐巾纸,一下下拍着她后背帮她顺气。 秦阮书也听傻了,不敢相信,以为听错了:“李老师,哪个李老师?” “咱们班班主任啊,还能是哪个李老师……” 罗子涵说:“我当时也觉得三观碎裂,我给你们一点时间缓一缓。” 缓了没几秒钟,罗子涵没忍住又开始接着说: “据说两人以前就认识,李老师以前住王阿姨家楼下,小时候是邻居弟弟,比王阿姨小七、八岁吧。上学期家访,李老师带着班长季帆去张达家,见到王阿姨,然后就老街坊相认了。这算是什么?青梅竹马?” 秦阮书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罗子涵:“别说废话,赶紧说重点。” “因为是旧识,所以家访后就又恢复了联系。那时候张达家的事刚完没多久吧,虽然拿了一大笔钱,但估计王阿姨还处于情伤状态……我猜的啊,这时间点就比较寸,王阿姨正脆弱呢,李老师出现了,基于旧时情谊送了点关爱,一来二去的,王阿姨就对李老师动了心思……肯定觉得这个当年的邻居弟弟又贴心又优秀吧。” 罗子涵讲完还兀自感慨着:“背地里讲自己班主任的事情感觉真是怪怪的。尤其自己班主任还和自己哥们儿的妈妈有一腿。真是太怪了!这都什么事啊!” 谈君子是觉得这个劲儿缓不过来了。秦阮书也一阵发愣。现实生活总比艺术作品要精彩许多,很多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它就是发生了,没有不可能。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照你这么说,李老师对王阿姨也有感情吗?” 谈君子听到罗子涵的措辞“有一腿”,就意识到这感情可能不是单方面的。 罗子涵擦擦嘴,“应该吧,我猜的,不然直接拒绝就好了,不可能两人拉拉扯扯小半学期。我跟你们说,张达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们地下工作做的可好了。直到寒假过年那会儿,有次我俩从网吧回来,在他家小区门口远远看见李老师正从楼里出来。不过李老师应该没看见我俩。” “当时李老师看着还挺生气的,能想象么,平时在咱们班多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啊,他出了门洞以后还踹了一脚花坛,然后捂着脚疼了半天,我俩都看愣了。” “张达还以为自己犯什么事儿了被李老师偷偷告家长……结果回家就看见他妈妈把家里能摔的都摔了,我当时就站门口,他妈妈披头散发歇斯底里跟走火入魔的金毛狮王一样,吓得我连门都没进直接就告辞了。” “后来的事就是张达给我讲的,说真的我现在都觉得挺震惊的……我本来以为,是王阿姨纠缠李老师,李老师不同意,求而不得才寻死觅活的。” 谈君子好不容易拎起一根薯条,刚要往嘴里送,听到这话停下了:“啊?难道不是吗?” “你们也这么以为的对不对!对不对?” 罗子涵轻轻拍着桌子:“正常人都会这样想的对吧!我告诉你们,不是。他俩吵架,是因为李老师想和王阿姨正常谈恋爱,然后甚至考虑以后结婚,但王阿姨不乐意,张达他妈可能不想要正常的关系,就想和李老师这样吊着,在一起一天算一天,李老师就不愿意了,觉得她不负责任,就提分手。大概意思就是说:要么正常谈恋爱结婚,要么就断了,不想不明不白的。” 谈君子的薯条举在手里,罗子涵说“断了”的时候,薯条也正巧拦腰断了,她吓得一机灵,昌缨自然而然拿过去吃了。 好半天,“哇……哦……”秦阮书缓缓评价道。这事情已经可以用魔幻现实来形容了。想不到李老师这么纯情。 “然后没过多久,就是开学前两天晚上,估计张达妈和李老师又一次谈崩了,张达那天和我去打篮球了,晚上到家都快十点了。我和他进屋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家里亮着灯,通常这时候他妈都出去打麻将了,我俩还想着通宵补作业呢。” “结果就发现他妈吞安眠药了。我俩赶紧打120,送医院,还进了ICU,不过现在转普通病房了……那天李老师还去了,在医院等了通宵,王阿姨醒之前走的……当时我们仨,我,张达,李老师,在医院待着,那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我还带着寒假作业想抄呢,李老师就在身边我也没法抄。” “达哥真惨,家里摊上这么多破事,我要是他,阿姨还没吞安眠药呢估计我先吞了。” 说道这里,罗子涵正色道:“真的,你还别说,前两天我觉得张达就在崩溃边缘,看他眼神感觉他随时都能跳楼。” “我找你们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张达……他妈妈和李老师的事我管不了,他们那一辈的事,咱们也管不着……但张达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之一。我挺想帮兄弟一把的,但我这猪脑子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他怎么了?” 秦阮书忍不住问。 “你们去看就知道了,我形容不出来,就,死气沉沉的。完全变了个人,突然就成熟了。” 罗子涵说:“几乎不说话,说话也干巴巴的,没感情,也不哭,该吃饭吃饭,该陪床陪床,太正常了,正常的让我害怕。” 昌缨全程都在听,没说话,此时突然开口:“不是,你确定我也要一起去吗?我觉得照你描述那样,张达应该不会很想见到我。” 罗子涵重重地点头:“你一定要去……你可能不信,但我觉得吧,你去可能有奇效。达哥都不听我说话,但如果你说话的话,哪怕气一气他,都是好的!” 说完罗子涵又赶紧找补道:“当然了昌哥,你在达哥那里也算是很重要的朋友了……” 他补充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昌缨挑了一下眉毛,表示怀疑。 * 一行人到彤城医院时,还没上楼呢,就见打饭回来的张达。 张达穿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从外面进来拉链也没拉上,就大敞着,一只手揣兜,一只手拎着装着盒饭的塑料袋。张达长着一张厌世脸,不能算帅,不笑时气质挺冷峻的,平时还喜欢把眉毛剃成断眉。此时的张达依旧是面无表情,但这冷里带着丧,酷不起来了,假厌世成了真。 他看到罗子涵身后的那三人,明显怔住了,皱了皱眉头。然后视线缓缓放在谈君子的脸上,谈君子以为自己把担忧掩藏得好好的,但实际一览无余。光看谈君子那表情,张达就清楚罗子涵这个大嘴巴把什么都说了。他只看了谈君子一瞬,就把目光飞速移开。 张达又去看昌缨,一脸欠揍,但不知道怎么,张达没反感昌缨也来了。或者说,他此时并不太在乎。秦阮书则是认认真真在研究一楼大厅挂在墙上的医学常识,冲张达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 “达哥,我给你送今天发的课本来了。然后谈君子他们说要来看看阿姨。” 罗子涵在医院大厅叫了一声,然后立马被小护士用圆珠笔戳了一下:“哎这位病人家属,医院禁止大声喧哗。” 张达拎着盒饭走近,冲这边点了下头,也不说话,径直走到电梯口,按了下按钮。 谈君子他们立马就感受到了刚刚在肯德基,罗子涵说的那种令人担忧的感觉了。 罗子涵悄悄回过头和谈君子三人说:“这就算不错了,还知道跟你们点头,昨天一天没讲话。理都不理我。嫌我烦,但也不赶我走,就当我不存在似的。” 这时张达声音从电梯那边传来:“电梯来了,上不上?快点。” 罗子涵狗腿地小跑过去,听到张达开口讲话,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众人也跟上去了。 电梯里五个人挤着,罗子涵没话找话:“你吃了么达哥?我们刚吃了肯德基过来的。不饿。” 也没人问他饿不饿。 秦阮书翻了个白眼:“就你吃了,我们一口没吃。” 秦阮书说完这话,张达就下意识看了看谈君子的脑瓜顶。 病房里两张床,靠窗那张躺着王翠芝,另一张是空的,没人住。 这是谈君子第二次见王翠芝,之前初中她随班主任家访,对这个阿姨印象深刻。当时她记得,王翠芝穿着个丝绸睡衣,中间松松垮垮地系着根带子,大波浪头,风情万种,从卧室慢悠悠趿拉个拖鞋出来,前脚还带着刚睡醒的懵,后脚就开始阴阳怪气数落自己儿子。 谈君子不喜欢背后议论别人,只是在心里默默觉得,张达妈妈挺奇怪的,说的难听点,就是个疯女人。哪怕她语气平和地讲话,都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夹枪带棒的。她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张达是怎么成长的。从自己妈妈嘴里,听不见一句好话,得多压抑啊。 而现在的王翠芝,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瘦了好多,嘴唇还带着干皮。那股泼辣劲儿不见踪影,反而像苦情电视剧里被婆婆欺负的女主,气质比以前柔和了,还带着幽怨。谈君子挺惊讶的。 跟着张达进来的这几个人都叫了一声“阿姨好”,就没再说话。 王翠芝反应有些呆滞,看了看涌进来的这些男生女生,目光定在谈君子脸上,声音有些沙哑,居然还有一丝笑意:“我认识你,你是张达的小女友。是叫、叫谈君君。” 谈君子:??? 昌缨:??! 秦阮书抿了抿嘴把一声笑憋住了。 张达:…… 罗子涵则专注于把盒饭从塑料袋里拿出来,然后还把一次性筷子掰开,磨了磨木屑。 “阿姨,我不是……” 谈君子本来要坐下的,听到这话立马又站起来了,仿佛那凳子上有钉子。 “人家叫谈君子,不叫君君。” 张达板着脸道:“不是我女朋友。” 给谈君子解了围。 张达扯了张凳子到昌缨跟前,示意他坐下。 谈君子闭嘴不说话了,气氛贼尴尬。 但是这段话不知道怎么就触动王翠芝了又,她仰躺着,看着输液瓶,输液瓶里滴答滴答,她叹了口气,眼圈居然红了。 张达也没理她,把盒饭拿过来,又从罗子涵手里接过筷子,就在王翠芝边上:“吃晚饭。” 王翠芝就像个小孩儿一样,皱着眉头,半哭不哭地说:“活着真没意思。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呢。” 张达“啧”了一声,把饭重重放在床头柜上,忍了忍,把重话压下去,低声说:“那一会儿再吃。” 罗子涵把盒饭的盖子盖上了,怕落灰。 然后室内陷入一片寂静。谈君子笔直地坐在圆凳上,大气不敢出。秦阮书则是盯着病房的一角发呆。 这时张达起身,拿起大衣往外走,昌缨看了他一眼,也跟上去了。罗子涵也要跟上去,被谈君子拽住了,谈君子轻轻摇头,让罗子涵不要凑上去。 然后谈君子开始翻找床头柜上的水果,拿出一只丑了吧唧的橘子,“阿姨,您吃不吃橘子?越丑的橘子越甜,我给您剥。” 秦阮书则是气定神闲地翻出手机打开IE浏览器看小说。 张达出了病房,“我去买饭,你们不是没吃呢么,不用跟着。” 他往回瞧了一眼跟上来的昌缨,说道。 “我知道,一起吧。” 昌缨虚搂了一下张达的肩膀,拍了拍,手臂立马放下了。 张达没再拒绝,沉默地下了楼梯。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今天字数就够十万了,开心~ 第24章 可以选择的和无法选择的(三) 医院周围没什么正经饭馆。有家便利店还是山寨的,叫7-12。 现在过了饭点,便利店里的便当都被卖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一看就不好吃,张达闷着头进去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他没说话,没等昌缨,直接就走进街对面的家常饭馆。 昌缨在两排货架间转了一圈,提了箱酸奶,又拿了几瓶鲜果汁去结账。 收银柜台是那种透明玻璃的,上面那层码着各种香烟。 昌缨俯身看了看,点着玻璃柜,问老板:“麻烦问您一下什么牌子烟不呛人?” 老板抽出展板,甩了几包上来:“骆驼,软玉溪,这些都还行,要哪个?” 昌缨点头,但并没有看那几包,指着柜台里没被老板选中的一包说:“那您给我来包这个。” 老板犹疑:“牡丹?你挑的这个可呛了我告诉你,劲儿可大。” 昌缨隐秘地笑了一下:“嗯,就来这个,越呛越好。” 老板也没再多说,把这包烟价格算进去,又拿了个打火机出来:“来个打火机吧?” 昌缨点头。 老板给了他一个塑料袋,但昌缨没把烟和其他装一起,而是随手揣在了外套的兜里。 * 张达随便点了三份盖饭,点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谈君子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发现对此一无所知。而昌缨就在边儿上,张达没问,他觉得问出来就是输了。 张达不知道昌缨打的什么主意,他本以为,昌缨跟着他出来是要开导他,就跟罗子涵那个傻憨憨一样,昨天前天拉着他不停讲话,得不到回应也不气馁。昌缨就在他边儿上站着,正低头发短信,也不没话找话,特别自然,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一样。 拎着盒饭回医院路上,张达没忍住,说了一句:“你们看过就走吧,我挺好的。” 昌缨点点头,但这点头也不似答应,过半天才说了一句:“再说。” 什么叫再说?是走还是不走啊?张达疑惑。但他没再说话。 回到病房,谈君子和秦阮书就跟也约好了一样,不说告辞,就在病房坐着,屁股生根一样,踏踏实实地就着另一张空床写作业。 张达瞥见之前床头柜上的盒饭动过了。他第一反应是看罗子涵,罗子涵正玩俄罗斯方块呢,抬眼说了一句:“不是我吃的啊,是阿姨吃的。” 盒饭边儿上还有橘子皮。成,挺好,不仅把饭吃了,还吃了个橘子。 病房气氛诡异,仿佛张达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人。 这时昌缨开口了,但不是对张达,是对罗子涵说的:“今晚这么安排,你陪下半夜,我陪上半夜,让张达回去洗澡睡觉。” 罗子涵点头:“成,我和我奶奶说一声就行。” 昌缨站谈君子边上,也不说话,征询似的摸了摸她的马尾,谈君子放下笔抬起头:“那上半夜我陪你,秦阮书说她可以和罗子涵一起。” 秦阮书也点头,麻利儿地把作业本装进书包,就起身准备先回家睡一小觉。 张达站一边,一直没出声,大衣也没脱。看秦阮书扯着罗子涵往病房外走,伸臂拦了一下:“大家好意我心领了,你们都回去吧。” 秦阮书从张达抬起的手臂底下钻了出去:“赶紧的,把你东西收拾收拾,跟我们一起出门。” 张达站着没动。 这时昌缨手机响了,他接电话,说了两句,就把电话递给张达,说道:“刘戡问你家小区地址是多少,他只知道大概方向,正往你家骑车呢。” 张达愣住了,他没接电话,罗子涵伸手接过来:“喂,戡哥,嗯,是凯旋盛世A座,对,煎饼摊路口往右拐,203门。啊?你都快到了?好的好的,达哥这就从医院走,大概要十五分钟……” 罗子涵把电话挂了,还给昌缨。昌缨冲张达说:“快回去吧,人都快到了,大冷天的。” 张达吸了口气,缓缓低头。过了好久,张达抬起脸,把盒饭塞秦阮书手里:“晚饭。” 然后他又把两个盒饭放床头柜上,对着谈君子昌缨说:“记得吃。” 转身出了门。 * 刚刚张达去买盒饭那会儿,估计当着外人不好耍性子,王翠芝在谈君子半哄半喂的情况下吃了个橘子,然后又象征性吃了几口饭,就再也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口东西了。王翠芝一直保持着不说话,盯着点滴瓶发呆的状态,别人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眼神直愣愣地,后来发着发着呆就睡着了。 晚上八点多钟,小护士进来看了看情况。医院不让家属躺空病床上,昌缨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张陪护床,十点多的时候就轰谈君子上床睡觉,还把自己的羽绒服给她搭上。 “那你呢?” 谈君子侧着头问昌缨。 “我不困,诶你作业写好了没?给我借鉴一下。” 昌缨坐在小凳上,谈君子蜷了蜷腿,给昌缨腾出一小块地好写作业。 “刘戡那里怎么样?” 谈君子还不困,小声和昌缨聊着天。 “还成,给你你直接看吧。” 昌缨翻出手机打开收件箱,递给谈君子,谈君子一条一条往下翻: “7点,给张达煮了一碗面,他没吃。(也有可能我煮得不好吃)” “今晚有球赛,湖人对凯尔特人,我记得他喜欢科比,我把电视打开,他没看,回屋待着去了。” “你说不要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我就也跟着去他屋了,结果被他踹出来了,有力气踹我,说明精气神还行。” “我现在在他屋门外地上坐着,时刻听着他每一声响动,昌哥放心。” 谈君子前后翻着,结果翻到: “晚安。” “晚安。” “晚安。” …… 剩下的就全是来自谈君子的短信。 那时候手机最多存999条短信,谈君子本来没打算偷窥昌缨手机的,只是顺手按“前一条”。没想到收件箱里除了刘戡刚发那几条以外,就全是自己发给他的一点实质性内容都没有的短信。 “我看完了,手机还你。” 谈君子随口说:“这些短信你怎么都没删啊,你信箱该清理清理了。快满了。” 昌缨不动声色接过手机,看小姑娘已经开始在打呵欠,他说道:“没法清理。” “为什么没法清理?” 谈君子狐疑。 “因为都是有用的短信。” 昌缨对上她的目光。 “全是晚安晚安,哪里有用了。” 昌缨正色道:“昨天的晚安,前天的晚安……去年的晚安,都有不同的意义。” 两人四目相对,昌缨的目光也不闪避,温柔中带着坚定。半晌,谈君子有些被唬到了,没有继续追问这意义是什么,喃喃低声道:“可是,我都给删了……” 昌缨看了看她。谈君子此时侧着身,手枕在脑袋下面,脚也蜷着,模样乖乖的。昌缨迟疑了一下,随后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没关系,我留着就行。 被昌缨触碰的地方,谈君子只觉得麻麻酥酥的。她视线落在昌缨的耳朵上,不确定他的耳朵是不是红了。随后昌缨的手附在她眼睛上,隔绝了她的视线:“你快睡吧,下半夜我叫你。” 隔着手掌,谈君子只听昌缨说道:“晚安。” * 接下来几天,这几个人轮班倒夜班,直到王翠芝出院。王翠芝身体状态医生说还不错,但她出院以后就是回家继续躺着,每天就吃一顿饭,剩下时间就在床上吊仙气,麻友找她她也不理。偶尔半夜能听到她在哭,哭得细细碎碎的。 众人把战地转战张达家,每天下学就直奔他家,自来熟,买菜做饭洗水果,然后凑在张达家大长饭桌上写作业。有一个好处,就是大家都能得到秦阮书的亲自辅导。 大家都心照不宣,谁也不去安慰张达,也不去找他讲废话,就陪着。而且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没听进去,轮流上阵给他讲今天各科教了什么,学校里今天发生了什么,年级组长又说什么屁话了。 张达的变化被大家默默看在眼里。 王翠芝出院两周后,一个寻常的周三。昌缨和刘戡来张达家,这次少了罗子涵,谈君子和秦阮书也没来。就都是男生。 张达开门时,习惯性环视一圈,发现少了几个人,目光里的疑惑被刘戡捕捉到了,刘戡说:“达哥,今儿罗子涵不来了,他打篮球时和三班的内谁杠上了,被揍了一顿。” 张达本来开了门就往屋里走,听到这话停下脚步,随口接了一句:“三班xx?” 刘戡说:“昂,你不在,罗子涵一个人跟他们三个打的,还挺严重的。你们俩不是本身就跟三班那几个不对付么,他们就是趁你不在成心挑事儿……” 刘戡还没说完,就见张达拿了大衣推开众人往外走。 可等张达到了楼下小花坛,发现罗子涵正蹲在花坛边玩儿蚂蚁呢,什么事儿没有。听身后张达的脚步,罗子涵回过头傻乐:“呦,张达。” 张达心里憋了口气,准备往回家走。大家及时跟上来,几个男生半架着张达把他架到小区的回廊里。使劲把他按在石椅上。 大冬天的,回廊上缠着的紫藤也没叶子,月亮升起来,透过光秃秃的紫藤能看到一轮下弦月。几个人或站或坐,半围着张达。 刘戡嘿嘿说道:“张达,今天哥几个给你来一千零一夜。这外面怪冷的,我们速战速决。” 昌缨看了眼罗子涵,罗子涵会意,率先开口:“达哥,咱俩平时玩的最好,但每次都是我来你家,你从不来我家,我家的事你可能并不了解。” “我爸妈是火车线路上的,家里没人,所以打小儿我一直跟我奶奶住。” “后来我妈跟领导好上了,我爸妈离婚,我就更不可能回去住了。我奶奶家就是我自己家,我爱吃东西,尤其爱吃肉,但我奶奶信佛,在家居士,家里连鸡蛋都没有,成天就是豆腐啊白菜啊什么的,我从初中开始就天天饿。” “只要一在外面,我就吃零食,吃路边摊子,吃烧饼,吃包子,吃……” “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大家觉得我惨,我觉得挺开心的。我和我奶奶虽然吃不到一块儿去,但我挺爱她的,对我来说她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我奶奶今年八十,身体还行,除了去寺庙烧香没别的爱好。好的话能等到我工作,我赚钱,然后我就带她去全国各地的寺庙烧香,烧那种巨粗的香,不知道你有没有在电视上见过,一只好几百那种,就给我奶奶烧,老太太就这一个爱好了,必须满足。” 罗子涵说完,捅了捅刘戡,刘戡抓抓后脑勺,“该我了。” …… 轮到昌缨,他靠着回廊柱子:“我从小基本是在君子姥爷家长大的。我爸妈属于朋友圈基本重合那种,所以哪怕后来感情不太好,也一直没离。” “他们也几乎不吵架,婚姻对于他们来说相当于搭伙过日子,平时都在外地跑,各有各的事情忙。” “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他们感情好的样子。好的时候是真的好,我爸在外地做生意,我妈在另一个地方演出,我爸这边生意刚谈下来,立马能坐十二个小时硬座去给我妈捧场。两人本不是一路人,一个生意人,一个艺术家,能在一起,还有了我,那肯定也是爱过的。” “然后这感情一点点冷淡。见证自己父母的感情由多变少,这经历还挺奇妙的。你说他们有多大恩怨么,没有,可能就是性格不合,渐行渐远。年轻时还能仰仗激情的错觉,以为自己多爱对方;等年纪大了,激情褪去,就剩亲情了。” “看着他俩,我又去看周围这些长辈。我发现,从年轻时在一起,到中年还能相亲相爱的,是极少数。以前我也曾疑惑,是不是我们每个人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我们年轻时,总是自命不凡,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只要自己做得好,就一定不会有别人那样的结局。” “这问题我没想出答案。但我后来觉得,这答案不重要。” “人和人不同,我们能知道的,能抉择的,只有当下的我们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们管不了别人,也很难去预测自己和他人的未来。这别人有可能是你喜欢的姑娘,你的父母等等。这世界上人那么多,归根结底,我们能做决定的,能操纵的,只有我们自己的事情。” “我们无法选择家庭,你肯定也打游戏,模拟人生玩过吧?开局随机,全靠经营,偶尔系统还会给你天降横祸,一个不留神,你角色就破产。一个系统里,谁也没比谁高贵多少,大家都会遇到坎儿,无非是你的坎儿先来,我的坎儿后来罢了。” “人生的痛苦本质,其实无非是得不到和怕失去。但实际上,当你不去烦恼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情,比如这件事应该如何,那件事应该如何,这个人应该这样,那个人应该那样时,很多痛苦也就没有了。” …… “昌缨,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么,我最烦你云淡风轻,又胜券在握的样子。人家都不讲大道理,就你特么的讲这么多大道理。我一句没听懂。” 张达突然开口,声音就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拼命在克制着什么。这话虽然带着刺,但大家都能听出来,张达语气不一样。就像被打了三寸的蛇,虚张声势地嘶嘶着。 “是么。”昌缨撇嘴一笑:“真巧,我也挺烦你的。今天君子不在,那我就说了,每次你看君子,我都特么想揍你。” 刘戡假装打圆场:“哎哎,怎么又扯谈姐身上去了?” 张达动动唇,没说话。 昌缨也没再说话,半笑着从兜里掏出那盒烟,几周前买的,撕开包装纸,顶出一根烟,扔到张达面前。 张达有些犹疑,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夹起来,刘戡又给他点了火。 他没抽过烟,放嘴里吸了一口,瞬间就呛出了眼泪。就感觉谁在他肺里扔了颗炸弹,沿着气管直喷后脑勺。半拉肺都着火了。 他剧烈地咳着,这感觉又难受又上瘾,还想再吸,但手里只抽了一口的烟立马被昌缨拿走,碾了碾,扔了。 后劲儿有点大,张达眼泪还在不停地往外流,一开始是因为呛的,随着咳嗽,胸腔起伏,这眼泪演变成势不可挡的洪水。 昌缨默默拍了拍他的背:“是呛着了。” 张达用手背擦着奔涌而出的眼泪:“太特么呛了。你特么买的什么破烟……” 他呜呜地哭着,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了,就仿佛这一切眼泪皆源于这口烟,就仿佛这口烟真能那么撕心裂肺,震天撼地。 大家沉默着。 张达就这样哭了许久,也没人递个餐巾纸什么的,随着哭声渐小,张达突然说:“留我妈一个人在家,时间太久了,咱们回去吧。” 昌缨似笑非笑:“放心吧,你家还有别人。” 李老师现在,不知道和阿姨谈的怎么样了。 张达沉默,然后艹了一声:“以后我是不是不能喊李伟叫伟|哥了。” 罗子涵默默点头:“确实不能了,辈分乱了。我们叫他伟|哥,你得叫爹,四舍五入,我们是你爹。” 张达搡了罗子涵一下:“滚。我是你大爷。” 然后又问:“你们怎么不抽,合着就坑我一人呢。” 昌缨笑道:“加了辣椒面儿的烟,你一人爽爽就行了。” 第25章 春天只来了一天(一) 春天是个草长莺飞的季节。动物世界里怎么说的来着,大草原又到了那什么的季节。人类的男孩儿们比春天的雄性动物略好,但好点儿有限。 春风拂过,街边儿的柳树抽芽,心里的草原冒尖。 这天下了课间操,刘戡跑来一班找昌缨。昌缨正明目张胆抄着谈君子政|治作业。 “昌哥昌哥。” 谈君子和秦阮书不在位置上,去打开水了。刘戡顺势坐在谈君子位置上。昌缨淡淡看他一眼,刘戡自觉站起来,半趴在昌缨肩膀头上,手虚拢着凑到他耳边说话。 “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昌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扭了扭肩膀把刘戡搡开。 正巧张达和罗子涵进班,看刘戡在那里鬼鬼祟祟,“呦”了一声,两人奔过去叠罗汉。刘戡被罗子涵压到昌缨背上,昌缨Duang地一下趴在桌面上动弹不得。 最后张达还来了个助跑,跳着趴到罗子涵背上。 “你们特么……” 昌缨被压在最底下,声音嘶哑。 张达还冲秦轲摆手,让他也跳上来:“来,轲轲,上!”。秦轲嘴上说着“幼稚”,慢悠悠起身,然后往上一蹦,叠在了最上方。 至此刘戡已经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五个幼稚鬼由上而下地边骂边乐。昌缨被压得几乎说不出来话,伸在外面的手空着抓了抓,这让张达和秦轲有种隐秘的报复快|感。 距离张达回归学校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期中都考完了,拯救张达小分队除了秦阮书全考砸了。分数下来以后,秦阮书稳稳当当年级前五。上了高中以后,外校考进几个大神,秦阮书不再是永远的年级第二,但是前五起码能保证。郁谋是大神中的大神,我自岿然不动,一直还是第一。 严格来说,秦阮书也不是很开心,当时她看了年级红榜,排第五,差点就不是前五了,而郁谋还是第一名,于是幽幽叹了口气。谈君子也幽幽地说:“你再叹气我打你啊。” 秦阮书欲言又止看了谈君子一眼,没说话。 除了秦阮书以外,其他几个一班的,谈君子,昌缨,罗子涵,包括张达,因为将近一个月的划水,期中都掉到了一百名开外。当然所谓‘砸’是相对而言,他们平时基本都前五十,一百来名的成绩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挺次的了,当然比刘戡还是好上很多。 谈君子受不了这刺激,期中过后就一直奋发图强。外加上高一没分文理,数理化史地政都要学,加起来将近十科的内容,压力挺大的。 每天在学校除了上厕所还有去水房接热水,基本就钉在位置上刷题看书。 此时刚下操,她和秦阮书以及李老师前后脚进班,就看见五个男生叠在一起。李老师把教科书拍在讲台桌上紧跟着就大吼一声:“干嘛呢!!” 他看见刘戡,知道不是自己班的,又吼了一声:“内个外班的,不许串班!该哪班的回哪班去!” 刘勘被夹着,急于抽身,上面几个来不及离开,然后一声诡异地“咔嚓——!”声在身下响起,五人巨塔轰然倒塌,一个摞一个咣叽砸在地上。 昌缨的椅子被压塌了。 谈君子抱着水杯震惊地看着这五个人。昌缨被压在最底下,看他的嘴型是一个“艹”。 “都都都——都给我到操场上站着去!” 李老师气的都结巴了。 * 操场上的五人。 “昌哥。” 刘戡开口。 “你今天别和我讲话。” 昌缨冷冰冰开口。 罗子涵捂着肚子:“有点儿饿怎么办。” 张达邪魅一笑:“缨仔,被哥儿几个压得爽不爽。” 秦轲肩膀耸了一下,“幼稚。” 张达补刀:“轲轲就是包袱太重,嘴上说着幼稚有本事你别压上来啊。” 秦轲:“不许叫我轲轲。” 其他四人一起转头。整齐划一:“轲轲。” 随后刘戡想起来了,转头对昌缨说:“对了,我本来想说的是,这不是期中刚考完么,想问你要不要出去春游。” 罗子涵说:“你,和昌哥,春游?看不出来啊。” “呸,你给我闭嘴,我意思是,既然大家都在,就一起出去玩玩呗。叫上谈姐,秦阮书,还有……袁果……” 刘戡兀自叨叨:“鉴于我孜孜不倦死心塌地感动了上苍,我觉得最近袁果对我态度有所缓和……” 秦轲不留情面地说:“当我这个哥哥不存在?” “噢!” 刘戡一拍脑门:“抱歉啊哥,我对你们家袁果是认真的。” “谁是你哥。” 秦轲说。 “哎到底成不成啊,就五一假期,去咸城,那边儿不是有个雾灵山么,咱们去那儿春游,住一晚上。” 刘戡挺兴奋。 昌缨看着远处的篮筐:“我无所谓,不过谈君子不一定去,她最近闭关学习。” 刘戡盘算得很好:“这你不用担心,我负责说动秦阮书,只要秦阮书去,谈姐肯定去,谈姐去,袁果就去。” 听这话,昌缨脸黑了几分。 罗子涵笑着说:“戡哥你会不会说话,你应该说,昌缨去,谈君子就去,你怎么能说秦阮书呢。” 刘戡摇摇头老老实实说:“这还真不一定,据我多年观察,秦阮书在谈姐心里分量不比昌哥轻。很难讲,大概四六分,或者五五分?” 刘戡说完,发现除了罗子涵以外的另外三人同时气压低,虽然他们心情不好的原因不尽相同。 * 谈君子和秦阮书的友谊真正始于初中。 两人小学就认识,但就是普通朋友。后来上了初中,那时候秦阮书和谈君子坐前后桌,平时的交集最多就是从前往后传卷子。 初中的英语老师刘丽是个时髦又漂亮的女人,天□□服不重样,让大家管她叫Miss Liu。家里据说挺有背景,她爸是教育局的头头。 Miss Liu经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我是因为热爱老师这个职业、热爱学生们才来教书的,学校老师工资那点仨瓜俩儿枣的我还真看不上。” 凭良心说Miss Liu教的挺不错,发音也好听,而且思想前卫,经常给同学们放一些外国电影。谈君子还挺喜欢她的,经常下课或者放学去办公室找她问问题。 但她属于性格有些跋扈的老师,优点缺点都很明显。看得出来家境不错,确实教书不图钱,有底气,然后经常发没道理的脾气,上课稍微得不到回应就开始摆谱,说什么“我这样的老师你们应该珍惜,我本来应该在大学教书的,你们这帮土包子”blahblah的。导致班里有一部分同学喜欢她,一部分同学挺烦她的。秦阮书就看不惯她。 有次上课,Miss Liu又开始说一些带优越感的话,秦阮书就摊开书在书的空白处画小画。Miss Liu看见了,上去唰唰几下,把她英语课本撕了。然后Miss Liu指着秦阮书鼻子说:“你不要因为自己成绩好就觉得我不敢说你,年级第一第二的我照样敢说!” 秦阮书毕竟还是小孩儿,被老师指着鼻子骂,能把眼泪憋住已经很不错了,全靠一口气支撑着。她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但愣是没哭,咬着牙低头看空无一物的课桌。 后来Miss Liu继续讲课,让大家把课本翻到第三课,秦阮书没有书,傻呆呆坐在那里。谈君子看不过去,捅了捅秦阮书的后背,秦阮书转过身,谈君子把课本横过来,两人凑着脑袋看一本书。 但不知道怎么的,估计刚才那个气没过去,以及Miss Liu就是想晾着秦阮书,所以谈君子和秦阮书分享课本这一行为又惹恼了Miss Liu。 这次Miss Liu阴阳怪气地叫谈君子站起来。 “怎么着?你行侠仗义啊?显得我就是个恶人啊?” Miss Liu直接冲过去把谈君子的课本也撕了。 谈君子一动不动站着,她其实也吓傻了。她和秦阮书那时候也不算好朋友,借给她书看单纯就是因为看不惯Miss Liu仗着老师身份给学生难堪。 现在Miss Liu把她书也给撕了,这让谈君子性格里刚的那面一下子就被激出来了。 于是她吸了几口气,把眼泪稳住,盯着黑板上方的白墙铿锵有力说道: “老师也不是圣人,老师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刚刚秦阮书趁您说话时画画,是她的不对,您可以批评她,让她罚站,但是您把书撕了就是您的不对!” “无论如何,撕书是不对的!我觉得您应该向我和秦阮书道歉!把气撒在学生身上根本不是一个好的老师应该做的事情!”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和她说话过,Miss Liu几乎气疯了,唾沫都喷出来了吼道:“你、给我去教室外头站着去!” 谈君子也气的手直抖,但她不敢动,因为一动的话破坏了平衡,眼泪就要掉出来了。这时秦阮书蹭地站起来,拉着谈君子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教室门。 * 自此,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后来变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之后的事,谈君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后来初中毕业时,Miss Liu还专门私下里来找谈君子。 当时谈君子和秦阮书手挽手走在楼道里,碰到Miss Liu,Miss Liu叫住谈君子。 “还生老师气呢?” Miss Liu带着那种长辈看晚辈的笑,拉住谈君子的手。 初一撕书那事之后,Miss Liu也没道歉,继续像个公主一样经常在班里摆架子。谈君子性子里拧的那一面被激出来了,几乎是和Miss Liu冷战了三年。 学生怎么和老师冷战呢?该打的招呼会打,上课叫回答问题也照样回答。但就是没再像以前那样经常举手,经常下课去问问题了。 过了这么久,快三年,Miss Liu来主动示好,弄得谈君子也有点不好意思。她吃软不吃硬,对方稍稍软下来,她就开始反思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于是谈君子小声说:“没有。” “你这小孩,也属于我教书这么多年第一次见。” Miss Liu笑意盈盈地搂着谈君子:“这一晃三年,你都快毕业了,咱们抱抱,昂?” 楼道里Miss Liu搂住别别扭扭的谈君子。 这个拥抱维持了很久,Miss Liu还一下下地拍谈君子后背。 Miss Liu没有真的说“对不起”,但谈君子知道,这对Miss Liu来说已经是非常郑重的道歉了。 后来Miss Liu还拉过秦阮书的手,把秦阮书的手和谈君子的手放在一起,佯装生气说:“每次看你俩好的穿一条裤子,我都气得牙痒痒。” 随后她浅浅笑道:“你们都要好好珍惜彼此啊。学生时代的友谊,真是美好。” “看到你俩,我就总能想到我教书的初心。” 不过后来谈君子刷贴吧,发现“初中部的Miss Liu”依然是贴吧的热门话题。据说还是没变,脾气还是那样爆。 * 自就鬼屋事件道歉后,秦轲体会到了一个真理,这就是: 抹平尴尬靠两件事情,一个是时间,一个是装傻。后者他还挺擅长的。 武馆后面有个社区乒乓球台,年久失修,中间的网还破了个洞。但武馆那帮小孩儿经常休息时去玩。有次谈君子正和牵牛打乒乓球,两人打的都不怎么样,还剑拔弩张的弄得跟奥运会一样。一个自称张怡宁,一个自称王楠。 秦轲在边儿上观察了一会儿,结果发现两人打的是连旋转都不带的幼儿园乒乓球。 打着一半牵牛有事被师父叫去,把拍子给秦轲拿着。秦轲掂了掂乒乓球拍站到谈君子对面,谈君子显然不太自在,不想和他打。 “我的发球能接住的人不多。” 秦轲只轻飘飘说了这一句话,谈君子就抛去顾虑迎战了。 看着小姑娘一脸严肃半弓着腰准备接球的样子,秦轲心里觉得好笑。手腕上稍微带点力道,打出了一个带一丢丢旋转的球,谈君子如临大敌,一拍子接住以后刚想抽回去,那球如秦轲预料中一般就被抽飞了。 “哎!” 谈君子看那球轨迹奇怪,十分惊异,又有点懊丧:“再来再来!我能接住的。” 然后谈君子就光接这个发球就接了快半小时,每次都有一种明明自己可以接到的错觉。 最后一次谈君子好不容易接住了,打回去,结果那球卡在网子的洞里,她气得直咬牙:“这算的吧,算的吧?!” “想什么呢,当然不算。” 秦轲笑。 “算的,算的,算我接到了。” 谈君子狡辩加耍赖。 “不算。好了,今天就打到这里,不玩了。”秦轲把拍子放台子上,也不顾谈君子阻挠,留谈君子一人在身后跺脚:“再来一次,就一次!这次我绝对就能接住了!” 秦轲心想,谈君子真的很好糊弄,逗她跟逗小孩儿一样,他每次发的球旋转方向都不一样,她也没发现,还总觉得自己能接到。 * 雾灵山之行最终还是敲定了。 刘戡去找秦阮书时,秦阮书答应得特别爽快,然后就依次是谈君子,袁果。罗子涵没去,因为趁五一放假,他奶奶给他约了拔智齿。 咸城就在彤城边儿上,依山傍江,这几年大力推广旅游业,经济发展迅猛。 雾灵山其实是炒作出来的景点。本来是个小山包,有个富豪承包以后,人工又给堆了堆,然后周围弄了度假村,还带动了一片经营民宿的。 从彤城坐大巴,大概三个小时就能到雾灵山。刘戡定的周边民宿,没有定到度假村里面,但民宿环境不错,周围小吃也多,而且就在江边,风景也好。 放假第一天,大家约的七点见面。坐上大巴谈君子就从书包里抽出物理卷子,大巴晃晃悠悠的,所以谈君子只做选择题。刘戡惊讶:“不是吧谈姐,出来玩你也不放松,还这么努力。” 然后刘戡的头就被昌缨按了下去,“别吵,你让她做题…” 谈君子点头,十分赞许地看了昌缨一眼。结果昌缨刚刚那句话没说完,还有下半句,他慢悠悠说:“到时候谈君子得不了诺贝尔奖全赖你昂刘戡。” 谈君子脸垮下来,知道昌缨在讽刺她,下意识把卷子往书包里收,昌缨笑着伸过手按住她卷子:“我错了,您继续写。” 大巴晃悠着,结果昌缨手没按住卷子,反而按住谈君子的手,他手指修长,几乎把谈君子的手罩住了。 谈君子整个人定住,她觉得昌缨的手心儿暖融融的,还带着一丝潮乎气儿。 只这一瞬,昌缨立马把手收回来,他面色不变,但收回来时手还不自觉摸了摸耳朵,滚烫。 两人一个往窗外看,一个往过道看,同时别开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 之前十几章时谁问我还有多少章谈姐去当兵,当时我说还有十章。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中间我加了一些内容。不算今天这章,距离谈姐当兵保守估计还有个6-7章内容吧。我挺喜欢这帮孩子的,所以他们的年少故事我还想多讲几章。 或者大家想看什么额外的内容,可以留言告诉我,我看看我能不能加进去。甜文嘛,就图一个开心。 还有,未来两章会给嘤嘤发个小福利。他俩目前这年龄,外加上jj的尺度,这福利是我能写到的青春期最大的了,大家别嫌弃哈。 好的,剧透结束。 大家周末愉快呀(时间过得好快呀) 第26章 春天只来了一天(二) 实话实说,刘戡找的这家民宿是真的不错。面朝江,背靠山。又因为不在度假村里面,所以价格便宜不少。周边玩的吃的也多。 唯一不方便的是,好多项目都在度假村里面,他们因为不住度假村里,所以进景区要额外买票。 大家本来只打算住一个晚上的,后来因为刘戡订民宿时,民宿老板说两晚起订,刘戡不愿意换别的民宿,所以就改成玩三天住两晚。也挺好的。 民宿是三层小楼改的,自带一个小院子,院子里还有个椭圆形的小泳池,特小,游不起来,最多泡着。小楼里总共就五间房,其中二楼一间被一对情侣订走了。剩下四间房都在二楼三楼,他们几个分。 一楼就是共用的厨房还有娱乐客厅,客厅挺大的,有电视,有张乒乓球台子,还有两张大沙发一个茶几,可供大家打牌。除此之外还有个家庭KTV机,就是曲库不大,还都是□□十年代老歌金曲。 大家到的时候过了中午了。老板等着给他们钥匙,就坐在一楼门口的躺椅上,见他们背着大包小包来了,赶紧把门打开招呼他们入口在这。 大家先把行李放客厅,老板就带着他们在民宿小楼内转转,各个设施介绍一下。大概齐转完一遍,大家就站门口,老板给他们讲讲注意事项,昌缨把除了押金以外剩下的钱给老板。 老板边点钱边和他们闲聊。 “……旺季,我这个价格很划算了。谁订的房?别说,还挺有眼光。我跟你们讲,你们都学生,要是订度假村里,好多隐性收费不挨宰都新鲜了……啊当然,我没有说度假村不好的意思啊,各有千秋,各有千秋,你们回去可别在什么驴友论坛上说是我说的有隐性收费啊。” 似乎还不放心,老板继续找补着:“我们这片儿都挺感谢度假村的老总的,挺有生意头脑,带动我们这一片儿的民宿都跟着赚钱。诶,话说,当初他们到这边儿签合同时,我还有幸见过那个老总呢,听说有不少产业。姓秦,当时他还带着夫人,夫人可好看了,跟天仙似的。” “就你们身后,墙上还挂着照片,喏,小伙子,就你身后那张,我和秦老总还有他夫人的合照。” 老板把钱数好,放兜里,准备走,随手指了下昌缨身后的照片。 昌缨回头,最先看到那照片,只随意瞄了一眼,心里有些惊异,但瞬间也没想太多,只是下意识地趁其他人还没看见,立马就把照片死死挡住了。 谈君子想看老板说的“天仙”夫人,抻着头去找照片,被昌缨一只手按住肩膀,不让她动。 “我要看照片。” 谈君子抗议。 昌缨指了指客厅行李:“看什么照片,我们赶紧把行李往楼上放,别堆着。上楼还得分配一下房间。” 看大家都去拿行李,背着书包拎着行李往楼梯上走,昌缨才默默转身,继续端详那照片。 照片上三人,站中间的那位想必就是度假村秦老总了,西装革履,气度悠然,看年纪大概四十出头。他身边的秦夫人保养得极好,看着像三十出头,但可能实际年龄不止。大波浪长发,既有少妇的柔媚,又有少女的清纯,说是大美女并不过分,而且气质卓然。 昌缨之所以刚刚下意识挡住,是因为,这位秦夫人,和谈君子长得太像了。 不仅如此。 那站姿,那表情,和谈君子她母亲的那半张十五六时的照片如出一辙。相似到,让人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昌缨正犹疑着,秦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如果是你,我就把这照片仔细收好,不会让谈君子看到。” 昌缨转头看秦轲,秦轲在他身边也看这照片良久,他竟没有意识到。 秦轲此时突然开口给建议,昌缨虽然心下有疑问,但他是聪明人,立马就反应过来,秦轲应该知道些什么。现在不便问,问的话秦轲也不一定会说。 秦轲没再看他,只是兀自扛了行李上楼。昌缨也没再犹豫,轻轻把相框从墙上摘下,放进了背包里,压下心中疑问,跟着秦轲上了楼。 * 二楼除了游客小情侣的房间外,还剩两个大房间。 大家这么分配,昌缨和刘戡住一间,三个女生住一间,都住二楼。三楼两间小房间留给秦轲和张达。 房间分配好,大家各自进去收拾东西。房间还不错,不算奢华那种,但挺温馨的,风格介于宾馆和家之间,每间房自带洗手间,但洗漱用品都不提供。 谈君子属于那种出门在外,所有东西都带得特别齐全的人,有些恨不得还带两份。袁果进卫生间转一圈,发现没有洗发水沐浴露牙膏什么的,心凉了半截。谈君子蹲在地上把行李箱拉开,“怕什么,用我的,我都带了。” 大房间两张床,一张大床,一张单人床。就床铺分配上,秦阮书和袁果产生了意见分歧,最终各退一步达成共识。一共两晚,她们分别和谈君子睡一个晚上。 都收拾休整完已经快三点了。下午也没什么大安排,就是大家去江边玩,带上民宿老板提供的烧烤工具,晚上在江岸沙滩上吃烧烤。 江岸是那种人造沙滩,还挺干净,沙子细细软软。五月初天气还没有特别暖和,但因为放假,沙滩上人不少。还有那种出租的大阳伞以及桌子椅子。 男生们找了个好位置,支好阳伞,摆好桌子。烧烤炉子需要搭一下,而且他们需要处理下食材,刘戡坐下就开始穿串,昌缨在研究简易煤气罐,他们几个各有分工,做这些事时都不让女孩儿们插手。 袁果已经把外衣脱了,内里穿着可爱泳衣,也不怕冷,抱着游泳圈就一路小跑跳进了江里泡饺子。 刘戡的视线追随着袁果那两条又细又白的腿,被秦轲拍了下后脑勺。 秦阮书月经最后一天,没打算下水,她带了五本柯南,干脆盘腿坐沙滩上开始看漫画。 谈君子觉得天气不暖和,不想下江游泳。但她又闲不住,看男生们都有活干,她也想插手。 “昌哥,你管管谈姐,她太烦了,一直在这儿绕来绕去。” 刘戡没忍住说了一句。 张达“啧”了一声:“说谁烦呢。” 昌缨倒是觉得那句“你管管谈姐”无比受用,把小煤气罐放下,冲谈君子招招手。 “哎来了。” 谈君子蹦过来。 他把谈君子骗到水边,蹲下,拿穿肉的竹签子在沙滩上戳了个洞。 “你这是干嘛?” 谈君子也蹲下。 “这个签子给你。” 昌缨把竹签子交到谈君子手里,“你在这儿守着,洞要是被水抹没了,你就再戳出来。” 谈君子觉得神秘极了,追问:“然后呢?” “有螃蟹会从洞里出来。你捉到了,咱们晚上就有螃蟹吃了。” 昌缨一脸严肃。 “真的假的?” 谈君子狐疑。 “真的,电视上播致富经,我看他们渔民就这样做的。” 昌缨继续严肃,拍拍手站起身:“好好在这里看着啊,多捉几只,咱们一共七个人呢,你至少要捉七只才行。” 谈君子还问:“就戳一个洞吗?我要不多戳几个。” 昌缨有点没绷住笑,他怕谈君子起疑,就把这个坏笑转变成慈蔼的笑,边笑还边揉揉她的头,压住笑意:“不用,你要是多戳几个,万一好多螃蟹涌出来你捉不过来,就一个就够了,不要太贪心。” “好的,放在我身上。” 谈君子使命感十足地重重点头。 昌缨回到阳伞底下继续帮着刘戡干活,刘戡一开始也不知道昌缨用了什么法子,只是看远处谈君子像个蘑菇一样蹲在沙滩上,乖乖的一动不动。 后来昌缨解释了一句:“让捉螃蟹呢”。 这种沙滩,哪儿来的螃蟹。再说了,戳个洞,螃蟹就出来了?开什么玩笑。也就谈姐信。刘戡听到之后,不禁感慨:“昌哥真的,太牛x,驭妻有术,谈姐落你手里算是栽了。” “什么叫栽了,怎么说话呢。” 昌缨抬眼。 边儿张达扔刘戡一头沙子,说:“怎么就妻了?他给你发结婚请柬了?” 昌缨笑着说:“借您吉言,早晚的事。” 这一把沙子全扬刘戡头发上了,他靠了一声,忙站起来弯腰掸沙子,边掸边说:“我说错了吗?张达你不会还喜欢谈君子呢吧,朋友妻不可欺……艹,你特么把沙子都扔吃的肉里了!一会儿咱还怎么吃!?” 这时秦轲搬着一张椅子走过,‘没留心’撞了一下刘戡,刘戡没稳住栽到了沙子里。 * 谈君子在这儿认认真真蹲了快俩小时,一无所获。说好的螃蟹呢?贝壳倒是捡了一些好看的,她准备带回家放在窗台上。 “螃蟹逮了几只?” “一只都没有……致富经上真这么说的?” 谈君子气鼓鼓回过头,本来以为是昌缨过来视察工作,结果看到的是张达。张达揣着兜,从上往下俯视她,带着浅笑。 那件事之后,两人关系是比以前好了很多。也算是共患难了。 以前谈君子在不了解张达的情况下,对张达印象很一般。她觉得张达有点阴恻恻的。现在谈君子倒不觉得张达阴恻恻,只是几乎没有和张达单独说过话,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她捶了捶腿,准备站起来。但脚麻了,站起来时趔趄一下,张达伸手扶,她往后退了一下,没让张达碰到。张达手伸一半缩回去了,这次他也没尴尬,很自然说了句:“站稳了昂。” “要吃饭了?” 谈君子以为张达是来叫她的,便欲往回走。 “谈君子。” 张达跟上去叫住她。 “嗯?” 谈君子回身看他,但又下意识往后退,两人间隔又远了些。 “这么怕我?” 张达说。 “没有啊,我怕你干嘛?” 谈君子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挺奇怪。但实际上,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除了昌缨以外,她不太习惯和男生挨那么近。所以潜意识里,张达靠近她,她就会腾出一个心理上的安全距离。 张达没介意,江风吹的鼻子不舒服,他抽了抽鼻翼,手还是继续揣兜,说:“那事之后一直没机会谢谢你。” “哎,不用那么客气,朋友之间应该的。” 谈君子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摆摆手的,结果手里拿着竹签子,也不敢瞎摆。 张达低头去找她眼神,但谈君子并不和他对视。此时他心擂如鼓,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有件事一直没和你说。” 感觉到张达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也在随着张达的心跳而跳动,谈君子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也跟着紧张起来,说出来的话都有点变音:“什么事啊?” 张达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他不再执着去和谈君子对视,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以前吧,怎么说呢,我喜欢过你。” 砰,砰,砰。以前?喜欢,过? 谈君子瞪大眼。这算是表白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张达刚说出来就立马后悔了,但他强撑着一丝不以为然:“嗨,我说这个干嘛,我只是说以前啊。不是现在。” 好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张达恨不得掐自己。 “哦。” 谈君子不知道回什么。她没意识到刚刚这句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张达说不是现在,她信了,所以舒了一口气。好的,他并不是要表白。 张达觉得自己表现拙劣极了,说出来的话和心里想好的完全不一样。说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显得挺渣的。 “那,谢谢你告诉我?” 谈君子抬头看张达,她想结束这段不知所云的奇怪对话。 张达此时无比庆幸自己不属于那种容易脸红的人,他喝酒都不会上脸。他强自镇定,谈君子看他了,他又不敢看谈君子了,她睫毛好长。他低头,踢了踢沙子,说:“不用谢。” 艹,自己是傻叉吗,什么叫不用谢!? “那个,对,其实我真正想说的,就是挺感谢你的。” 张达说起车轱辘话。 谈君子尴尬点头:“你刚刚谢过了已经。” “哦是么,哈哈我给忘了。” 张达摸摸鼻子,下了决心:“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 谈君子被他跳跃的思维弄糊涂了:“为什么?” “就朋友间感谢的拥抱。” 张达坚持。 谈君子后退半步:“不了吧……” 张达默不作声,心里唾弃自己千万遍,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脑子没管住手,他手上迅猛,捞过谈君子飞速地抱了一下,再松开,女孩子的体温只感受到了一瞬。在松开的那一刹那他说:“真的谢谢你。” 这算什么?无论是刚刚语无伦次的‘表白’,还是这个单方面的强行拥抱,他都试图安慰自己以及原谅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就当是给年少的自己一个交待,给自己这么多年的喜欢一个交待,给之前一直纠结拧巴活在泥沼里的自己一个交待。抱了喜欢的女孩,接下来就要大步迈向前。 他刚刚说,以前喜欢过谈君子,这不是假话。现在或是未来,他并不是不喜欢谈君子了,而是他决定,暂停这种喜欢,在自己变得更好以后,再去光明正大喜欢谈君子。她那么好,他也要变得更好才行。 可是,真的能说暂停就暂停吗?张达没去想。 抱完,张达又恢复成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往回走,背着身说了一句:“快弄好了都,过来吃吧。” 谈君子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根竹签子。刚刚张达抱她时,她本来想挣扎一下,但想到手里有竹签子,又怕扎着他,所以垂着手没动。所幸只抱了很快的一下。 大概是张达说这是“感谢的拥抱”,而且他的那句“真的谢谢你”说得无比真诚,那个拥抱又不带任何超越朋友的欲望,所以谈君子并没生气。她只是愣住了。半晌,心里缓缓地冒出一个问号。 ? 那边秦轲去附近超市买饮料了,不在。而刘戡密切注视,张达抱谈姐那一下,刘戡“抱了抱了抱了!我艹!!!!” 转头看昌缨:“这你能忍?” 昌缨没说话。 张达走回来,一脸自然,他看昌缨,昌缨也看他。两人目光一接触,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张达没解释什么,他也不需要解释什么,昌缨知他刚刚磊落,也没多说。 少年人的喜欢即使藏得再深,也像沙滩里牡蛎,一挖就出来。而这牡蛎往江海里涮涮,除了几分涩就是清澈。 昌缨一直知道张达喜欢谈君子。他以前不怎么待见张达,不是因为张达也喜欢谈君子,而是他觉得张达看谈君子的眼神有点脏,这让他不爽。 现在呢,他能感受到张达的变化。 张达还是喜欢君子的,但这喜欢是少年人的喜欢,不脏。从昌缨的角度,他没资格阻止这份被张达埋在心底的喜欢。 说不吃醋是假的。但一个男的,三天两头吃飞醋,他胸怀还没那么窄,时间也没那么闲。昌缨从来不惧怕有谁还喜欢谈君子,他对自己有自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刚刚张达去找谈君子聊天,后来还抱了一下。昌缨从心底是清楚的,张达一是为了感谢,二呢,说到底是为了给他自己一个交待。就像某种告别,就像迈过了心里的某个坎儿。 所以自己真没生气。昌缨心想,真没生气,没必要。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跑不了。 不就抱了一下吗,连一秒都没有。 真、没、生、气、啊 艹 作者有话要说: --- 昌缨:?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米鸭:你听我解释,这不是先抑后扬么,下章,下章就给你安排,保证您满意 张达:所以我是“先抑”咯 米鸭:不是……(心累 轲轲:听说我是男二?戏份呢? 袁果and秦阮书:前排吃瓜,开心 罗子涵:刚拔了智齿,又能开心吃东西了 第27章 春天只来了一天(三) 七八点太阳落山时,江边游泳的人已经陆续散去,沙滩上二十几张塑料桌错落摆好,夜场小吃摊开始做生意了。也有几桌自己烧烤自己吃的,比如谈君子他们。 人声鼎沸的江岸上,烟熏火燎的烧烤味被江风裹挟着,其中还掺杂着老爷们儿抽烟的味道。 大家吃得慢,也不着急,反正一晚上的时间呢。昌缨坐在炉子边,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负责烤,没吃两口。 有个游戏那时候特别流行,和真心话大冒险差不多,只不过大冒险换成了喝饮料。饮料是特制的,只要你选择大冒险,就得背过身儿去,其余人给你调一杯饮料,你得全喝下去。 真有狠的,饮料里加醋加盐加辣椒加酱油,能想到的只要喝不死人的都给你加。一杯黑咕隆咚的,闻着味道就想吐的‘饮料’摆在你跟前,大家捏着你鼻子给你灌下去。 他们就在玩这个游戏。秦轲之前去超市,扛了箱青岛啤酒回来。所以特制饮料就用啤酒打底。不仅如此,可以用的‘调料’还有腌肉用的白酒,胡椒粉,豆瓣酱,辣椒面儿什么的,整人是够了。 一开始大家围着一圈报数字,有7或者7的倍数不能报,谁出错了谁喝特制饮料。 这是帮什么人啊: 张达,数学课代表。 秦阮书,学习从没费过力。 袁果,人精一个。 昌缨,老狗一条。 秦轲,不用说了吧。 剩下还谁,就谈君子和刘戡了。没错,他俩输的次数五五开。基本上不是谈君子输,就是刘戡输。他俩属于一个容易被煽动,一个脑子笨。 100以内还好些,基本没什么人出错,大家报到4、500以后,不仅速度加快了,还都越来越鸡贼,给后面人下绊儿。比如一个人报完了,该轮到你了,别人就小声在底下说你要说的数字,你只要一着急,没过脑子,站起来报数字,准跳坑。 谈君子就属于那种特别容易着急的人,很多时候脑子里正算着呢,轮到她,袁果在桌子那头一催,一打岔,她就立马站起来吼一声: “441”! 众人拍桌笑:“喝!” 每次轮到谈君子喝,杯子还没传到谈君子那里呢,昌缨就拿过来一口喝掉,眉头不皱一下。刘戡感慨:“昌缨是真汉子。” 刘戡喝的时候不仅要捏着鼻子,还得停顿好几次才能喝完那一杯黑暗饮料,昌缨喝的时候就是一仰脖。 所以到头来,昌缨没输过,但一晚上都在闷头喝。昌缨今晚话不多,众人只道他是喝得多了。 张达他们加料的时候有点报仇心态,腌肉的白酒,混上啤酒,撒胡椒辣椒,倒上生抽老抽陈醋,再拿筷子一搅和。你不是英雄救美吗,那你喝吧。 夜色深了,江边还立起一张大白幕,放起爱情喜剧片。音箱滋滋啦啦,一半的声音都随江风飞到水面上了;画质也不好,估计是枪版,基本属于一半靠看,一半靠猜。幸好电影也没什么逻辑,上一秒两人还吵架呢,下一秒男女主就亲上了。 众人边吃边玩,玩到后面没劲了,就开始专心看电影。 抛开逻辑不谈,这电影讲的是一对小情侣在爱情中成长的故事。接吻画面不少。 看到一言不合男主就捧着女主的头开始啃的画面,谈君子正好被辣椒面儿呛住了,背过身儿打了个喷嚏:阿嚏! 袁果乐了:“一声喷嚏,谁想你呢。” 昌缨看了看谈君子。谈君子今天没扎马尾,一直披着头发,吃饭时才拿皮筋松松扎了一个低马尾。此时有好几缕碎发都掉出来了,就散在两颊边,和平时那一丝不苟的高马尾看起来很不一样,特别温柔。 秦阮书盯着大屏幕,抱着研究的精神和大家探讨:“到目前为止男女主一共吵架5次,接吻6次。每次男的都得托着女的后脑勺,动作都千篇一律的,真没创意。” 刘戡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那不然呢?像接吻鱼那样,你背着手,他背着手,两人离得八丈远,抻着脖子啵一个?那不如去水族馆,还看什么电影呢?” 秦阮书白了刘戡一眼:“成,知道你有经验。” 刘戡点头:“你说对了,我确实有……曾经有。” 他有点喝多了,回这话时愣了吧唧的,这话说完他自己心里也是一咯噔。 这时,桌子猛地摇晃了一下,张达眼疾手快扶稳桌子。 原来袁果本想在桌子底下踹刘戡,没想到一脚踹到了桌子中间的阳伞柱子上。 “砰”地一声,大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袁果趴在桌子上神情痛苦。 “你没事吧?” 谈君子凑过去看。 “没事才怪。” 袁果撅着嘴一脸不舒坦。 谈君子就着光看,袁果的脚破皮了。有点流血,其实没大事。但袁果瞬间就委屈得不得了,这委屈很大程度来源于刘戡刚才那句话,不是因为脚疼。 秦轲推了下刘戡:“你带她去处理下,她光着脚破了皮,别让她挨沙子。” 其实最近刘戡和袁果关系到底怎么样,大家都不太敢问。两边都是朋友,两人都在场时,大家也就这样一直不尴不尬地维持气氛,谁也不会主动去提。 谈君子只知道袁果现在单身,而且一个月没谈新男友了,但是和刘戡有没有复合不清楚。 这个情况下,人家哥都发话了,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刘戡又在追袁果呢呗。而袁果也让他追。 刘戡也不再绷着,有些木讷地走过去,半蹲下身,和坐着的袁果平视。 “我带你回民宿,给你处理下?” 刘戡说话还往外喷酒气,刚才那个特制饮料里啤酒白酒混着喝,这味道挺冲。 袁果嫌弃死,嘴上说着“哎你别对着我说话,全是酒味”,但张开手臂让刘戡抱起来。 刘戡小心翼翼把袁果抱起来,大气不敢出,生怕又熏着她。不知道的人看那阵势还以为袁果要截肢了是怎么着。 袁果身形娇小又瘦的很,刘戡抱她完全不费力,他穿着大拖鞋踩在沙子上,一步步走回民宿。 两人离去后,饭桌上也安静了许多。 大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火炉哔啵。 秦轲起身:“我去边儿上抽根烟。” 张达道:“你就在这儿抽吧,你看别的桌上人也在这儿抽,不管的。” 秦轲看了眼昌缨,兀自离开:“算了,桌上有女生。” * 秦轲回来没多久,谈君子就说要不今天就回去早点休息吧。大家也都点头。 把租的桌子椅子还了,剩下的烧烤工具不沉,张达一个人就扛起来了,大家往民宿走。 昌缨落在最后,谈君子等他,也一起落在后面:“你是不是喝多了?” 昌缨没说话,停下脚步。 他低头拉住谈君子的手腕,“有一点。君子,陪我在外面儿醒醒酒。不急着回去。” 谈君子觉得今晚的昌缨怪怪的。一是话不多,二是他刚刚叫了她“君子”。两人熟,但从小儿也没昵称,都是互相连名带姓地叫。他很少,可以说从不这样叫的:君子。 昌缨拉住她的手腕就没再松开。他拉着她沿着江岸走了走,就站住不动了。江水时不时会淹没他们的脚面,还有点凉。 “昌缨,你胃难受吗?” 谈君子有点担心。 小时候昌缨基本上把能得的病都得了一遍,包括但不限于肠胃炎。得肠胃炎那次还是因为家里土豆快坏了,小阿姨连着做了三天的清炒土豆丝。第三天晚上昌缨就发烧了,呕吐不止,送医院后躺病床上像根蔫了的豆芽,给谈君子心疼得不行。 昌缨转过身,对着谈君子。 “难受。” 他点头,又摇头:“但不是胃难受。” 谈君子仰头看他,感觉他是不是又长个了。男孩儿说话有气无力的,碎发半挡住额头,显得很低迷,很不对劲。 谈君子正犹豫是不是要摸摸他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 她抬起另一只没被攥住的手想去摸额头,结果昌缨就像被点了开关键一样,张开手精准地捉住她另一只想要抬起的手。然后一只大手攥住她两个手腕,另一只手臂带了点力道,揽住谈君子的肩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 谈君子的头被昌缨的大手按着,压在他的胸膛上。谈君子的耳朵和昌缨的胸膛只隔着薄薄一层衣服。 “扑通、扑通” 近到她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 “昌缨?” 谈君子的头埋着,小声问道。 扑通、扑通……谈君子似乎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昌缨也没回答她,静静地,抚了抚她的头发,然后顺带着,帮她把皮筋轻轻捋下来。她的长发一下子散开来。而他的手指一下下帮她理着,穿插在她的发丝间,偶尔手指能拂到她的耳朵,惹得她一阵颤栗。 谈君子觉得喉头很紧,浑身都在打摆子。其实没有在抖,只是感觉上在抖。她的全部神经都在随着昌缨的手指跳跃。 良久。 “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昌缨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带点哑。像是喝多了,又像很清醒。和他平时的语气很不一样,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反派,带着点危险的诱惑。 谈君子小声问:“我是什么?” 昌缨的手不再抚弄她的头发,而是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 他说话都一下下打在她的脖子上。 “你是我的珍珠。” 谈君子觉得脖子那块有一根引线被点燃了,火苗儿顺着引线直达大脑,炸开了。什么……珍珠? “你猜我是什么?” 昌缨又说。 “你是什么?” 谈君子的大脑现在只支持一问一答,昌缨问什么,她跟着复述,完全不能思考了。 “我是蚌。” 说完这句,昌缨把攥着她两个手腕的另一只手松开,环抱住谈君子,整个人弓着,几乎要把谈君子包裹起来,把她牢牢地缩在怀里。 “我现在把你包着,这样别人就看不到我的珍珠了。” 昌缨用有些受伤的语气说道。 谈君子被闷着,被抱着,微微垫着脚。似乎察觉到她在垫脚,昌缨又弯了弯身,让她完全着地站着,谈君子觉得舒服了很多。 “你知道吗?” 昌缨说道。 “知道什么?” “你这颗珍珠特别不听话。你亮到所有人都看你。所以我现在要把你收回来,包着你。不让别人看你。” 昌缨说到最后,竟然带了点哭腔。 谈君子有些惊讶,迷乱间心就软到不行,她的手微微推昌缨胸膛:“你哭了?” 昌缨抱得更紧了。然后说: “谈君子,你就知道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 “我这只蚌只有你一颗珍珠。下雨天我关着壳子怕你淋着,出太阳了我把壳张开给你晒太阳。我把你养得漂漂亮亮,你还去和别人搂搂抱抱。我……难过。” 昌缨继续埋着。说话的语气就像小孩儿。委屈得不得了。 这下谈君子判断出来他真的醉了。看这又哭又闹的架势。 “我没有和别人搂搂抱抱。你别哭了。” 谈君子安慰道。说完她自己都怔愣住了。和别人搂搂抱抱……? 昌缨这样,原来是吃醋了啊。而且她意识到,昌缨喜欢自己。等等,他喜欢自己,他喜欢自己?除了惊讶以外,她发现自己没有再感到纠结或是尴尬什么的,反而镇定下来。 昌缨自顾自说着:“我抱着你,你怎么不回抱着我呢?” “这不是……你不是蚌吗?我在你壳子里面,我没法抱你啊。” 谈君子被箍得有些喘不过气,声音带着轻喘,埋怨道。不仅埋怨,还顺着这个醉了的少年的思路说。 “那我张开一点点,你把手伸出来抱我。” 昌缨松开一点点,谈君子的手伸了出来,慢慢环抱住昌缨。 “抱紧一点。” 昌缨幼稚地命令道。 “好的。” 谈君子抱紧了一些:“可以吗?” “……嗯,还行吧。” 昌缨满意道。 谈君子觉得有点头晕。一方面,是意识到昌缨的心意。另一方面,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 江水有时候几乎打到了小腿。 两人在月光下,江岸边,春天里,抱了好久。 “谈君子。” 昌缨用鼻子蹭了蹭谈君子的耳朵,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脖颈。昌缨低头看着谈君子。 谈君子此时满脸通红,一方面是被闷的。 “我发现……” 昌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 谈君子被看得不好意思:“发现什么?” “我发现,你的眼睛里住着一条鱼。” 少年说得十分认真。 “啊?” 谈君子眨了眨眼。 “嗯。” 昌缨自我肯定道:“不然的话,为什么你的眼睛有水波纹呢?一定是有小鱼住在里面。” 没等谈君子说话,昌缨的吻就落了下来。落在她的眼睛上。少年的唇有点凉,但很软,就只轻轻触了触她的眼皮。 “你真好看啊。你是最好看的珍珠。我是最富有的蚌。我可不能把你弄丢了。” 昌缨轻叹道。 “对不起谈君子。” “对不起什么?” 谈君子被亲得几乎站不稳,全身力气都在昌缨的手臂上,她几乎用气声在回答。 “我好想亲你的嘴呀,但是我喝酒了,臭的。我今天不能亲你的嘴,对不起。” 昌缨的头像要睡着了一般点了点,似乎醉得不轻,脸上露出那种又烂漫又纠结的委屈神情:“真是对不起。” …… 谈君子扶着昌缨往回走,他依旧在那里说什么蚌啊珍珠啊。 “咱们家君子是海水珍珠。” “为什么?” 谈君子觉得脑壳疼。 “因为海水珍珠比淡水珍珠贵。” 昌缨一板一眼地说。 “……这也是致富经里说的?” 谈君子有些无语。 “嗯,这个真的是致富经里说的。” 昌缨郑重地点头。 “……那什么是假的致富经里说的?” 谈君子侧头问他。 这下昌缨不接话了。 “抬脚。” 谈君子弯下身。 “干嘛?” “给咱家蚌把鞋穿上。” * 好不容易把昌缨运回民宿,刘戡居然不在房间。 谈君子把昌缨码在床上,给他倒了杯水放床头。便要走,结果衣角被昌缨拉住。 床头灯橙黄色的灯光映得少年脸庞柔和极了,像一只巨大的犬科动物。 “君子。我好喜欢你哦。” 昌缨半闭着眼睛叹息着噫语道。 谈君子俯身亲了亲他额头,把他的手轻轻扯开:“你乖乖睡一觉……明天我们……明天等你醒了。” 昌缨没再答话,仿佛睡了过去。 谈君子走时帮他把灯旋关掉。 听到谈君子的关门声,又过了好一会儿,昌缨睁开眼。 一片黑暗中,他笑了笑,然后起身,走到浴室,开始洗漱。 第28章 春天只来了一天(四) 要说一点醉意没有那是假的,今晚保守估计喝了十几杯。就他们腌肉剩下那点劣质白酒,度数又高味道又冲,昌缨一个人喝了小半瓶,而且还混着啤酒。 但要说完全醉了也是骗人的。谁醉了的时候还能该抱的抱了,该亲的亲了,该说的说了,唯独不亲亲小嘴? 所以说这醉是选择性的,是狡猾的。 他是真的把谈君子放在心尖儿上,不想给她一个酒气熏天的初吻。初吻一定要是香喷喷的,嗯。他当时不断告诫自己,所以才忍住了。 他这个顶多是微醺。然后借着酒劲,把情绪放大,哭哭闹闹的。还别说,撒娇还挺上瘾的。昌缨美滋滋地冲了个澡,唯独没洗脸。刚刚谈君子亲他额头时,他忍住了自己想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的冲动,现在有点后悔。做正人君子有什么好处? 谈君子好软啊,抱着她真舒服,女孩子原来是这么又香又软的,哪里都香,头发香,脖子香,说话香,就连眨眼似乎都能从睫毛中带出香气。哎。她也喜欢我啊。这么好的女孩子能喜欢我。她是仙女吧。 他的心一想到谈君子,就变得轻飘飘的,思绪乱飞,一会儿沉醉于刚刚,一会儿又去想未来。昌缨一时分辨不清这是未散的酒劲儿还是什么。他一时又纠结又甜蜜,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猥琐,但又忍不住去遐想。 他也紧张的,他也忐忑的,但是很多事情一上手,就那么顺理成章,就那么稳。噢,我这该死的自学能力,聪明人大概就是这样吧,真是没办法,啧。昌缨在喷头下冲着,甚至不自觉地开始轻声哼歌。 昌缨此时才发觉,刚刚解下的君子的头绳,还挂在他的手腕上。就是一个朴素的黑色的皮筋,还有点勒手。昌缨抬起手腕,就看着那个黑色的头绳。 少年盯着头绳,心化成了一滩水,喉头动了动,花洒淋在他的后背。 浴室里热气蒸腾,十六岁的少年把戴着头绳的那只手慢慢往下伸,他想尝试一件之前从没做过、但对于现在的自己有几分益处的事情。眯着眼睛,在水汽中,在酒意里,在迷乱的情思里,在自我厌弃中,在无法自拔中,随着手上的动作逐渐加快把这氤氲带到更高的境界里。 他洗了好久才出来。 少年哦。 * 谈君子回到房间,秦阮书正盘腿坐在大床上看柯南,电视开着,但她没看。 电视上正好在放类似致富经的节目,讲渔场如何培育珍珠。谈君子脸又红了。 袁果没在。刘戡刚刚也不在房间。不知道两人去哪儿给脚疗伤去了。 秦阮书没说话,就怪笑着看着君子。 谈君子扑上床佯装掐秦阮书的脖子:“笑!让你笑!” 秦阮书把书合上:“我什么话没说,某人怎么还恼羞成怒上了?说吧,是不是从此以后昌嘤嘤同学彻底转正了?你俩这连续剧都给我看烦了,我每天就想着你俩什么时候能在一起,我都成老母亲心态了……” 谈君子从床上跳起来,去换睡衣裤,外面的衣服上床不干净。 她边换边好奇:“诶?你怎么知道的?” 秦阮书把手支在膝盖上说:“你这个榆木疙瘩我不清楚,老狗那点心思我可是早看出来了。学习好就是洞察力强。” 谈君子换好睡衣裤,爬上床,也学着秦阮书那样盘腿坐,两人面对面。 “可是他今晚喝多了,万一他说的是胡话,或者明早全忘了,那我怎么办啊?” 谈君子皱着眉头说。 “你放心,昌缨就算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会忘了自己喜欢你这件事的!” 秦阮书抓过一个枕头,也给谈君子怀里塞了一个枕头。两人都把头放在枕头上。 “倒是你,怎么突然开窍了?” 秦阮书问道。 “……” 谈君子想了想,十分认真地说:“因为我发现,别人碰我的时候我特别难受只想躲开,昌缨抱我的时候,我就还挺开心的~” 秦阮书挑了挑眉:“哦,他今晚抱你了。” 随后反应到:“那别人是谁?张达吗?” 谈君子其实想说的是秦轲,但是鬼屋那事她没和任何人说,此时她也不想再提了。所以谈君子就敷衍地点点头:“嗯。” “哎,我都开始同情张达了。不过他下午抱你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居然敢在昌老狗眼皮底下动手,倒也光明磊落。” 秦阮书评价道。 “你和谁一拨的?嗯?和谁一拨的?我当时都吓死了好吗!” 谈君子扔了枕头去挠秦阮书的腰,秦阮书笑着拿枕头砸她脑袋。 两人笑着打了一阵,都向后瘫倒在床上。 “唉,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真幸福。” 秦阮书对着天花板感叹了一句。 谈君子知道秦阮书暗恋郁谋很久很久了。一时也没说话。 “谈君子,有件事,趁着袁果不在这,我想和你说。” 秦阮书一动不动地躺着,但是语气突然变了。 “什么事?” 谈君子侧过头去看秦阮书。 秦阮书知道谈君子在看她,但她没有转过去和她对视。 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来,一行眼泪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谈君子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想去摸摸看那是不是眼泪,结果秦阮书避开了。 “君子,这学期结束,我就要去英国了。” 秦阮书说。 谈君子眨了一下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是暑期游学吗?” “不是游学。” 秦阮书转过头来和她对视:“我爸被公司调去英国,七月底,我们全家一起搬去英国了。” 谈君子感觉自己只看到秦阮书的嘴一张一合,但并没有听清她说的话:“……什么?” 秦阮书的语气温柔又无奈:“你听到了的。” 谈君子眨巴了几下眼睛,吸了一口气。 秦阮书看着她那个样子,生硬地命令道:“不许哭!” 谈君子憋着,咬着嘴唇。秦阮书又不忍心,于是凑过去抱着谈君子。 两个女孩在床上,彼此把下巴放在对方肩膀上。 好安静啊。 过了好久,谈君子说:“我不想让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呀。” “以后没人和我一起上操,没人陪我一起打水,晚上我没法给你打电话,没人陪我一起做心理测试,没人给我讲题,没人陪我一起傻乐……” 谈君子细数着两人一起做的每一件事。 “我也不想走。” 秦阮书让谈君子不哭,但她先哭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谈君子终于没憋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最好的朋友,怎么能分开呢?” “你怎么才告诉我啊!你这人真讨厌!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谈君子边哭边生气,边生气边哭。 她从没想过秦阮书会离开她,就像她从没想过秦阮书会到来一样。秦阮书就是突然成了她的好朋友,然后又突然要走。 十几岁的女孩怎么会去想这么辽远的事情呢。但是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就是人生的常态啊。 秦阮书哭着说话,断断续续地:“我去了、英国,我们也、照样是好朋友啊!你干嘛威胁我?” “不一样的、很多事情我都没办法立刻告诉你了。” 谈君子十分惆怅。 “可是你有昌缨了呀,你和袁果关系也越来越好。” 秦阮书吸了吸鼻子:“其实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我爸去英国的事前不久才彻底确定下来……没确定之前我还抱着幻想,幻想这事不成行,这样我也就不用离开你了。” 谈君子的哭渐渐悄声,但还是时不时抽一下:“那你去那边,谁也不认识,语言又不通,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她嘴上说着不想让秦阮书走,但实际已经开始操心秦阮书过去那边的事了。 “我应该会先上一年语言班,我爸已经帮我联系好了,如果快的话,半年就能转到当地的高中读书了。这你不用担心,学习好的人去哪里都吃香,没人敢欺负我。” 秦阮书松开谈君子。 两个女孩蜷着面对面,脸上都哭的跟花猫一样。对着吸溜鼻涕,哭哭笑笑的。 …… 袁果半夜摸进房间时,看见谈君子和秦阮书头靠头睡在大床上。 对于谈君子来说,这一夜过去,春天就随之结束了。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只来了一天。当晚来,当晚去。无影无踪。 * 第二天一早,谈君子醒来以后蒙蒙噔噔的。洗脸的时候发现眼睛是肿的。 昌缨其实六点就醒了。他每隔半小时就不动声色地去阳台看一眼,看边上房间的女孩子们有没有动静。 他在脑海里设想了无数场景,每一个场景他都设计好了。毕竟,今早谈君子的态度很重要,这决定了他下一步要怎么做。 大概七点多时,他听到隔壁有开门的响动声,刘戡还在睡觉,他冲到门口假装正要出门,但打开门时表演地极其不经意。 果然如他所料,这个点儿出来的肯定是谈君子。毕竟人家有着老年人的生物钟。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会看见哭肿双眼的谈君子从房间走出来。 昌缨面子上维持着淡定,心里却慌得一批。这什么情况? 她是后悔了?生气了?昨晚自己太鲁莽了?蚌和珍珠的比喻太蠢了? 随后他安慰自己,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昨晚她还亲了亲自己的额头,应该不是因为自己才肿眼睛的。 谈君子见到昌缨,男孩儿似乎早上刚洗过澡,头发还潮潮的。看到昌缨,谈君子才又想起昨晚的表白……哦,原来还有这件事。 昨晚她和秦阮书几乎是哭着睡着的,梦中也都是在帮秦阮书和欺负她的英国佬干架,完全把昌缨抛在了脑后。 昌缨此时站门口,穿着白色T恤,特别清爽。这时候五月初,气温还不是很高,大概十几度吧,但少年人火气旺,昌缨就穿着一件短袖。 谈君子眨眨眼,看着昌缨,昌缨居然难得的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谈君子其实什么也没想,可能刚起来有点懵,她走过去,把头往他胸膛上一抵,像根落寞的火柴棍儿。 昌缨怔住了,门在他身后自动撞上。 他双手垂在两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拍拍她。人一下子就傻了。 只听女孩儿鼻音很重地说:“抱抱。” 随后谈君子伸出手,环住昌缨的腰,很认真地在抱他。她的手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环在他腰间,昌缨却觉得站稳都是问题。 昌缨的手悬了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也回抱住谈君子,这特么,大早上的就这么梦幻的吗? 昌缨觉得自己彻底完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以前的淡定和聪明劲儿都去哪里了?为什么现在的他只想傻笑? “你昨天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谈君子在他的怀里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似乎在质问,但语气没那么强硬。 昌缨一时半会儿无法思考,喉头动了动,才半机械地说道:“记得。” 谈君子点头:“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啊?” 都抱在一起了,你问我?昌缨觉得自己未免有些没出息。一晚上的时间,怎么地位调换了? “一切看你。” 昌缨强自镇定道。 “你要是不想公开,那我们就不公开,我知道你想好好学习,我也没想拖你后腿。我们可以一起进步。等高考完再说。” “昌缨。” 谈君子只觉得昌缨好好啊,为什么她周围的人都这么好。边说嘴角边向下,感觉又要哭了,但她忍住了。 “你说。” 昌缨捕捉到谈君子的表情变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就莫名其妙委屈上了? “我昨天有句话没有说,但是你都说了,我不说的话,我怕你委屈,我怕你又说我欺负你。你知不知道你昨天都哭了?” 谈君子顿了顿说:“我也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昌缨慢慢睁大眼睛。昨天哭的真值。 “但是。” 一句‘但是’又把昌缨的心揪起来了。 “但是,昨晚秦阮书和我说她要去英国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我想好好陪陪她。高中剩下这段时间,嗯,我想我们一起好好学习……我不想公开……就学校里那种情侣,我不想像他们那样。”具体哪样她也形容不来,但谈君子说的昌缨都懂。 昌缨消化了一下她这段话。弄明白了谈君子这肿眼泡是为了什么。也弄明白了女孩儿的心意。 他点点头,尊重她的意愿。的确,两人因为家庭的缘故,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但毕竟还都是十几岁的学生,既然把事说开了,很多事情就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一辈子都要在一起,来日方长。以后是要领证的人,现在公不公开似乎不那么重要。 “哎,和青梅竹马谈恋爱感觉会不会有点奇怪?我们俩真的太熟了。” 谈君子皱着眉头说。 “不奇怪啊,哪里奇怪了。” 昌缨表现得若无其事,他立马否认道。但实际觉得嗓子有点干,还是有点绷不住。他挺想去跑个八公里的。现在的自己,总是不自觉在笑,真是太不好了。 谈君子放开昌缨,昌缨也随着她放开手,自己也放开手。怎么办,就想一直抱着。 谈君子仰脸对昌缨傻乐:“我都不知道怎么相处了。” 昌缨恢复了淡定脸,还假装嘱咐道:“嗨,该怎么着怎么着呗。一会儿见到其他人你可别露馅了昂。” 谈君子感叹道:“你真厉害,你好淡定啊。我就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怎么办,我现在心就开始扑扑的,紧张。” 昌缨使劲控制自己的手不去勾谈君子的肩,语气淡淡:“还行吧。咱俩保持距离,不然你一会儿忍不住抱我怎么办。” 艹,好特么难。这谁受得住啊。 * 雾灵山度假村里有个蹦极项目,有句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 刘戡去前台大堂询问哪里买票时,昌缨去洗手间,门外有两个保洁聊天。 “哎,前几天老总夫人来,你看到没?” “看到啦看到啦,不说的话还真以为是哪个明星呢,四十多岁保养得真好,看着比我都岁数小。” “是挺好看的,但保养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你听说了么,老总外面还有……” “啊??不可能吧,两人感情挺好的呀。” “切,你又看得出两人关系好了,这几年集团内部好多消息不全是空穴来风吧?” “哦呦那可真是不敢想……不过有钱人家的事,咱们也不好讲……分分合合的……” 昌缨出来时两个保洁已经走了。 * 蹦极台海拔并不高,虽然往下看也挺吓人的。山谷内有薄雾,有树影。 谈君子第一个跳,其实腿肚子有点打哆嗦。她往下瞅了一眼,工作人员给她扣好绳索,边检查边说:“害怕啊?” “不怕。” “你说个愿望,吼出来。” 工作人员鼓励道。 谈君子想了想:“和秦阮——”一句话没说完人就被推下去了。 “啊——————!!!阮、书、书、秦阮书、永远都是、好朋友!!!” 山谷里还回荡着她的嚎叫和愿望。 和秦阮书永远都是好朋友。 这是她的愿望。 秦阮书背过身,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 晚上昌缨拿着照片去敲秦轲的门时,发现门是开着的。 “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来。” 秦轲抽了根烟从外面进来,把阳台门关好,还试了试有没有关严实。 …… 半夜躺床上,昌缨双手覆在脑后,内心翻涌。 之前在秦轲房间。 “谈君子的母亲没有死,谈水仙和我父亲在一起。” 秦轲说得简短,但往往越简短的话内容越多。 昌缨消化了一阵儿,不可能说不震惊,但震惊之余,昌缨想明白了很多小时候的疑问。比如说,为什么谈家不立遗像,比如说,为什么不带君子扫墓。因为这人压根儿特么的没死。 其实谈水仙还活着这事对昌缨最大的影响就是,他一想到谈君子,就心疼到无以复加。 她母亲不要她。 他想到那本被谈君子花了一暑假纠正了所有错别字的《哭泣的骆驼》。那张他俩听了无数遍的磁带。还有那张一直被谈君子压在枕头底下的半张照片。 那是她母亲啊。被她偷偷怀想过无数次,默默思念但又从不说出口的女人。 一时间有太多话想说,但又一句话说不出来。 “总之这事我告诉你了。你决定要不要告诉谈君子。袁果那里你放心,她不会说的。” 秦轲又燃起一根烟。 昌缨斟酌再三,决定不说。他记得自己当时还问秦轲,为什么会告诉自己这件事。 秦轲弹了弹烟灰,是这么说的:“你俩……在一起了吧?” 昌缨没回答。 秦轲点点头:“其实不用问也能看出来,彼此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好事。不管你信不信,我挺祝福的。” “也不瞒你,我挺喜欢这姑娘的。你要是和她在一起了,就好好保护她。这件事,你说决定不告诉她时,我还舒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谈水仙和秦海,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说是为了爱情,其实自私得很。但凡在乎自己儿女半分,也不会抛家舍业地在一起。要是让君……”他本欲说君子,但想了下不合适,于是顿了顿,说道:“让谈君子知道自己母亲是这样一个人,估计世界都要塌了。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我知道,与其知道我父亲还好好活着,不如让我觉得他已经死了。” “更何况,谈水仙根本也没打算认她这个女儿。不告诉也好,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就说母亲死了,比告诉她不要她强。” …… 少年的心绪起伏,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起身到楼下。 此时夜深人静,快步走过那对陌生小情侣的房间时,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喘息声以及砰砰声。 昌缨下到一楼,竟然透过窗户看见院子里谈君子的背影。她正坐在泳池边,腿泡在池子里,向后仰着支着手看夜空。 昌缨步伐很轻,坐到谈君子边上时,谈君子才发觉。 “你没睡?” 谈君子有些惊讶。她本来已经上床了,但因为又想到秦阮书要走,就有些难过,于是下来发会儿呆。 昌缨坐下后,低头很自然地亲了亲她额头,做过一遍的事情,再做,就那么顺理成章。其实也没完全亲到,只是亲了亲额前的碎发。谈君子稍稍躲开,还回望了一眼四周,生怕被别人看到,但院子此时里一片寂静。 “没人。” 昌缨笑道。 月华如水,姑娘温柔。谈君子低头,看着泳池里自己的脚。水影憧憧,脚的倒影变了形。 “我怎么觉得,我俩那什么之后,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呢?” 谈君子说。 “哪什么?” 昌缨笑着问:“谈恋爱说成那什么,不知道的人以为是什么呢。” “哎呀你别说!”谈君子听到‘恋爱’整个人几乎都要蹦起来了。 昌缨安抚地拍了拍她放在池边的手:“逗你呢。怎么这么激动。” 谈君子手缩了缩,也没挪开,由他盖住。半晌,她侧头看他,好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喜欢我什么呀?” 她一连问了两个问题,昌缨都默不作声。心里想,什么时候?那可久远了。至于喜欢什么?都喜欢。只要是谈君子的一切,他都喜欢。 得不到昌缨的回应,谈君子往他那边赌气踹了一脚水花,然后抬头,姑娘柔柔地笑着,有点心事,又有点得意,所以显得又开心又惆怅。 这样的君子他可太心疼了。他知道她因为秦阮书的事情在伤心。但同时他又刚刚知道了她母亲的事情。此时昌缨怀着几分隐瞒的歉疚。心绪杂乱又贪婪。 昌缨看着谈君子,谈君子的眼睛里映着他,懵懵懂懂,清清澈澈,又情意绵绵。 他觉得心被塞得很满。 他想把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让所有事情都不会去干扰他的姑娘。什么操蛋的人和事,统统远离她。 少年胸怀里升腾起的几分壮志和柔情,丝丝缕缕地侵蚀着他的理智。什么歉疚,什么愤怒,什么心疼,都在这撩人的月色下慢慢化作某种欲|望。 “君子,你还记得昨晚我们看的电影吗?” 昌缨想了想说道。 “记得呀。” 谈君子有些疑惑,提这个干什么。 “有些情节我给忘了,想问问你。” 昌缨嘴角扯起一丝笑容。 如果谈君子有经验的话,她会发觉这是不怀好意的笑容,但是她没经验。于是她坦白道: “那电影那么无聊,不记得也没关系啊。” “有关系的。比如说……” 昌缨慢慢欺近,语调带着引导:“比如说,他们接吻时,男的手是放在这里的吗?” 昌缨的大手一下子托在了谈君子的脑后。 似乎察觉到不对劲,谈君子心里狂跳,甚至想到了速效救心丸,她嗫喏道:“是吧……” “我真的记不太清了,另一只手是这样?” 昌缨语气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无辜和真诚,仿佛他真的在认真和她探讨剧情,随着他渐渐放低声音,他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谈君子的下巴。 这是一步步地不容置疑地在试探,在侵略。 “……” 谈君子只觉得呼吸急促。 “你教教我,我不会,我记性不好。” 昌缨还在说话,但那声音已经极低,几近气声。又委屈又危险。 “……” 谈君子眼里只有他的嘴|唇,那里一闭一合地说着鬼话。气人的鬼话。 意识到姑娘的视线,昌缨没再犹豫,低头覆上了谈君子的嘴|唇。 真软啊。只有软吗?不对,还有甜。 昌缨就像在慢慢吃一个棉花糖一样,悠然自得地,心满意足地,轻轻舔着谈君子嘴唇的轮廓,然后用这条舌头去打她的牙齿。姑娘不肯张嘴,他就用舌头轻轻触她嘴唇让她痒痒。 谈君子被亲得忘记呼气。昌缨轻声说:“谈君子,张嘴,呼气。” 谈君子乖乖张嘴,昌缨的舌头一下子就进去了。谈君子觉得自己好傻哦,呼气可以用鼻子,为什么一定要张嘴呢。 谈君子闭上眼睛,只感到天旋地转,大厦倾倒,海水漫涨。脊|柱升腾起一股一股的酥|麻感,她的脚趾都在抖。 昌缨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觉得小|腹一直在紧|紧|绷|着,他的手臂一会儿收紧,一会儿放松。 亲喜欢的姑娘的嘴,原来这么带劲。 分寸?不存在的。他只想好好探|索。 这是春天的夜晚,这是江边的小楼,这是两个笨拙的少年少女。 半晌,感觉到姑娘似乎快不行了。她一直只出气,不怎么进气。昌缨才恋恋不舍放开了她。 “我学到了。” 昌缨声音有些粗,他试图让喘息声不那么明显。 “学到什么?” 谈君子细细地|喘|着。 “为什么接吻时,男的要把手放在女的脑后。” 昌缨笑着说。 “为什么呀?” “怕你躲开。” 昌缨又摸了摸她的后脑,这动作把谈君子吓得一机灵。昌缨看她吓成这样,便把手放下。 “你还、真是好学……” 谈君子把脚从泳池里伸出来,抱膝坐好。 “没办法,笨鸟先飞嘛。” 昌缨感慨道。 作者有话要说: 神清气爽 第29章 再别康桥(一) 第三天清晨,众人起很早去坐回彤城的大巴。 男生们扛着包走在前面,刘戡和袁果别别扭扭地边走边打架。而谈君子几乎是挂在秦阮书身上走路,两人远远地落在后面。 路过江边,谈君子俯身捡起一颗扁圆的石子,默默捂着石子在xiong口几秒钟,就像在许愿。然后侧着身子把石子往江心一甩,打水漂。 “如果滑了三次以上,那么阮书就不会去英国。” 谈君子说道。 “扑通”一声,石子远远地落入水中,几乎一个水花都没有溅起,连一个水漂都没有飞起来。 谈君子哭丧着脸,反复说着“刚刚那个不准!不算数!我再来一次!!” 弯腰仔细挑石子。 秦阮书笑出了声,也学着她的样子挑了一颗椭圆形的石子,往江里随意一扔。 “如果滑了三次以上,那么期末我就能超过郁谋!” 秦阮书说道。 只见那颗石子在水面上飞了六次才落入江中。“耶!!!” 秦阮书双手挥舞着在江边跳起来。 前面几个人停下来回望,看见两个女孩儿正一下下往江里扔着石子。 谈君子挑的石子都有冠军相,又圆又扁,但就是打不起水漂。 大家开始纷纷往江里扔石子打水漂。 昌缨随便捡起一颗石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手虚晃几下像是在找角度,随后扔出。 那石子就像一只轻盈的水鸟一样,在水面上轻点好几下,几乎要越到江心才停住沉下去。 谈君子默认把昌缨扔的这一下也算作自己的,开心的不得了:“过三下了~!阮书不用走了~” 昌缨无奈笑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可不行,我许的是自己的愿望。” “我刚刚和那颗石子说,要是三下以上,我就能和君子一辈子在一起。” 江风吹得少年衣衫鼓荡,碎发飞扬,白衣少年浅笑着站在江边,一只手还插着兜,又清爽又懒散,但眼神真诚坚定,谈君子一时间看得愣住了。 * 回城大巴上,秦阮书还沉浸在刚刚水漂带给她的预示中。她真的超级想在去英国之前打一个翻身仗。从初中到高一,每一次大考,她从来没有赢过郁谋,她非常不爽。就像她的执念一样。 张达禁不住泼冷水:“说真的秦阮书,以我对郁谋的了解,你得第一不太可能。” “我说的实话啊,我和郁谋是发小,他属于脑子极其聪明,后天又十分努力认真的那种学神。你虽然一直是咱们班第一,但和郁谋还是差着一截儿呢。” 张达补充道。 刘戡附和着点头:“的确,我和郁谋不熟,但我俩小学一个班的,我的天啊,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自律的人,而且心态超级稳定,那句话怎么说的,王者风范。秦阮书你挺聪明的,但聪明人过招,比的就是勤奋,那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还不够勤奋?” 秦阮书的脸肉眼可见地气成了河豚。 袁果都看不下去了,虽然当她得知秦阮书要去英国以后,第一反应是抱着谈君子大喊:“这下君子归我了!” 袁果打抱不平:“切,哪有什么不可能,要我说,阮书,你努努力,期末让他们看看!” 谈君子点头:“真是的,人家还没考呢你们就给泼冷水,阮书,好好考!” 刘戡出于求生欲没有再说话,只是撇了撇嘴。 张达摇摇头:“真的,不信打赌。” “好啊!打赌就打赌!”谈君子在大巴上倏地站起来,结果司机一个拐弯,她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昌缨腿上。 昌缨扶着她的腰把她安安稳稳放回了座位。 谈君子脸红了,思绪一被打岔就开始支支吾吾:“那个,刚说到哪里了?打赌,赌什么?” 袁果正吃着棒棒糖,听到这话,棒棒糖在嘴里转了一圈便有了注意,她举起棒棒糖:“我提议!” “我提议,要是秦阮书这次考了年级第一,名次超过郁谋,你们几个放假前最后一天都得穿裙子去学校,去听年级组长讲话!” 张达对郁谋非常信任,他嘬了下牙花子,带了几分痞气地说:“成啊,谁怕谁。” 秦轲本来抱着臂靠着窗假寐,听这话睁开眼睛:“和我没关系啊,我没参与讨论。” 袁果摇他肩膀:“不行!哥,你也得参与,不然不好玩!就这么定了,你,刘戡,张达,昌缨,还加上你们班那个罗子涵,不是好兄弟吗?好兄弟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张达掏出手机直接按了罗子涵电话,电话接通,在嘈杂的车厢里他直接和罗子涵说:“喂,有个赌……”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你就答应。成吧,就是说啊,要是秦阮书这次考了第一,超过郁谋,我们几个就得穿裙子…对,放假前最后一天,不是有全年级讲话吗,我们穿着校服裙子去大礼堂……” 张达停顿,问袁果:“罗子涵问,如果你们输了怎么办?” 袁果捅谈君子:“你想想,我们输了怎么办?” 谈君子摸着下巴:“我们输了的话就……就……就围着操场蛙跳五圈,边跳边唱葫芦娃。” 袁果皱眉:“这个会不会对自己太狠了些?” 秦阮书霸气决定:“就这个!要对我有信心!姐之前都是随便考着玩玩,看我的,我下半学期每天不睡觉我也要拿第一!” “好!相信你!” 谈君子猛地一捶大腿,结果捶在了昌缨的腿上。 * 其实从兴趣爱好还有性格上来说,谈君子和秦阮书是完全不搭的两个人。 初中时学语文,秦阮书最喜欢的人是李煜,是晏几道,而谈君子最爱的是李白,是苏轼。 秦阮书在课本边缘写下“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谈君子则执着于给李白画上拳击裤衩还有墨镜,然后写一个对话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两人看男生女生,谈君子喜欢看恐怖漫画和心理测试,秦阮书喜欢看少女心事投稿。有段时间男生女生连载刊登伊藤润二的人头气球,谈君子惊为天人,捧着去给秦阮书看,被秦阮书掐了三天大腿。 秦阮书最爱的小说是何以笙箫默,她看了无数遍,每次看都在床上打滚,求老天赐给她一个何以琛。而谈君子则在家里肩上系着毛巾被冲来撞去假装自己是杨门女将。 谈君子被秦阮书按着头拜读何以笙箫默,读完以后她还说:“哇哦,女主一走好几年,男主还一直等她,这种事只有小说里会有吧。” 气的秦阮书把她罩在毛巾被里一顿毒打,边打边说:“那是深情!那是专一!你这人真会煞风景!不懂别瞎说!” 初中还没学再别康桥时,秦阮书就会背诵这首现代诗了。就因为这首诗里说:“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这句话被秦阮书刻在她用过的每一块橡皮上。 与此同时,谈君子的橡皮上则会用圆规刻着:“一点浩然气。” 背面:“千里快哉风。” 但就是这样两个不搭的人,成了最好的朋友。她们每天打打闹闹,又会黏黏糊糊;每天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又会在大事上互相鼓励互相包容,陪伴着对方走过青春岁月。 秦阮书会羡慕谈君子怎么吃也长不胖,有一双又细又直的腿,会羡慕谈君子人缘好,会羡慕谈君子跑八百能进三分钟,会羡慕谈君子从不纠结,从不退缩;谈君子会羡慕秦阮书有个好脑子,会羡慕她学习从不操心,会羡慕秦阮书轻轻松松就能做好任何事,会羡慕秦阮书皮肤超级白几乎不会被晒黑……秦阮书不会变成谈君子,谈君子也不会变成秦阮书,但她们之间没有嫉妒。 秦阮书说,谈君子有了昌缨,有了袁果,所以她离开也不打紧。谈君子并不认同这句话。 谁也无法取代任何人啊。新的人来,旧的人去,但旧的人永远独一无二,她们在一起那三年的开心快乐,谁也给不了了。 * 后半学期,秦阮书感觉自己过去的十几年的人生里都从未这样努力过。 有天放学她拿着课后练习去问老师,任课老师简直受宠若惊,甚至给她倒了杯茶。 年级前十的较量基本属于神仙打架,看着秦阮书发奋,谈君子其实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狗腿一些,帮她倒水,给她捶腿。每次谈君子献殷勤的时候,罗子涵都在不屑地笑,认识郁谋的几个男生都明里暗里觉得秦阮书在做无用功。谁能让郁谋走下神坛?老天爷都不知道。 昌缨其实没有在担心自己要穿裙子这件事,他担心的是到时候女生们输了,谈君子不开心怎么办。 两人回到学校开始正常的学习生活以后,他甚至觉得自己待遇还不如以前了。谈君子大概是因为做贼心虚,现在昌缨正常去谈家吃饭看电视,都要被谈君子瞪,谈正气一不在身边,谈君子就要踹他,就仿佛他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情一样。 天可怜见,他真的十分安分守己。除了偶尔在楼道里要个抱抱,除了在饭桌底下勾勾小手,除了……这个地下工作做的他十分憋屈。 可每当他下定决心揭竿而起力图提高自己的待遇时,看到谈君子在学校里在家里战战兢兢像个鹌鹑的样子,他又一下子心软了。她就是这样啊,看着胆大,其实胆小得很。所以到头来,他顶多只是逗逗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改变。 * 期末放榜那天,当事人秦阮书都没有谈君子他们紧张。当然他们的紧张各不相同。 男生们的紧张,是暗暗激动的紧张。女生们蛙跳时可以拍小视频传贴吧,那绝对轰动。 谈君子和袁果的紧张是因为……算了,说实话,她们也觉得秦阮书不太可能。毕竟郁谋简直太bug了。 三个女生手拉手站在红榜前,谈君子先去看榜首,打头那个字是“秦”,她几乎要晕过去了,想要开心的蹦起来了。 再往后看全名。 秦轲。 ????? 秦轲。 ?????? 她再往下看,第二名,秦阮书。 “那个,我是不是眼花了。你们看到的是什么?” 谈君子揉揉眼睛,指着墙上的红榜问,她一瞬间以为自己不认字了。 “你没看错,第一名我哥,第二名阮书……” 袁果咬牙切齿地说,嘴里的棒棒糖被她嚼得嘎嘣响,仿佛那是秦轲的头盖骨。 秦阮书面容呈现崩溃的前兆,她嘴唇抖了抖:“给我上一下呼吸机……” 三个女生在红榜前渐渐僵硬成石头。人潮涌动,唯有她们三个不动如山。 “怎么没看见郁谋?” 谈君子往下找名字,红榜放前五十名,但前五十名里没有郁谋的名字。大神怎么可能连前五十都没进?奇了怪了。 袁果也找了一遍:“确认没有。” 秦阮书也找了一遍:“确认没有。” 三个人面面相觑:“所以,这算是赢了还是输了?” * 放学后,张达带来了有关郁谋的消息。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我短信问他来着,他没回我。我问他们班同学,说是期末考试考数学时,他突然冲出去了然后那一科缺考了就,整整一门没有分数。” 众人:…… 张达下结论:“所以你们输了。秦阮书没拿第一。等着蛙跳吧。” 秦阮书咬着牙攥着谈君子的手:“慢着!” “我记得没错的话,我们赌的是:我拿第一,逗号,超过郁谋。现在就是,我的确超过郁谋了呀,所以我们没输,是你们输了,穿女装吧。” 秦阮书开始抠字眼。 “那不能这么说,你也的确没拿第一啊。” 罗子涵和她掰哧。 …… 最终双方谁也不肯承认对方赢,但又都十分不甘心,最后以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心态达成一致,就是: 大家都输了。谁也没赢。 那么,来吧,少年们!放假前最后一天,一中F5穿女装;三个女生围着操场蛙跳唱歌。 作者有话要说: --- 谁说要看女装来着? 嘿嘿,这是来自米鸭的宠爱,请查收 我们搓搓手期待一下明天 第30章 再别康桥(二) “昌哥,你有没有觉得,底下凉飕飕的?” 刘戡和昌缨在厕所隔间,昌缨正帮他在裙子拉链部位别着别针。 刘戡裙子是问袁果借的,但袁果太瘦了,校服裙子码数超级小,刘戡根本套不上,于是袁果给他找了条和校服裙子颜色长短相近的呢绒短裙,但这短裙是拉拉链的,不是松紧带,刘戡这腰根本拉不上拉链,于是就得别别针。 刘戡边说边微微发抖,露出两条大毛腿,底下穿着篮球鞋,和小短裙一搭不伦不类的。厕所开着窗,有穿堂风,虽然已经是夏季,但背阴儿处还是有点凉,关键还是不习惯。档那块儿没有兜着的,特别没安全感。 “弄好没有啊?” 刘戡抱怨着回头。 “你屁股别乱动。再动我抽你啊信不信?还差一点就好了。” 昌缨心里有点窝火,袁果给找的这几个劣质别针不知道从哪儿卸下来的,都有点儿生锈了,挺脆的感觉。 “Shua——”隔壁冲水,走出一个男生,男生边出厕所边摇头,我这都听到了什么?刚刚他在蹲厕所,边儿上隔间就来了昌缨和刘戡。 这两人进了隔间,其中一个就把裤子褪了。然后他从缝隙看去,能看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然后还发出“快点快点”、“凉飕飕”、“快好了”这些话。关键在前面的那个还会抱怨,后面那个还说“再动我抽你”……真是……不可置信!这种是可以在校园里发生的事情吗? * 事情回到一天前。 赌约立好后,虽然难以置信居然输了,虽然不情不愿,但男生们当然不可能耍赖。 这事情想想就觉得天都要塌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真要大摇大摆在学校里穿裙子,丢人倒还在其次,被年级组长或是班主任抓了就麻烦了。 男生穿裙子这种事倒是不至于会被记过,但是会全校大喇叭广播:某某班谁谁谁,穿裙子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影响极其恶劣…… 之前就有,全校通报,说某某男生在寝室里穿女装绕着高低床爬梯跳钢管舞。点名道姓带班级。 还有,之前蒋晨晨也被全校大喇叭批评了,说他在午休期间高声唱歌剧影响同学休息。 好像还有人因为写奇奇怪怪的言情小说并在班级里传阅被点名批评。 反正就是,任何严重违反纪律但是还不到记过的行为,都会被大喇叭钉在耻辱柱上。 五个男生走在回家路上,都沉默了。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 “说实话,我开始后悔认识你们了。” 秦轲一向话不多,此时突然开口。他这后半学期拼了老命考的第一,图什么啊?为此还少打了两份工,少赚多少钱?! “谁说不是呢?” 张达附和道。 “艹,张达你还好意思说,当初不是你说的打赌么?” 刘戡扇了一下张达后脑勺,但立马被张达拐住脖子压在树上摩擦。 “晚上吃不吃烤冷面?” 罗子涵指着街边小吃移动车说。 “昌缨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刘戡问。 “有是有,但是我不能说,我现在自身难保,有个主意就不错了。兄弟们对不住了昂。” 昌缨四十五度角看向天空,良久:“你们闹吧,我先回家了。我是有家室的人了……” 看着昌缨离去的背影,秦轲觉得脑海里的灯泡亮了一下:“对不住了啊大家,我也有主意了,先走了拜拜。” 秦轲和昌缨都走了以后,张达也陷入沉思,然后说:“我好像也有主意了,回见了兄弟们~” 刘戡插着兜踹了下树:“靠,怎么一个个都这样。” 罗子涵站在烤冷面的摊子前:“戡哥,两份十块,你要不要也来一份?” * 厕所里,昌缨好不容易给刘戡弄好别针,勉勉强强让小裙子不会掉下来。他又轻轻扯了扯,发现还挺牢的。 刘戡忍不住把小短裙往下揪,这裙子也忒短了些,膝盖往上将将盖住屁|股。他看昌缨还穿着校服短裤,狐疑地问:“昌哥,你不会临阵脱逃吧?” 昌缨打开门把刘戡推了出去:“你先去礼堂,我换上随后就来。” 刘戡站在男厕,小便池一溜儿男生同时转头看他。刘戡保持淡定,在洗手池洗了手,甩了甩,就大摇大摆走出了门。 小便池一众男生:!? 有个人看得太专注后来还惊呼:“艹,尿手上了!” * 罗子涵往礼堂走,穿过好奇的男男女女,大家都停下看他。他手里拿着小卖部刚买的可乐,里面气还挺足,他正小心翼翼拧开。一双大手拍在了他后背上。 “我靠!” 手底下的瓶子立马往外溢出气泡,他眼疾手快往后一挪身,撒了一手,他甩着手:“你特么干嘛呢?!差点儿撒我裙子上!” 然后他定睛一看,年级组长。 年级组长脸上有着强自镇定的扭曲:“你给我过去站着!” 手一指礼堂门口。 * 刘戡特别担心后面走光,双手放在后面捂着。毕竟袁果给他找的这裙子是人家袁果自己的,袁果一个一米六小姑娘穿的裙子放他身上,就变成了超短裙。他还老是时不时去扒拉后面的别针,确认稳不稳固。 因为裙子特别短,所以他也没法跑,没法跨步走,他感觉自己特别像猫和老鼠里那种平移动作,几乎是小碎步地往前飘。 远远就看见年级组长冲他招手,心里一咯噔。 * 昌缨在楼道里闲庭信步,他从厕所里出来,换上了君子给他找的裙子,除了松紧带儿有点勒让他不太舒服以外,他十分自信。 他手里还攥着条事先准备好的校服长裤。而且他裙子下边儿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还塞了什么东西。 昌缨穿着裙子走到礼堂边,觉得年级组长神色不太对劲。 但他自信,他淡定,他悠然。 他是谁,他是昌缨,他是计划通。 “老师,刚刚我们班同学把水撒我裤子上了,我找同学借裤子没借着,就管女生借了条裙子。” 昌缨信誓旦旦,还把手里那条湿透的长裤给年级组长看了看。 那裤子是他刚刚在厕所用水打湿的。现在还滴答水,的确不能穿。作戏作全套,真是天才。 “……” 年级组长也没听他瞎比比,直接大手一伸,直接去掀他裙子。 “哇老师您这是干嘛?” 昌缨几乎是娇呼了一声,也是万万没想到,年级组长竟然轻薄他。 裙子掀开,里面还穿着校服短裤,并且短裤的裤腿被皮筋儿绑着,将将没露出来。 年级组长:…… 昌缨:…… 年级组长咬牙切齿:“没裤子穿?嗯?” * 张达昨晚回家做了半小时针线活儿,然后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睡了觉,绝壁万无一失。 他给自己的短裤前面缝了片布,穿上以后类似裙裤。 此时他站在昌缨,罗子涵,刘戡边儿上觉得真的挺冤的,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也要罚站,和这帮废物站在一起。 刚刚年级组长叫住他,他就像等候多时了一样,满脸“就怕你不问,我已经迫不及待开始我的表演”,一掀那片布,抬头挺胸和年级组长说:“老师,我这是裙裤,本质是裤子。” 然后…… 然后他就过来罚站了。 * 秦轲最后一个到的。他其实一开始真没被发现。 他就腰上系着校服上衣神态自若地走入礼堂。他穿裙子了,但是腰上围着长袖校服,基本上给挡了个严严实实,没人注意他底下的是短裤还是短裙。 是刘戡,是昌缨,是张达,是罗子涵。是他们,就是他们。 他们四个跟年级组长说:“老师,您最好看看他校服长袖底下盖着的是什么。” 年级组长走进礼堂把他拎回来,直接上手去解他腰上系紧的校服袖子。两人见招拆招了一会儿,年级组长占了上风,不愧是比他多抽几十年烟的老家伙。 校服解下来一看,里面裙子。 * 礼堂里坐满了高一学生。全场鸦雀无声。李伟在台下脸都黑了,自己女朋友的儿子竟然喜欢穿裙子。 礼堂中央,年级组长在前面讲话。 全体学生的目光都越过年级组长落在了后面罚站着五个穿裙子的男生身上。 他们一个无所畏惧,一个扭扭捏捏,一个人淡如菊,一个痛彻心扉,一个面无表情。 他们分别是罗子涵,刘戡,昌缨,张达,还有秦轲。 这五个男生露出又白又嫩又长又直的腿,除了毛多了点儿似乎没什么缺点。 年级组长已经训话一个小时了。 …… “像话么像话么?同学们啊,你们这假期一过,就是高二的学生了!高考很近了!不要觉得时间还长!” “真是还要我说多少遍?昂??心都野了是不是?” 年级组长越说越气,直接转过身看着他们五个,而刘戡此时满脸不对劲,手背在身后。 “让你们罚站是委屈你们了是么?怎么一个个都像个领导一样?还背着手,嗯?说你呢!” 年级组长指着刘戡。 “成天净弄这些有的没的!穿裙子?哗众取宠!你们怎么不就穿着裤衩子来学校呢?我看你们就是马上要放假了撒了欢儿了!” 年级组长看刘戡手还在背后,直接上去扯他手腕:“你给我、把手放前边来!” 两人你拉我扯间。刘戡感觉腰间一松。 跨嚓。短裙掉到了脚面上。刚刚别针就绷开了,他一直拿手扥着。 年级组长:…… 全年级同学:…… 刘戡穿的内裤其实挺宽松的,还是平角裤,并不十分辣眼睛。只是,他内裤的图案是七龙珠里龟仙人发龟派气功,而那光波正好停在了正中间…… 哇哦。 * 操场上换回裤子的五个人正罚站。 一样的位置,一样的顺序,一样的朝向。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如果没记错的话,历史就在两个月前。 “戡戡,别难过了,要知道,人的一生中高光时刻并不多,你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我们都会铭记你的……内裤的。” 罗子涵安慰道。 “诶,张达,你提醒我下,龟仙人怎么发大招来着?” 昌缨一本正经问。 “我记得是这样。” 张达扯出一个笑,两手放身侧,一条腿后撤,两条腿弯曲,对着刘戡轰出一个波,嘴上还学着:“龟、派、气、功功功——!” “哦我记起来了,是不是这样、” 昌缨也两手放身侧,对着刘戡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波,嘴上也说着:“龟、派、气、功功功——!” 秦轲:“我就不学了,太幼稚。” 结果下一秒,秦轲两手放身侧,对着刘戡:“龟、派、气、功功功——!” * 放学后,操场上。 罗子涵掏出手机对准蹲在地上的三个女生:“姐姐们,来吧。” “是五圈儿么我怎么记得当时说的是一圈?” 袁果装傻。 “没十五圈就不错了,赶紧的。” 秦轲双手抱臂靠在操场边儿的石台上。 “五圈蛙跳还挺简单的,咱别墨迹了。” 谈君子刚吃了两个士力架,背着手说。 “简单那你帮我跳五圈我就不跳了。” 秦阮书说。 蛙跳五圈一点不简单。别问。 * 晚上谈君子半躺在昌缨家沙发上看学校贴吧。 学校贴吧已经炸了。全是讨论今天五个男生穿裙子去听年级讲话的帖子。 谈君子笑的都快背过气去了,嘎嘎嘎那儿乐。 昌缨洗澡出来擦着头发,谈君子给他念: “哈哈哈哈哈有人居然丧心病狂开始投票谁最帅……” “哈哈哈哈哈哈有人居然问那个裤衩哪里买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人还把年级组长嘴气歪的照片发上来了……” 谈君子边念边拍沙发靠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肚子还有点疼。 昌缨先是站着认真听了一会儿,然后视线就落在谈君子两条摇摇晃晃的腿上。 夏天,姑娘穿着短裤,脚上还穿着白色短袜,挂着拖鞋,那拖鞋随着她笑也一晃一晃的,随时要掉下来,又被她的脚趾勾住。 昌缨喉结动了动,咽了咽。他不动声色走过去,谈君子还在津津有味刷着贴吧。 昌缨把立在她面前的电脑合上。“啪嗒” 谈君子本来眼前是屏幕,瞬间就变成了昌缨。昌缨伸手把电脑从她腿上拿开,放在地上。 在她不知觉中,昌缨双臂已经支在她两侧,形成一个包围圈,把她锁在沙发一角。 夏季夜晚不是很热,所以没开空调,昌缨似乎有些紧张,刚洗完澡,此时身上又起了一层薄汗。 两人离得很近,谈君子半躺着,昌缨则半弯着腰。 她看见昌缨高耸的鼻梁,雕刻般的眉骨,一双丹凤眼此时像苍鹰逡巡猎物一般审视着她,又危险又迷人。 而昌缨脸上的表情她看不太懂,居然有一些痛苦和克制在里面。痛苦什么呢? 昌缨此时抬手,谈君子条件反射般缩了一下。 昌缨的手落点和她预料得不太一样。 他的手指竟然落到了她的锁骨上。然后他的手指沿着锁骨慢慢滑动,滑向中间。 噢他又来了。又开始求知若渴。 “这是锁骨。” 昌缨一丝不苟地叙述。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锁骨!?谈君子内心翻腾。 但是他的手指带着丝丝凉意,指腹又软又柔。谈君子屏住呼吸,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刚才笑的肚子疼那劲儿还没过去。 “真美。” 昌缨由衷地感叹:“君子的锁骨真美。” 那手指滑到两个锁骨的中间,那个小小的凹陷处,停住了。 “君子,我可以亲亲这里吗?” 昌缨眼神带着几分祈求。这份谦卑让谈君子有些诚惶诚恐。昌缨太温柔了。 谈君子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腹部开始抽紧。 昌缨浅浅地笑了,然后低下头,在他唇落下前谈君子轻轻推他,昌缨本不欲停住,一阵痛苦挣扎后,他还是抬起头,征询地看谈君子。 “昌缨,我肚子疼。” 谈君子怕他以为自己是开玩笑,又补充道:“疼得不太对劲。” * 医院里。 “我会不会死啊。” 谈君子忧愁地说:“我要是死了,你帮我照顾我姥爷,来世我做牛做马……” “谈君子。” 昌缨打断道:“只是割阑尾,不是要你命。” 五圈蛙跳引发的急性阑尾炎。 * 2009年的夏天,这是一个令谈君子难忘的夏天。 因为在这个夏天,谈君子最好的朋友、初吻、还有阑尾都离开她了。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第31章 借与还(一) 谈君子不算是一个特别粘人的女生,但是秦阮书去英国这件事还是让她忧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在高二开学前,她就开始幻想自己中午一个人吃饭,上操时一个人去操场,下课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的凄凉景象。她真的有点害怕。几乎纠结担忧了一整个暑假。 女生们总是爱小团体行动,大家和自己兴趣相投的人一起行动,这个小团体一般是两个人,或是三个人,很少有多于四个人的情况。小团体一旦形成,除非闹掰,否则坚不可摧,一般来说外来小姐妹横插一杠的情况很少出现。 谈君子和秦阮书一直是一个小团体,而现在只剩谈君子一个人了。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心气儿再去‘发展’或者加入某个小团体了。太难了,而且和谈君子这么合拍的好朋友很难再找到。 虽然还有袁果,但袁果毕竟是外班的,而且袁果和秦阮书性格不太一样,袁果很自由,兴许是从初中开始被孤立习惯了,她一般都是和男朋友处在一起,也不在乎有没有女生带她玩。 谈君子当然不好意思去拉着袁果一起吃饭上操打水上厕所,袁果有刘戡呢,她不想当电灯泡。 谈君子和昌缨在学校又没有公开,她也不想在学校里绑着昌缨在身边。毕竟,女孩子还是愿意和女孩子一起玩,男生基本长在操场上,昌缨有昌缨的那一伙儿狐朋狗友。当然如果谈君子要求,昌缨肯定会陪她,但她不想那样。 对,说到确定关系。谈君子其实一直觉得像做梦。 她十分肯定自己也喜欢昌缨。但她一直觉得‘昌缨是自己男朋友’这件事说出来就怪怪的,每当想到这个事实,她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就是不太习惯。 她曾经在家里没人的情况下,强迫自己说出:“昌缨是我男朋友” 这几个字。然后她快尴尬到窒息了。 可能因为,大部分时候,昌缨在她眼里还是臭弟弟。小时候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那个病恹恹,需要她照顾,追在她屁股后头的弟弟。现在变成会揽住她,会抱她,会……会亲她,会使坏的昌缨。噫。她汗毛都立起来了。 但昌缨似乎立马就接受了这个身份转变,相当自然,自然到仿佛他俩已经谈了很久恋爱一样,真让谈君子费解,男生都是这么的……呃,怎么说呢……这么的驾轻就熟? 而且每次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喜欢自己什么,他都不说。 可是,这又不是什么难问题。谈君子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昌缨的呢?她觉得始于那个被床单罩住的梦。喜欢昌缨什么呢?都喜欢,只要是他这个人,她就喜欢。你看,多简单的事,可他为什么就是不说呢,有点气人。 两人确定恋爱关系后,日常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改变。主要还是学习压力大。上课都是好好听讲,晚上做作业到凌晨,而且不一定做得完。 彤城一中被教育局盯着,要减负,不能补课。但彤城一中有其他的对策,比如说会布置附加作业,美其名曰可做可不做,但您都布置了,谁敢不做?普通班稍微好点,像他们实验班基本属于徜徉在题海里,谈君子每天都要做三遍眼保健操,生怕近视。 而且上了高二后,周末老师在学校办‘答疑课’,又是美其名曰有问题的可以去学校问老师,但这不是明摆着必须去么,每次去了老师就会带着大家做更多的题。实际上和补课没什么两样,只是名义上不同。基本上,一周七天,只有周日可以彻底放松休息。 高二开始班上就开始洋溢着一种人心惶惶的气氛。大家似乎一下子就紧迫起来了。 先是分文理,年级分了文理实验班各两班,他们原先一班走了一小半人,然后又进来了一小半人。之前传闻霸榜多年的学神郁谋终于要来实验班了,但分完文理,人家郁谋还是呆在普通班不愿意走。 实验班重新洗了一拨牌。和高一刚入学不一样,那时候大家都愿意去认识新朋友。高二分完班以后,大家都顺其自然,考几次试就都认识了,不会主动去搞好关系。班里也很少再搞什么辩论会联欢会这样花里胡哨的活动了,下了课也都是呆在自己位置上。 男生们似乎也成熟了一些。至少昌缨他们不再一直住在篮球框下不愿意回班了。之前还要李伟去操场上叫人。现在除了放学时打半小时,平时下课也都是趴在桌子上补觉,要么就是在位置上扯扯皮,去厕所团建一下。挺好。 所以谈君子觉得自己之前白担忧了。大家头上都悬着高考这一把剑,上了高二,这剑往下了一寸,大家突然就有危机感了。 * 当然,也有不好的一点。就是,谈君子发现昌缨他们太烦人了。 比如现在,谈君子的铅笔袋在空中飞。 先是罗子涵拿起她铅笔袋:“谈姐,我刚发现你这个铅笔袋是一只青蛙,我之前一直以为是鳄鱼……” 谈君子正低头写英语,写错了,想找胶带纸把错字粘掉,就去够铅笔袋。 然后罗子涵一抬手把铅笔袋举高:“诶?你要拿?我就不给~昌缨,接球!” 然后单手跳投。 昌缨正靠在班后门和刘戡聊比赛,一转头,只见一个绿油油的袋子冲自己飞过来,下意识抬手接住,看见张达:“达,接球!” 昌缨双手传球传给了座位上的张达。 张达早就按捺不住了,站起来单手接住,看秦轲正从正门走进来:“轲轲!” 一个抛投将笔袋扔到了班门口。 秦轲进来,被语文课代表叫住让他交作文,本来手插兜,见笔袋飞来,也没看清是什么,下意识以为张达要砸他,嫌他幼稚,就侧头去躲。 只见那笔袋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弧线,砰,径直落进了垃圾桶。 …… 几个人已经在谈君子的低气压里战战兢兢一下午了。 之前昌缨把笔袋从垃圾桶里拎起来,吹了吹,拿回来也不敢搁谈君子课桌上。他不惜使用苦肉计,当着谈君子面用自己校服袖子擦。 但那时为止谈君子情绪还比较稳定。 直到,昌缨拉开笔袋拉链,他傻了。 他知道谈君子有个宝贝。这个宝贝说出来一点不值钱,但对于谈君子来说那是她一学期的心血。 这个宝贝就是,她攒了快三个月的‘胶带盘’。 以前那会儿,有的人用修正液,有的人用涂改带,还有的人喜欢用透明胶带粘错字,不仅粘错字,还要把粘了错字的一面卷起来攒起来,卷成大大的一个胶带盘。 谈君子就爱干这事。并且她已经攒了很大的一个‘盘’了,用完了五卷胶带呢,直径惊人,不仅大,还被她绑得紧紧的,她特别自豪。 而现在,这个巨型胶带盘,从中间秃噜了。在刚刚飞翔的过程中,估计中间儿被顶出来了,然后就垮了就崩了。 昌缨咽了口吐沫,他觉得自己也要崩了。 果不其然,谈君子脸上先是呈现出怒不可遏,然后是犹如山崩,再之后是万念俱灰,最后是最可怕的,也是男生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看似平静实则癫狂的微笑。 谈君子已经带着这个毛骨悚然的微笑上了一下午的课了。这微笑有多可怕,下午的任课老师都不敢点她名。 昌缨也不敢闲着,上课卷,下课卷,手上一刻不停,帮她重新卷了一下午了。他之前觉得这玩意肯定特别好弄,不就卷么,这谁不会啊。还真不是谁都能行的,他发觉自己没法卷得像谈君子那么夯实,就她手上那点儿小劲儿,是怎么做到的?女生真是神奇。 而谈君子也不和他说话,他卷胶带纸她也不管,也不和昌缨视线接触。张达拍谈君子后背,谈君子不回头,秦轲装作要问她作业,她也不说话。罗子涵下午都不敢吃东西,生怕嚼东西的声音让谈姐的愤怒更上一层楼。 昌缨慌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君子。他甚至觉得自己男朋友的身份岌岌可危。想到这里,他手里卷得更勤快更卖力了。 * 放学,昌缨终于重新卷好,他小心翼翼把卷好的胶带放在她桌角,怕她看不见,他还用食指把胶带往她桌子中央推了推。 谈君子正自顾自低头收拾书包,桌上东西都被放进书包,她唯独没碰那卷胶带纸。然后背起书包往外走。 昌缨此时冷汗涔涔,他也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拿起卷好的胶带,把书包甩到肩膀上追了上去。 回家的路上,谈君子走在前面。昌缨推着自行车跟在她后面,像条没人要的流浪狗。 他觉得自己凄惨极了,他的大脑里已经开始拉起二胡,这秋日的萧索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他边走还边观察谈君子的步伐,她快他就快,她慢他就慢,他哪敢撞上去啊。 两人就这样沉默一路,快走到小区门口,前面谈君子肩膀一耸,昌缨心跳一快。 紧接着谈君子回头,两个酒窝挂在脸上:“我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 街边的一片黄叶正巧飘飘摇摇落下来,落在了昌缨脑瓜顶上。 一米八几的男生先是一怔愣,反应过来后几乎要飚出热泪。昌缨也顾不上怕小区熟人看见,直接去揽谈君子。谈君子轻轻巧巧地躲开,背着手像个老大爷一样得意洋洋往门洞走去。 昌缨锁好自行车,谈君子坏笑着站在门洞口等他。看她那个样子,昌缨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既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又有一种家里小孩儿长大了会使坏了的气得牙痒痒的感觉。 他默不作声和她走进楼道里,谈君子边走还边说:“我怎么演技这么好!大快人心!” 走到二楼,昌缨拿钥匙开门,谈君子和他摆手道别:“那我上楼啦~拜拜~” 昌缨一直没说话,谈君子转身往上走,此时门打开,他长手一拽,就把谈君子拐进了门。 门“啪”地一声合上,下一秒谈君子就被昌缨抵在了门上。 昌缨还用手在她身后垫了一下,怕撞得她疼。他喘了口粗气,恶狠狠低下头,但是碰到她瞬间,这势头又软了下来,他只轻轻攫住她的嘴唇,带着撒气又不忍,咬了下她的下唇。 “气得我真想吃了你。” 昌缨脑子一抽,一句令他都起鸡皮疙瘩的话说了出口。 谈君子惊呆了。 昌缨看她那傻样又啄了啄她的唇瓣:“怎么了?戏弄我时不是挺厉害的么?” 谈君子咽了口吐沫,推了推他,指着他身后说:“阿、阿、阿姨好。” 作者有话要说: --- 昌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32章 借与还(二) 昌缨微微皱眉:“什么阿姨?” 侧头回身一看,僵住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妈,您怎么在这儿?” “长本事了昂?你要吃谁?你怎么不把你妈吃了?” 只见昌缨母亲一边拿簪子随意挽着头,一边说:“什么叫我怎么在这儿,这儿是我家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你赶紧把人家君子放开。” 昌母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拍旁边位置:“来来,君子过来坐。” 谈君子乖乖巧巧走过去,坐得板板直,书包还放膝盖上。 “怎么离阿姨这么远,来,再坐过来些。” 昌母热情地说道。谈君子挪了挪。 昌缨还站门口,昌母冷眼看他:“你过来。” 昌缨散散漫漫走过去要坐下。 “让你坐了吗?跟这儿站着。” 昌母指着跟前的空地。 “阿姨,那个我,要不我先回去?” 看昌母那架势是要训话了,谈君子赶忙要起身。 “君子坐,别怕,阿姨好好管管这个臭小子,说,他是不是平时没少欺负你?动手动脚的那种?” 昌母拿起电视遥控器,昌缨以为她要开电视,就错了个身让开,结果昌母反手就拿遥控器抽了他大腿一下。 昌缨本来想躲,但后来一想,总要来的,就没躲。虽然有点丢人。 打一下还不解气,昌母又“啪啪”两下抽他屁|股:“还把人压墙上?还咬人家?欺负女孩子你很得意啊你?啊?跟谁学的你?跟谁学的你?从小的教育都喂了狗了?怎么成了个小流氓?啊?” 看昌缨一脸憋屈,谈君子抱着书包,几乎没忍住笑,于是就把脸埋在书包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昌母回头看,看谈君子埋着脸,肩膀还在动,就像在无声地哭泣。一下子更气了,把昌缨一把拉过来,又抽了几下:“你看看,你把人家君子都给气哭了!还不快跟人家道歉!” “真是气死我了,你们昌家的男的一个个的、你爸是昌老狗,你是昌小狗,就知道气人!” “阿姨。” 谈君子笑得眼角带泪地抬起头:“其实我和昌缨在谈恋爱……” * “噢,原来这么回事。” 昌妈坐在餐桌前,慢悠悠喝着茶。 谈君子面前摆着盘洗好的圣女果,和昌母面对面坐着。 昌缨呢,站在刚才谈君子被他压在门上的位置,肚子上抵着一根扫帚,他还拿手扶着,生怕那扫帚倒了。 “不是喜欢抵墙么,拿扫帚抵着你,自己扶着!” 刚刚昌妈丢给他一根扫帚这样说。 “君子这么好个姑娘,你说你看上这臭小子什么了?吊儿郎当,心眼儿多,没个男子汉的样子,还耍流氓。” 昌妈摇摇头说:“唉,不是阿姨要劝你们分手啊,我对这方面挺开明的,毕竟我和昌缨他爸也算是青梅竹马,我俩初中就开始谈了……只是,我怕昌缨拖你后腿,以我过来人的经验,我这个儿子,哼,和他爸一个德行。” “妈,我和我爸可不一样,您别混为一谈。” 昌缨懒洋洋开口,手里的笤帚依然抵着他肚子,他自己把自己抵墙上。 “阿姨,其实昌缨挺好的……我和他在一起,也没有影响学习,我俩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谈君子手压在腿底下,也不吃圣女果,乖乖地说。 “我说什么来着,昌家男的蛊惑人心的本事一流,我当时就是上了贼船了……” 昌妈感叹道,瞥了一眼昌缨,昌缨正在那里笑,昌妈吼道:“站直了!” “阿姨,那个,您会告诉我姥爷么?” 谈君子问。她不太敢想象谈正气知道了会怎样。 昌妈一愣,随后说:“你要我告诉他吗?” “啊不用不用,我的意思是说,您不反对我俩谈恋爱这件事吗?” 谈君子有点不敢相信。 “顾虑么其实是有的,主要是怕你吃亏上当,而且啊君子,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下次他再欺负你,你就告诉阿姨,阿姨帮你收拾他。” 昌妈嘱咐着:“还有,你俩现在还小,那个,哎我怎么说呢,就是不该做的事千万不要做啊,你懂阿姨的意思吧?还不到年龄,你知道我说什么呢吧?要是昌缨对你提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你一定坚定拒绝,知道吧?” 谈君子细细想了下,然后脸红了。她一脸红,昌妈就知道她听懂了,谈君子赶紧点点头:“阿姨您放心……” 昌缨听到他妈这番话,看君子那个局促样,立马喊了一声:“妈!!!” * 谈君子走后。昌妈站昌缨跟前。她细细打量她这个儿子。 他们一家三口这日子过得是散装的。岳雨青和昌建国打小青梅竹马,一个音乐才华横溢,一个家境显赫,很小就在一起了,然后一路谈恋爱谈到二十岁出头就结婚了。 岳雨青生昌缨也生的早,刚结婚头几年还有刚结婚的新鲜劲儿,小日子过得跟过家家一样。后来慢慢地,他俩发现除了认识时间长,以及两人的确有感情基础,实际上性格三观并不合适,十几年的磨合并不成功。 一个是小有名气的大提琴演奏家,外表清冷,实则热情奔放;一个是生意成功的商人,外表圆滑世故,实则孤傲内向。两人的共同语言,打拼的领域,结交的朋友等等都完全不一样。他们的婚姻到现在只是在靠长时间发展出的亲情在维系,论爱情的话,早就没有了。 岳雨青一直觉得,如果再让她选择,她不会结婚,甚至不会生小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会有更多可能。 当然了,她并不后悔生了昌缨,她对昌缨从小的思想教育她觉得是过关的。刚刚当着谈君子面狠批昌缨,一方面也是真的动了气,看着自己儿子那个混混样,一方面是不希望谈君子觉得自己这个亲妈向着儿子。岳雨青挺心疼谈君子的,觉得这小姑娘又优秀又可怜。 “妈,您这次回来待多久?” 昌缨看见自己母亲一脸慈蔼地看着自己,不禁毛骨悚然,赶紧打断她的沉思。 “儿子,妈刚刚嘱咐君子的话,其实也是说给你听的。” 岳雨青没回他,而是继续刚刚的话题。 “……”昌缨觉得和自己母亲聊这个话题实在是有些尴尬,低声回到:“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你要知道,人家也是人家家人手上的掌上明珠,你真要是做了什么事,伤害到君子,我不说你,你爷爷就先得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听到没有?” 岳雨青继续说:“你们还小,谈恋爱我不反对,但你要有分寸,你是男孩子,妈妈从小怎么教育你的?要谦让,要对女孩子有绅士风度,要温柔,要有责任心……那你刚刚怎么做的?啊?吃了人家?你怎么本事这么大呢?这种流氓话你跟哪里学的?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动手了?嗯?” “妈!” 昌缨有些崩溃,这种话被父母辈的一复述,就特别羞耻,他只得解释:“我不是真的想吃了她。” 说完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啊对,还有,你和妈妈说实话,你目前没对君子……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岳雨青其实也是硬着头皮在说这方面的事,但是她觉得要是自己不反复叮嘱,真怕青春期的男孩子冲动。 昌缨此时脖子都红了,和父母聊这个简直太尴尬了,他摇头。 “那我就放心了。” 岳雨青舒了一口气,然后再补了一句:“君子是好女孩,你要好好珍惜人家,听到没?我指的珍惜是方方面面的,你懂吧?” 昌缨点头,脖子,脸,耳朵全红。 * 岳雨青在家里待了三天,又随团去了外地。但她留下的威慑使得谈君子在昌缨面前横行霸道了一段时间。 比如,昌缨和君子在家写作业,他去玩人家的发梢,谈君子放下笔就装腔作势地喊:“阿姨!!” 比如,君子在看电视时昌缨坐她边上搂她肩膀,谈君子学着昌妈那样拿遥控器作势揍他,边摆动作边说:“阿姨!!” 比如,昌缨有时候被谈君子气到了,本来没发作,谈君子会边泫然欲泣边对着空气说:“阿姨!昌缨又要吃人了!” 昌缨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 彤城下第一场雪时,谈君子终于不再提这个玩笑了。 这天放学时,昌缨推着自行车走她身边儿还逗她:“今天怎么不叫阿姨了?我还有点不习惯。” 谈君子停下,抬头看天,手平托着,试图去接雪。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这个雪落在手上,都攒不起来。” 昌缨看着雪落在君子的头发上,眉毛上,甚至鼻梁上,连雪都沾了些惆怅,他知道她有心事。 君子也没有继续让他猜,只是轻声说:“今天我要去趟我爸那里,拿生活费。” “我陪你?” 昌缨说。 “不用,你先回去吧。” 谈君子摆摆手。 * 谈正气不在家,他随老年团去黄山了。谈君子一直怀疑谈正气暗恋他们老年团的一个奶奶,但谈正气让她不要瞎说,说那个奶奶比他大八岁呢,只是谈得来的老姐姐。 谈君子回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每次去完父亲那里,她都会低落一段时间。其实都是拿了信封就走,偶尔她父亲会打起精神来问问她学业,但问了还不如不问呢。今天她父亲问她想报哪所大学,还以为她高三。 她不让昌缨陪着,主要不想把这种坏情绪带给他,没必要,过一晚上就好了。谁还没有伤心的时候呢,伤心的时候不用别人陪。 到家她先是看到饭桌上昌缨给她买好的晚饭,她扒拉了几口没吃完,包了保鲜膜放冰箱。 晚上吃完饭,她先是写了会儿作业,袁果还打了十分钟电话过来聊八卦,然后差不多十点半去洗澡。 洗完将近十一点,外面雪还在下着。谈正气不在家时,谈君子习惯把家里灯都开着,因为她总会脑补黑的屋子里有鬼在看她。 这时她正在厕所里擦着头发,擦得差不多了拿起吹风机拿起梳子。刚按了开关,吹风机刚‘呜’起来没一秒,然后只听‘扑’地一声轻响,家里灯全灭了。 跳闸了? 谈君子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不敢看镜子,之前听过所有的鬼故事都跟镜子有点关系,她的心砰砰地跳了一阵儿。 屋里黑逡逡的,她视线稍微适应了些,摸索着走出卫生间,梳子还攥在手里充当武器,头发梢儿滴答着水。 黑暗中,家里的一切家具都变得有几分狰狞。家里的几扇门后都是一片黑暗,她走过这些黑洞时,都是跑着的。她本打算去卧室拿手机叫昌缨。一路默念着阿弥陀佛,就这几步路她感觉走了好久。角落里似乎有鬼怪伺机而动。 这时大门有钥匙转动,几下‘咔咔’声,谈君子几乎要叫出声来。 随后一道光射了进来,“君子,是我。” 昌缨举着手电筒,把门锁好走了进来。 君子窸窸窣窣跑过去,几乎是跳着抱住了昌缨。昌缨一把接住她。 两人在寂静中默默抱了好一会儿。昌缨轻轻抚着她的湿发:“不怕。” “我没害怕,就是,有点黑。” 君子嘴硬,说完自己都笑了。昌缨开门那一刻她还以为是小偷入室抢劫。 “小区这片儿停电检修,贴了告示,咱们早上没注意。” 昌缨上来找君子时,看见楼道贴着停电通知。他也是刚洗完澡出来,准备打会儿游戏,刚打开电脑就停电了。 “怎么办,我作业还没写完。” 谈君子有些忧愁:“还差一张化学卷子和一个英语大作文。” 这时手电筒光线弱了弱,昌缨立马把手电关了:“特殊情况,不写没关系,明天和老师说一下。我这个手电快没电了。” “那我们现在干嘛?” 谈君子抬起头。 昌缨依然摸着她的头发,看向窗外:“不困的话,我们看看雪吧。” * 下雪是有声音的。就像麻雀落在沙堆上的声音,是跳动的那种沙沙声。雪是从天上跳下来的,不是落下来的。 两人趴在窗前,看着窗外下雪。 天空泛着粉,雪飘飘洒洒,雪花成片,落地成堆。小区的自行车棚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有的自行车停在外面,座位上落了三角形的雪堆。花坛里的灌木、小公园的石桌石凳都变成了白色的蘑菇。 窗户的外边是凉的,里边是暖的,结了一层雾。屋里一片漆黑,屋外被雪映得一片亮堂。 雾被谈君子抹去,两人的头挨在一起看外面。 昌缨看着外面说道:“君子,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 “说什么?” 谈君子往玻璃上哈着气,听到这话一顿,手指本来想画个桃心,结果画成了问号。 昌缨也不逼着她说。 谈君子说道:“昌缨,你说什么工作比较赚钱?” “……” 昌缨想了想:“看你喜欢做什么了。警察的话,应该不太赚。” “我想毕业以后攒攒钱,然后把我爸这几年给我的钱还给他。” 谈君子认真说道。 “你爸今天说你了?” 昌缨转头看君子。 君子感觉到昌缨在看她,为了证明自己没伤心,所以也转头看他,努力睁大眼睛:“真没有,我爸他不管我的,你知道的。” 昌缨定定看着她。她则眨了眨眼。 “我时常在想,他是不是因为我妈妈去世了而恨我。毕竟,我妈生完我以后就走了。” 谈君子垂下眼帘。 昌缨动了动唇,没说话。 谈君子继续说:“这些年让他养一个他恨的人,也挺难为他的了,所以这些钱就当我借他的,以后我还给他就好了。这样我也不用老觉得自己欠他什么。如果我想讨厌他,那也能正大光明讨厌他。” 昌缨摸了摸她的头,一些话梗在喉头,没说出来。 谈君子看昌缨,眼神灼灼:“我有姥爷,也有你,我已经拥有很多了,按理说,我不可以再要求什么了,毕竟比我惨的人还有很多。可是我还是会贪心地想,要是我的妈妈还在,要是我的爸爸妈妈都很爱我,那该多好啊。” 昌缨觉得心都揪在一块了。他把头转过去,结果谈君子伸手,把他的手拿过来,就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看。 “看什么?” 昌缨问。 “我在数你手指上的小月牙儿,指甲上小月牙儿越多人就越健康。我要你健健康康地陪着我。你不知道你小时候天天生病。” 谈君子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数着:“1,2,3,4……” “你这只手食指没有,其他都有,你另一只手拿过来我看看。” 谈君子摊手问他要另一只手。 昌缨假装把手给她,谈君子去拉过来,结果昌缨反手把她的手裹起来了。 他没有那样带着欲去亲,而是像盖章一样,直直地亲了一下谈君子,就像在亲一条胖头鱼。 “放心,健康着呢。” 昌缨说:“你活多久,我都比你多活一天。” 谈君子的脸红扑扑的,眼睛却不敢再看他,看向窗外的雪。 “这样挺不好的。” 姑娘说。 “哪样不好?” “天天亲亲亲的,这会让我分心。” “哦。” 昌缨不以为然。 “那要不我们规定,从现在到高考,我们只能亲亲三次。” 谈君子伸出三根手指。 “一天三次吗?你对我真好。” 昌缨笑了一下。 “不是!你没听我说吗,我说的是从现在,到高考,一共三次。” “好吧。” 昌缨大手轻轻托起谈君子的脸,对着她的嘴唇就吻了三次,还是那种很小孩儿的吻,就啄一下那种。 “喂!已经三次了!” 谈君子抗议。 “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 昌缨带着点玩世不恭,故意气她:“再说了,我还可以向你贷款不是么。今天用完,明天再想亲,我就贷一次额度,办法总比困难多。” “那我这个银行可不批准!” 他不由分说地捧着她的脸,谈君子的脸皱成烧麦。 “批准一次!” 昌缨亲一口。 “批准两次!” 昌缨再亲一口。 …… 他真的像刘戡说的接吻鱼,没有任何技巧地,嘴唇撞嘴唇,撞了几十次才罢休。 “我发现,你真的很适合做生意。” 谈君子皱着眉说,刚才还磕了下鼻头。 “为什么?” 昌缨问。 “贷款的时候挺不要脸的。” “和自己的老婆还讲文明懂礼貌,那是傻叉吧。” 昌缨摆起流氓架势。 “嘿!不许说脏话!” “好的,纪律委员。” “我是卫生委员!还有,谁是你老婆。” “你啊。” …… 昌缨没想到的是,这一雪夜他贷的款,后来拿了四年来还。真不是什么划算生意。 第33章 侠之大义(一) 彤城一中的校门口有好几棵柿子树,柿子五月开花,十月成熟。 每到秋天,门卫张大爷就会拿根末端拧了铁丝圈的杆子把柿子一个个摘下来,晾成柿饼。等来年二三月份会分给高三的同学们吃,取“好试”谐音。 罗子涵馋这个柿饼好几年了,倒不是他买不到柿饼吃,也不是他有多爱吃柿饼,而是这柿饼只给高三的学生吃,他以前都是低年级,吃不到,这柿饼对于他来说还有禁忌感的buff加成。 现如今他终于到了可以吃柿饼的年级,这柿饼发到他手上,他竟快要流下热泪来,小心珍藏进课桌,生怕把那白霜给蹭掉了。算是头一回,吃的东西到了他手里没有立马被消灭掉。 “你要舍不得吃,那我的给你。反正我是不爱吃柿饼,皱了吧唧,吃起来像啃老头脸一样。” 张达一脸无所谓地把自己的柿饼递给罗子涵,罗子涵没要。 正吃着柿饼的谈君子一呛,啃老头脸?瞬间她也吃不下去了。 “哎,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还记得我初二的时候手臂骨折那事儿吗?” 罗子涵起了个话头。 “你不是说你下楼梯摔得么我记得。” 张达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茬儿。自习课,大家都在做题,不过不耽误聊天。 “其实不是……” 罗子涵小声说。大家都把头转向他。 “你们别笑啊,其实是有天晚上,想想我那时候真是脑子抽了,大半夜,黑灯瞎火,摸黑来学校,就想爬树摘个柿子,后来被张大爷发现,拿杆子捅下来摔骨折的。” 罗子涵又把课桌里的柿饼拿出来端详,嘴上还在叨叨:“真的,我为了吃这个柿饼我容易么,这个我得拿回家供着。你们说张大爷也是,真下得去手,我抱在树上爬到一半呢,他拿个木杆子就捅我屁股……你说给我吃一个能怎么着,现在还不是给我了。” 众人:…… 说到这里,谈君子想起来了。其实谈君子他们刚上初一时,彤城一中门口还种的是槐树。这几棵槐树给谈君子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后来上了初二才改植的柿子树,她几乎感谢得要给校长鞠躬。 因为吧,槐树到了夏天,不打药的话满树是那种绿色肉虫子,北方叫吊丝鬼儿,谈君子觉得这虫子贼恶心。 绿色的肉虫子,吊着丝下来,在空中扭来扭去,人走过,不注意的话还会挂在身上头上。 谈君子上初一时,每天进校门都要边抖着边低头飞奔进去,进了班还要一个劲儿地呼撸头,生怕脑袋上落着虫子,自己呼撸完,还要昌缨帮她检查,那时候昌缨就拍打她的脑瓜顶,边拍边说:“检查完毕,确认没有”。 这么一想,谈君子真的不算什么勇敢的人。很多时候只是赶鸭子上架,要么就是有点莽,其实胆子挺小的。怕的东西还蛮多。 比如说在学校,谈君子害怕两件事。 一是怕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掉下来。她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电风扇旋转着掉下来把人头割掉,人头飚着血飞出去,溅两边人一脸血,被割掉脑袋的同学手还因为惯性在写着卷子。想想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二是怕从前往后传卷子,她总觉得那卷子会把自己眼睛划瞎。 就这事她还和昌缨绘声绘色描述过,比如说,你正低着头写题,前面人把卷子平着传过来,那卷子边万一“chua”地一下滑到你的眼前,像摘叶飞花那样,你不就瞎了么。 昌缨听完都愣住了,什么人头没了手还写作业,什么卷子摘叶飞花划眼睛,谈君子脑子里都是这些? 谈君子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他要出言讽刺,立马威胁说:“不许笑,你敢笑一下,咱俩就绝交。” “没笑。” 昌缨手盖着自己下半张脸,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后来还试图用咳嗽盖住笑声。他觉得这姑娘可太逗了。 乐归乐,后来发卷子时,昌缨都会漫不经心伸过一只手挡在谈君子眼睛前:“我瞎无所谓,可别把生活委员划瞎了,还得监督大扫除呢。” 谈君子微微感动之余,还是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嘲讽。 * 高二分完文理以后时间就像按了加速键,被周测月考期中期末分割成了一个个小块,在考试、报分、发卷子、改错题、考试中轮回往复,一晃就期末了,一晃就过年了,一晃就高三了,一晃就四月了……无论是有理想还是没理想,坐在同一个教室的大家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着。 要说紧张么,其实还真不是那么紧张了。大家处于一种撑着一口气不让它泻了的状态,几近麻木,又有几分期待,甚至想六月赶紧到来,这样就能解放了。 谈君子倒是心态很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 她还和广场舞晨练的奶奶们约好,等她高考完再杀回来。 她的作息也有了很大改变,晚上睡得越来越晚,早上也不是到点就能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最后沦落到和昌缨一起踩着点儿上学。 武馆那边没有再去,但学费一直交着,偶尔周日下午去武馆找牵牛。每次去了,她就在武馆待上一会儿,蹲在场边看着师兄师姐们练功。牵牛也快中考了,不过她对文化课不是特别上心,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比赛上,七八月有个全国太极剑大赛,她挺重视的。 秦阮书走之后,两人还通过□□联系。但是因为时差的缘故,也因为两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而做着努力,并不可能一直聊天。经常是谈君子在这边对着秦阮书灰色的头像打一大段话,过了一天秦阮书才又回一大段话。两人都说自己现在很好,偶尔喊累,但都是抱怨完立马给自己和给对方加油,生怕给对方本不轻松的生活带来更多的负能量。 * “我去,今天中午居然有土豆炖牛肉,闻着好香,我打了两份~” 罗子涵托着餐盘坐在张达面前:“食堂阿姨失策了,舀牛肉的时候就知道颠勺。我不是到的晚么,她那个盆里只剩牛肉了,颠来颠去牛肉给的还是比平时多,哈哈哈哈哈~” 高三下学期,中午吃饭小分队日益壮大,本来是袁果,谈君子,刘戡,还有昌缨,之后加入了张达,秦轲和罗子涵。 几个人每天在固定的长桌子坐好,谁晚到了其余人还会等他。非要说这个桌子有什么好,其实也没啥,换哪张桌子都一样,但固定的位置似乎能给大家带来一些安定感,在这兵荒马乱的高三弥足珍贵。 “李伟叫你干嘛了?” 张达问罗子涵,中午下课罗子涵就被李伟喊走,大家等了他好久他才来。 “食堂有病吧?你们看这不是姜么,怎么切得跟土豆一样!” 罗子涵夹起一块老姜举在大家面前,他假装没听到张达的问话。 被他一打岔,就跟大姜块是件多稀奇的事一样,大家都开始找自己菜里的姜,然后放在一起比大小。 只有谈君子边小口扒拉着饭边背出师表,完全隔绝外界干扰。有时候筷子夹起土豆送到嘴边又掉了,她都没发觉,还空着嚼,以为自己吃到了,跟羊驼反刍似的。 “谈姐怎么了?傻了?” 罗子涵不解地问昌缨。昌缨把自己碗里的牛肉也一并夹到罗子涵盘子里:“牛肉都给你,少说话。” 上午发一模语文卷子,谈君子是受刺激了。作文一发下来,满分60,她只得了41,不仅如此,阅读理解还扣了好多分。其他科考的都还行,就语文给她拉分了。都说一模的成绩最接近高考,其实谈君子这次一模还行,但是她觉得自己还可以更好。 语文从小就是她的弱项,默写题选择题还好,一到阅读理解她就懵。什么分析这个词语在文章中的用意啊,分析文章中心思想啊,她压根儿就不明白作者在那里伤春悲秋个什么劲,基本算是胡写一气,蒙到就算赚到。 还有语文作文,初中时主要考记叙文,她写给姥爷做西红柿炒鸡蛋写了三年;上了高中,作文改以议论文为主,她每次不是跑题就是论据太老套,要么就是论据一看就是生搬硬套,作文最后的拔高点题她也很头疼,不拔高吧分数上不去,判卷老师说你不深刻,拔高吧她总是跑偏。 这次作文题目是《平凡与非凡》,她把论点论据咵咵一放,本来觉得写得挺高大上的,结果老师给她的评语是“行文干涩僵硬,最后一段轻微跑题。” 把她郁闷得不行。 “快吃饭,不差这一会儿。” 袁果看不下去了,直接就把谈君子面前的作业本按上:“你是不是最近瘦了?你看你眼眶子都凹进去了跟闹饥荒的似的,丑死了。” “最近没称。” 谈君子的眼睛终于从本子上移开,扭了扭脖子,脖子颈椎僵硬地发出‘咔咔’响声。 就这一下动作,大家觉得谈君子的确跟实验室里骷髅架子成精一样,动作都咔咔的。 * 其实是瘦了的。瘦了好多。累的。 之前高二时,谈君子家的称坏了,去昌缨家写作业时顺便在他家称。那时候她站上去一看,48.9,还嫌自己沉。于是下称就把袜子脱了手表摘了,再站上去,还是48.9。 她边嘟囔着昌缨你家这称是不是坏了,边把卫衣脱了,就剩里面一件短袖。 昌缨抱着臂站她边上看,看这姑娘反反复复上称,数字愣是没变,给她急的。 “头发,肯定我最近头发长了,你知道吗,头发还挺沉的。” 谈君子信誓旦旦:“你站我边上,帮我把马尾托着,我再称称看。” “不用这么麻烦,你先下来。” 昌缨看她上上下下的有些眼晕,于是指挥着她。 谈君子站下来。 然后昌缨就上手了,环抱着她的腰把她拎上了称,就像动物园称企鹅一样。 “你想多重?” 昌缨问她。 谈君子被架着,大脑一时短路,“额……48?” 昌缨说好,便上下抱着她调整,看着电子称上数字变换,终于停在了46。 “呦,咱家君子才46,你看我还饶给你2公斤,童叟无欺。” 就跟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一样,说着昌缨又把她抱了下来,拍拍她头:“开心了?” …… 后来再称就是这学期刚开学,有次晚饭后她和昌缨遛弯,经过药房,进去称体重,穿着羽绒服和雪地靴还只有46。前几天彤城刮七级大风,昌缨说拉根线拴她腰上,能放风筝。 * 罗子涵说了一句:“不就语文没考好么,那我舍身取义,让大家乐呵乐呵。” 说着就掏出校服兜里折了好几折的语文卷子,刚刚李伟喊他就是为了这个。 大家一看,作文:32分。 “其实我觉得写的挺好的,我给大家念念啊。” 罗子涵抖了抖卷子:“我理解中的平凡,就是:平时一日五顿饭,饿了还能再加餐;半夜挂面溏心蛋,生病清粥小咸菜……” 罗子涵开头第一段还没念完,就被张达踹了一脚。 谈君子本来苦大仇深的,听完没忍住,乐了,一时间也有心思吃饭了。于是戳了块质感奇怪的土豆给放嘴里,嚼了一下,刚想讲话,就急忙拍昌缨胳膊管他要面巾纸,昌缨抽出一张给她,她赶紧把那块‘土豆’吐了出来,眉头皱在一起:“食堂怎么这么缺德,把姜切得跟土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 首先跟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道个歉,因为接下来我想说几句和这篇文章无关的、并且有可能会影响到你们阅读体验的事。 如果大家有刷wb的话,应该会得知今天是5.5断更节,但作为我个人而言我思来想去还是更了。因为在知道这个断更节之前,就答应过一些读者今天会更新,我不想食言。 但是在断更节更新,不代表我不支持在这个节日选择断更以表明自己态度和立场的作者们。 相反,我认为这件事和你,和我,和所有签约的没签约的作者们,看网文不看网文的读者们都息息相关。 这不是一小撮人利益被损害的事,而是终有一天我们所有人权益都会被损害的事。唇亡齿寒,这里我想用一点微薄的力量呼吁一下大家,去了解一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去支持你们认为对的一方,这事情值得被关注,被讨论。 我是一个透明到几乎没有任何流量的作者,但是我依然认为表明我自己的立场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最后我想谢谢大家愿意花时间看完这段作话。祝大家今日顺利,愉快! 第34章 侠之大义(二) 谈君子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一个定律,就是当你听说某件事时,这件事就会频繁在你生活里发生。 比如现在就是这样的,她在医院看望牵牛,牵牛左手打着石膏,骨折了,就在她听完罗子涵偷柿子摔骨折这件事的两周后。说起来,牵牛骨折这事和小陈警官还有几分渊源。谈君子进病房前小陈警官刚走。 医院楼下正好有卖柿饼的,上次学校发柿饼,把她这个瘾给勾起来了,她看着馋,于是上楼前就买了箱柿饼带上去给牵牛。 此时牵牛正啃着柿饼给她讲述自己的英勇事迹。光是听牵牛描述,就够谈君子心惊肉跳的。 “他不是在女厕所吹口哨吗?还把小六堵在厕所里,小六才四年级,都吓傻了。我进去的时候花棉袄正好在攀厕所门,再晚一步、哎我都不敢想。” “当时其实真挺吓人的,就咱们武馆后面那个走廊,你也知道,阴森森的,过道上还全是杂物堆着,我平时都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但当时在那种情况下,我可是大师姐啊!我气冲脑门,直接就把那个变态从厕所里拽出来,一开始我其实是占上风的……” “那你这手臂怎么回事?” 谈君子轻轻摸着牵牛的石膏,也不敢使劲。 “总之就是,你也知道我武艺高强,但是花棉袄是成年人,劲儿又大,我本来是拽着他后衣领子的,结果他自己从棉袄里钻出来,像条泥鳅一样,抄起过道上的凳子就抡过来,我原本可以拿腿踢的,但我腿上本来就有旧伤,不敢正面硬刚,下意识就拿左手臂挡了一下……” “惨,我现在只期盼着到了七月底我这手臂能好完全,不然太极剑比赛就得等明年了……不过就算好了,我可能也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平了……好倒霉……” 牵牛半坐在病床上,犹自惋惜着太极剑比赛,手臂被固定着一动不能动,脸上却带着不服气。她赌气似地啃了下柿饼:“你这个哪里买的,还挺好吃的。” “就医院楼下……比赛你就别想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好好休养,眼光要放长远些。” 谈君子赶紧打消她的念头。 谈君子现在再听到‘花棉袄’这三个字心里还要抖上一抖,真是没想到,那个疯子竟然从武馆后门钻了进去。不过这次花棉袄碰上了硬茬,先是被牵牛揍了一顿(虽然牵牛也因此受伤),而后被随之赶到的胖师父和高师父按在地上‘正当防卫’了好一阵。 据说当时胖师父是直接扛着剑去的,花棉袄被高师父按着,胖师父就拿那个剑柄抽了花棉袄的屁|股好几下。那剑可不是公园里老太太们用的软铁片子,都是实打实的比赛用剑。就胖师父那个手劲儿,估计花棉袄一时半会下不了病床。 刚刚听小陈警官说,这花棉袄骚扰社区已久,现在已经被送进医院强制隔离,虽然有精神病护体,暂时不追究刑事责任,但这个医院隔离可以让他相当长一段时间出不来了。 然后谈君子又让牵牛详细描述了当时师父们是怎么教训花棉袄的,讲一遍还不解气,谈君子让牵牛讲了好几遍,怎么抽的,多大力道,师父们怎么骂的,花棉袄怎么嚎的,小徒弟们怎么叫好的…… * 谈君子觉得牵牛好勇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觉得自己姥爷和牵牛是一类人。 在谈君子看来,谈正气不能算是一个很典型的老人家。 他从不信报纸电视上的养生鬼话,该喝酒喝酒,该抽烟抽烟,大鱼大肉吃的比昌缨都多,按理来说不应该啊,他都七十多了,吃肉哪里吃得过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但的确,谈正气属于那种早饭都得白馒头就红烧肉或是猪耳朵的硬核老爷爷。 虽然不走寻常路,但谈正气当得起他的名字。一身正气。 谈君子印象特深的一点是,谈正气不是爱喝白酒么,他也舍得花钱买好酒。有次谈正气买到了假酒,自此以后,每次喝完的空玻璃瓶子,他都会打碎瓶口,然后里三层外三层用报纸和塑料泡沫包好再用胶带纸捆好才扔垃圾箱。 谈正气还教导谈君子说,打碎白酒瓶口,是怕有不法商贩捡了完整的空瓶子去灌假酒骗人;里三层外三层包好,是怕环卫工人收拾垃圾箱时划破手。 不仅如此,谈正气从不怕事,遇到假烟假酒的小贩,立马就是打电话给消费者协会。虽然是小市民,但有一种和‘阴暗势力’死磕到底的精神,不惹事不怕事,正义感十足。 * “哎对了,君子,你周日下午有事吗?我这不是胳膊打石膏了么,我最近都不用训练,平时都是你来找我,这周我可以去找你。” 牵牛又拿起一个柿饼边吃边问。 谈君子看着牵牛床头摆着的walkman(十年前用来听磁带的播放器),挺老的,她拿起来,顺带把一只耳机塞进耳朵想听听牵牛平时都听什么歌:“周日下午,我想想啊,哦对,袁果说找我去打耳洞……诶你这个walkman按哪里是开始啊?” 她按了半天‘开始’按键结果随身听没反应。 牵牛啧了一声,把随身听拿过来,“就是按这里,不过这个按键不太灵敏,你得使劲一点按下去才行。” 牵牛帮她按了开始。 耳机里先是响起铁齿铜牙纪晓岚片尾曲的尾声,谈君子惊奇地‘诶!’了一声,随后响起《英雄谁属》。 牵牛也拿起另一只耳机听,两人听完这首歌,谈君子兴奋地摘下耳机说:“我也超级喜欢这首歌!太极宗师,你看过不?这首歌是那个电视剧的片头曲!” 那是她和姥爷一起追的电视剧。小时候看的,片头最后,白衣飘飘的杨昱乾在长城上打太极拳的画面太经典了,一下子俘获了谈君子和谈正气的‘芳心’。 牵牛点点头,按了随身听的开合键,咔哒一声,随身听打开,她拿出磁带给谈君子看。 磁带的封面上写着:经典电视剧主题曲十五首。 谈君子仔仔细细看了都是哪十五首歌,然后攥着磁带轻拍牵牛的石膏:“天呢!咱俩听歌品味太像了!也都是我喜欢的~” 牵牛笑嘻嘻地说:“真好,这首英雄谁属我本来准备太极剑比赛时当背景音乐用的~我也超级喜欢杨昱乾,吴京真的太帅了!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长城上打一套太极拳~” 谈君子站起来比划:“我也超想!到时候一起!” * 周日下午,袁果,谈君子,还有左臂吊着石膏的牵牛坐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上。 袁果老早约了谈君子去打耳洞。谈君子和袁果说牵牛也要一起去时,袁果愣了一下,随即说好呀。 公交车开起来像疯狂老鼠,到了中间一站上来一位老奶奶,老奶奶背着蓝色布包,包里还有好多长长的香。公交车起步,老奶奶一个没站稳,谈君子箭步冲上去扶住她,然后把老奶奶让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谈君子站着,袁果和牵牛也站起来,三个女生也无所谓坐不坐,在晃悠悠的车厢里站着开始叽叽喳喳聊着高考中考,彤城一中去年包揽了市里的文理状元,今年不知道状元花落谁家。 老奶奶听了一会儿回身搭话:“姑娘们今年高考啊?那和我大孙子同一届,你们可以去塔华寺烧香。那里求学业保考试顺利,香火一直很旺。我就是要去那里烧香的。” “可灵得很。” 老奶奶补充道:“这趟公交车坐到倒数第二站下,下了就是。我们可以一道过去。” 袁果想了想说:“既然这样,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去烧香吧?耳洞打不打无所谓。” * 三人和老奶奶在同一站下,老奶奶还分给姑娘们一人三炷香:“到了寺里买香要贵好多。这香你们拿着,去拜文殊菩萨,好好和菩萨说,保佑你们考试顺利。” 塔华寺是个大寺,寺内古树参天,正殿供着释迦牟尼佛,过了正殿后面就三个开间,三人要拜的文殊菩萨就在这三开间之一。 文殊菩萨果然是热门菩萨,马上要高考了,面前的三个蒲团都有人,还要排队才能磕上头,也不怕把菩萨累着了。 轮到谈君子她们仨,三个小姑娘虔诚地先默念自己的愿望,随后哐哐哐磕了仨个头,然后把香敬上。 出来以后谈君子说:“我刚和菩萨说,希望菩萨保佑我们考试顺利,不仅考试顺利,大家都要考上自己喜欢的专业。” 那时候有些省市还实行先报志愿再考试的政策。彤城就是其中之一。一模完填志愿,李伟找每个人一对一面谈。当时谈君子和昌缨商量好了,不一定报一个大学,但最好在一个城市。 谈君子报的专业是大热门,数理金融,以她的分数上xx财大应该不成问题。至于为什么选这个专业,因为她在网上看帖子,有人说这个专业适合女孩子,出来也好找工作。昌缨则是报的xx交大,一志愿是机械工程。他一模分数挺高的,但李伟建议他求稳,所以他选了一个招人多的专业。 这两所大学在同一个城市,离彤城坐火车五小时,不算远,放假过年时回家也好买火车票。 袁果迈过寺庙门槛:“你就求你自己的就行了,干嘛还给大家求,菩萨可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求得是,希望考试那天别来姨妈。来姨妈我就崩了。” 牵牛转头看她俩:“我没求学业,我学习就那样,考的上就考,考不好就拉倒。” 谈君子问:“那你求的什么啊?” 牵牛敲敲石膏没说话。 *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时,有天昌缨前脚刚拎着谈君子的水壶拐进水房帮她打水,后脚秦轲就跟进去了,胳膊勾着昌缨脖子就把他拽到了楼梯角落,那里还站着张达。 看秦轲和张达站一起,揣着兜,还都一脸严肃。昌缨内心疑惑,这是要开始揍我了吗? “和你说件事。” 秦轲开口。 “说。” “你和李伟请假三天,跟我们去趟外地。” 秦轲道。 “出什么事了?” 昌缨隐隐约约觉得和秦海谈水仙有关,但张达也在这里让他有些费解。 “我爸死了,饭局上吃河豚中毒。” 张达突然说道。 “一个饭局上的,还有秦海和谈水仙。” 秦轲补充道。 “他俩也死了?” 昌缨有些震惊。 “没,我爸快不行了,就这一两天的事估计。谈水仙还在昏迷。” 秦轲简短说完,他打量昌缨,结果昌缨面无表情,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那么淡定。 “需要我做什么?” 昌缨继续问。 “我爸家大业大,律师那边联系我说有一部分是给我的,有很多要交接,事情多。谈水仙那里我顾不上,你就主要盯着谈水仙在医院那边的动静。她要是醒了,我怕她……回彤城,你得把她稳住了,条件好开,看她要什么,要钱我有,要公司我给,我本来也没打算要我爸的公司。” 秦轲看着昌缨眼睛说。 昌缨顿了下,又看张达:“你也知道了?” 这句是在问谈君子母亲的事。 张达避开他目光,只是点点头,拍了下昌缨肩膀:“秦轲简单跟我说了下,放心,我会保守秘密。” 于是,在五月的一个周二,高考还有不到三十天,三个少年一起坐上了去外地的火车。 这个关口,三个人一起请假去外地,昌缨和谈君子说时,谈君子忍不住好奇:“出什么事了到底?” 但昌缨没多说,只说秦轲家里事。谈君子从昌缨的表现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太沉静了。 “这两天你去我家陪我睡吧,我哥不在,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袁果放学来找谈君子。 谈君子边收拾书包边抬头看袁果:“你说,你哥,张达,还有昌缨,这仨人不会有事瞒着咱们吧?” 袁果笑得勉强,随即帮她拉上书包拉链,扯着她起身:“瞎想什么呢,我哥要有事,我早就知道了,你别问这么多好不好!走,我带你去我叔叔的面馆吃饭~” * 这几天晚上袁果都带谈君子去老袁面馆吃晚饭。 谈君子还是第一次见袁果的这个叔叔。她喊叔叔好,没想到老袁面色有些不善。袁果打圆场:“你管他叫老袁,别叔叔叔叔的,他听不惯。” “你叔叔是不是不喜欢我?” 谈君子坐在面馆里小声问袁果。 “……没有的事,他那人就那样,以前当地痞当习惯了,职业病,看人都拿鼻孔看。” 袁果晃着腿,不在意地说。 到了饭点,老袁面馆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每个人进来都会打量一下谈君子。看得谈君子怪不自在的。 “各位叔叔们别老盯着我朋友,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袁果一边掰着筷子一边站起来大声说道。 面馆里的其他人都收回了视线。 袁果坐下后帮谈君子挖了一大勺辣椒,还帮她拌了拌:“吃你的,别管他们,这面馆生意不好,来吃的人都是我叔叔以前的弟兄,他们可能头一次见学生妹来吃面。我除外啊。” “噢。” 谈君子吃了一口面,随即辣的失了声。 * 就在昌缨他们去外地的第三天晚上,谈君子正在袁果的书桌前整理作文素材。袁果端了一小盆热水坐在床边泡脚,脚盆边上还有一壶烧好的开水。 袁果泡一会儿,就往里添一点热水。看着谈君子认真的背影,突然开口道:“君子,其实我之前约你去打耳洞是假的。” “啊?” 谈君子咬着笔杆子回过身看袁果:“什么假的?” “我没想到你会带牵牛来,所以我没好意思说,我那天本来是想拉着你一起去医院的。” 袁果又往脚盆里添了添热水。 “你怎么了?” 谈君子听到医院二字,便放下笔。 “我和你说过的,我姨妈不正常,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但总之,就是我身体一直不好。” 具体怎么不好她也没说,袁果把手塞到大腿底下,看着自己的两只脚被热水烫的通红。 “认识你们前,我没觉得身体不好有任何问题,大概我也没想活很久吧,开心一天算一天。自己爽了才是要紧事。” “虽然说出来很幼稚,但我之前不停换男朋友,谈过渣男,也谈过好男生,谈过喜欢的,也和不喜欢的谈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大概就是想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些掌控感。其实自己过得也一塌糊涂,但看着别人为我伤心,为我歇斯底里的,我就有一种隐秘的快感。”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我整个初中,直到遇到刘戡,遇到你们。” “慢慢地我意识到,我只是想用别人的缺口来填补我自己的缺口,但实际上,这样的方式只会让我自己的缺口越来越大,让我的生活越来越糟。” “刘戡这个人吧,虽然学习不好,脑子也不好,长相也马马虎虎,和我哥比起来差远了……但不知为何,在他身边,我总觉得自己很满,有一种安定感。所以我就和自己说,袁果,你看你,年纪不大,谈过的恋爱不少。你见过好人,也见过坏人。你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既然你敢自己糟践自己的生活,既然你敢虚度人生,为何不敢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好起来呢?后者更需要勇气啊,但我想去尝试。” “说这么多,其实未来谁也不确定,但当下我想对自己负责任,对刘戡负责任。” 袁果说。 谈君子走过来,蹲下,抬头望着袁果。因为只有她蹲下来,才能对上袁果的视线,袁果一直低着头。 “真好。” 谈君子认认真真地说。袁果听到后笑了笑。 “所以我想去看看医生,调理一下自己的身体。我以前完全不怕死的,我甚至可以三天不吃东西,喝水只喝碳酸饮料。我才18,但我觉得我现在的身体是老年人身体,以前我可不在乎,现在我在乎的要命,我想要好起来。” 袁果拎起水壶,发现没热水了,便把水壶塞给谈君子:“你别看我了,快,去帮我续上热水!我要养生!我要泡脚!” 午夜一点多时谈君子渴醒,去客厅接水,但袁果家的烧水壶她不太会用,正黑着灯在厨房摆弄,身后门锁转动,大门开合,谈君子转身看见秦轲风尘仆仆进来。 两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在此时此景看到对方。秦轲低头看谈君子光着脚,他家没有多余的拖鞋,两只脚在地板上显得莹润润的。 “你们不是说明天回来吗?你家里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谈君子穿着睡衣,虽然衣着整整齐齐,但站在秦轲面前还有点不好意思。 “还行。” 秦轲回答很简短,放下背包也走进厨房,把自己的拖鞋踢给谈君子,但谈君子又给他踢回来了。 秦轲没坚持,说道:“怎么不开灯?” 俯身把抽油烟机的小灯打开。 看他走近时,谈君子往边上让了让。秦轲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也没理会。 “你饿么?我下碗面,你吃不吃?” 秦轲往锅里接好水,拧开煤气炉。 “……” 谈君子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饿,这几天都是在老袁面馆吃的,总是被一堆身着花衬衫脖挂大金链子的叔叔们明里暗里围观,吓得她没吃多少。此时肚子咕了一声。 “那我打两个蛋。” 秦轲笑了笑。 就是普通的挂面,滴香油滴酱油,热腾腾的。谈君子和秦轲面对面吃着,一时无话,秦轲也不看她,她也埋脸吃。 她突然想起罗子涵写的低分作文:半夜挂面溏心蛋。 正发呆间,‘嘎嘣’一声,她缓缓从嘴里抠出一块碎蛋壳。她举在眼前看,秦轲拉过垃圾桶:“扔这里,抱歉啊,我一直不太会打鸡蛋。” 谈君子吃完,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该说什么。秦轲抬眼看她:“吃完你收拾东西下楼吧,昌缨还在楼下等着。” “啊?” 谈君子从座位上蹦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厨房小灯昏暗,秦轲的眸子缓缓抬起,在晦暗的光中炯炯看她:“我故意的。” 少年语气寡淡,带着几分笑意: “就是想让他多等会儿。” “你这人……那我先走了啊,等袁果醒了你和她说一声。” 谈君子没再理会他,跑去收拾,也等不及换衣服了,穿着睡衣便急急忙忙跑下去。秦轲看着她那两只脚在家里走来走去,姑娘急着忙慌地往书包里塞东西,生怕楼下少年等久了。大门关上,秦轲手摸向烟盒,捻出一根烟,放在嘴边。 谈君子披散着头发,手里拎着书包,两个台阶两个台阶往下蹦,拐过一楼楼梯口,就看见月色中一身黑衣的昌缨正靠在单元门上,头上戴着那顶棒球帽,手里还拎着行李。 “昌缨!” 谈君子几乎是冲了过去,昌缨一把捞住了她,像捞住一只飞奔向他的小鸟。 “怎么这么久?” 昌缨把棒球帽摘下来,盖在她头上,谈君子一头乱鸟窝就被掩盖住了。 谈君子有些不好意思:“他没和我说你在楼下,还留我吃了碗面。” 昌缨想了想,大概知道秦轲用意,偏要让他等呗。不由得扯起一边嘴角:“好吃么?” “还行。” 谈君子有点羞赧。 “别人家的吃的都好吃。在家也不见你多爱吃面。” 昌缨不动声色接过她书包,两人往外走。 “别说这个了,你们仨神神秘秘的,事情处理好了都?” 谈君子把帽檐转到了脑后。 昌缨只是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他低头看着少女,目光温柔:“我想你了。” “那我们回家!” 谈君子蹦着搂着昌缨一边肩,整个人几乎挂在昌缨身上,昌缨一边拎着两人的包,一边还得腾出手扶着她腰怕她摔了。 彤城的夜晚静悄悄,两人走一路,一路月光追随。 第35章 侠之大义(三) 如果非要回忆,那么2011年高考的那两天,只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最寻常不过的两天。 天气还不是很好,连着下了两天雨。全城的士司机全体待命,就等着送考生去考场。 谈君子拿到语文卷子时,先去翻后面的作文题,看到作文题时,脑子一下子空了,心却一下子静了。 最后一门英语,听力是在夏日的滂沱大雨中进行的,雨声雷声荡气回肠,监考老师把窗户紧紧关严,同学们聚精会神。 这一教室里的同学是各个学校随机分的,过了这一天,他们也将奔赴不同的未来。 * 考完那天,晚饭后谈君子拉着昌缨去遛弯,没有撕卷子撕书,也没有打游戏看电视。他们在这初夏的夜里,几乎走遍了半个彤城。 直到谈君子停在市中心大卖场的空地上,看着临时搭建的舞台,滋滋啦啦的劣质音箱,台上声嘶力竭的主持人,台下异常兴奋的路人和托,才稍稍觉得回到现实中。 “考完啦。” 谈君子转头看着昌缨,一口气终于抒出来了。 “考完了。” 昌缨点头,肯定道。 台上的主持人正在推销一款家庭KTV,不仅曲库全,还可以多人PK,由机器评出谁的分数高。 主持人邀请台下的观众们上台PK,谁第一名就可以赢取一台MP3。 听到这里,谈君子眼睛亮了,她跳着举手,然后被点到台上来。 台上此时站着十名大爷,八名大妈,还有谈君子。 大爷们咿咿呀呀唱戏,大妈们哼哼哈哈唱曲,轮到谈君子,她点了一首追梦赤子心。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 这首歌唱的破碎,跑调,破音,还忘词,昌缨觉得自己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竟听出一丝灵魂。 平心而论,昌缨觉得其中一个大爷唱的最好。但最终机器评分居然是谈君子第一名。简直难以置信。 “我就说,这种机器评分,谁声音大谁分数高,压根不看你唱的怎么样。” 谈君子领到奖品后兴奋地拉着昌缨往回家走。 “你不是有MP3么?” 昌缨看谈君子还沉浸在获胜的喜悦中。 “送给牵牛。她那台walkman太老了,按键都不灵,再说了现在谁还听磁带呀,早该换了。” 谈君子说。 * 谈君子的MP3送到武馆,叮嘱师父们一定要在牵牛中考完才能给她,不然怕她分心。 中考一般在高考之后两天。中考考完的当天晚上,果不其然,谈君子接到牵牛的电话。 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到小姑娘的开心。 谈君子明知故问:“我的大师姐,什么事这么开心呀?” “谢谢君子!!!!” 牵牛在那边对着话筒喊。 “你明天有空不?我想约你去塔华寺还愿!” 牵牛说。 “分数都还没出,还什么愿。” 谈君子不解道。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去许愿,我没说我许的什么愿望吗?其实我当时许的愿望是拥有一台MP3~结果你就送我了,我可不是要去感谢佛祖!” “你这什么逻辑,你的MP3是我帮你赢的,又不是佛祖帮你赢的,你应该给我烧香。” 谈君子有些郁闷。 “哎呀真是的,要不是佛祖保佑,说不定你还唱不了第一呢。你到底去不去嘛?” 牵牛就是故意气她。 “我要陪袁果……去看中医,你自己去吧。” 谈君子犹豫道。 “好吧~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牵牛又说了十遍谢谢你才肯挂了电话。 牵牛的电话挂掉,谈君子才想起来,她已经帮牵牛在MP3里下载好一首《英雄谁属》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 * 过了两天,秦轲打来电话。 “牵牛失踪了。两天没回家了。小陈警官想找你问话,因为她失踪前和你通过电话。” 秦轲说得简短,简短到谈君子听完反应了一阵,把每个字连起来理解,才明白他说了什么。 谈君子拿着话筒,顿时觉得脑子嗡嗡地,一时间只觉得后脑沉,眼前花,世界天旋地转。 脑子一时空,一时满。 她在去派出所的路上,经过中信路的废品回收站,遥遥看到孔叔。 谈君子觉得自己整个人不受控制,就径直走到孔叔跟前。 这附近没什么人,废品回收站地方偏。 孔叔正蹲在地上压纸板,再拿绳子捆好。他看到面前一双帆布鞋,随后抬头,谈君子站他跟前。 “是你做的吗?一共三个人,都是你做的。要不就是花棉袄做的。我都知道,我都清楚。” 谈君子目光空洞,言之凿凿。 孔叔脸色变了变,随后站起来,背上还背着蛇皮袋,他的手往背后探。 “你怎么还带警察来了?” 孔叔指着谈君子身后。 谈君子木木地转回身去看,没有警察啊。 下一秒,孔叔从身后随便抽出个瓶子就砸向她。谈君子回过神时拿左臂去挡,挡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手臂处传来钝痛。好疼。左手立马抬不起来了。 她细看孔叔手里拿的那瓶子,一看眼熟,再想看,孔叔第二下就砸了下来,这下砸她后脑,她又闪了一下,那酒瓶子落在她脑后,并没有特别疼,但足以让她头晕眼花。可能是因为那酒瓶子外面还包着塑料泡沫,所以打下去脑袋并没开花。 谈君子眼睛闭上前,看见自己被装进了麻袋,然后又用了0.1秒想到了,那不是我姥爷里三层外三层包好的碎酒瓶子么…… * “醒了?” 昌缨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谈君子眼前:“这是几?” 谈君子眨眨眼:“三。” 昌缨收回手指:“还会骗人,没傻。” 谈君子想撑着坐起来,结果发现身子往左边倒,定睛一看,左臂上打着石膏。 “脑袋没事,左臂骨折,别担心,医生帮你查了。” 昌缨在削着苹果。 昌缨怪怪的,从未有过的冷淡,冷淡之下还藏着愠怒。但谈君子无暇顾及他的奇怪态度。 “牵牛呢?” 谈君子用右手抓住昌缨的手臂,昌缨顺势把苹果塞她手里。 “这事说来话长。你要是不困,我慢慢说,来,你坐起来,我帮你调整下床。” 昌缨没去看谈君子的眼睛,但谈君子的眼神一直追着他。 昌缨帮她调整好病床的角度,看着她咬下了第一口苹果,才开口。 “先说孔叔。那天是袁果叔叔的兄弟们救了你。他们几个在那片……游荡,看见你觉得眼熟,然后说之前袁果带你去过老袁面馆,知道你是袁果的朋友。” “你去找孔叔说了什么?” 昌缨问谈君子。 “牵牛呢?” 谈君子不去回答他,而是像复读机一样问。 昌缨闭了下眼睛,又说:“你问了什么不重要,总之可能是刺激了孔叔,他一冲动就对你下了手。随后陈警官起疑心,带人去他家里找,发现……” “发现三个人的尸体,都被砌在孔叔家的厕所墙壁内。其中有一个是花棉袄的老婆,之前一直对外宣称是和一个货车司机私奔了,原来是早就被杀害了。” “其余两人身份还在核实,但都是中年女人,外地人。” “其中没有牵牛。” 昌缨说完,细细看谈君子。谈君子竟舒了一口气。 “也算是歪打正着吧,陈警官破了一桩连环杀人案。牵牛失踪的事,目前有一些线索。” “罗子涵的奶奶报案说,那天她去塔华寺还愿。结果看见一个眼熟的小姑娘跟着一个女人上了一辆面包车。” “罗子涵的奶奶认识牵牛?” 谈君子有些疑惑。 “嗯,他奶奶说,之前她来塔华寺烧香求佛祖保佑自己孙子高考顺利,路上碰到三个小姑娘,其中一个左手臂打着石膏。牵牛失踪那天,他奶奶又在塔华寺看见牵牛,牵牛还和她说塔华寺的菩萨果然灵验,自己是来还愿的。” “带走牵牛的那个女人手指少了一截。因为那个女人进寺庙前不小心撞了一下罗子涵奶奶,把她香撞地上了,骂骂咧咧的也不帮她捡。她就留意了一下。” …… 后来昌缨还说了好多,谈君子觉得脑子里被各种信息充的满满腾腾的。 比如那个少了一截手指的女人,警方怀疑是之前咸城那边拐卖人口集团的漏网之鱼。之前跨省追捕收网,只抓了一部分,还有几个头头逃走了。 比如说,孔叔拿来砸她的酒瓶子,真的是从她姥爷那里捡来的,昌缨一看那个包法就认出来了。也是因为这个,不幸之中的万幸,没把她砸出个好歹来。 还比如说,本来花棉袄都被隔离在医院了,因为这个事又被转出来,说现在很有可能怀疑他的精神病是装的,因为孔叔录笔录时说漏了嘴,他说花棉袄杀人后才发疯的,这个时间线至少说明花棉袄是先杀的人,再有的精神病。无论哪种,花棉袄和孔叔,一个杀人犯,一个从犯,都逃脱不了法律制裁。 罗子涵他们还来看过谈君子,但谈君子那时候在睡觉,他们没待多久就先走了。 说道这里,昌缨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柿饼。 “这是罗子涵拿来的,他说他一直没吃,在家烧香供着,这个柿饼也的确给他带来了好运气。现在他把这个柿饼给你,让你留着,说柿饼会保佑你一定能找到牵牛。” 谈君子望着医院的天花板,上次来这里躺着,还是因为割阑尾。 而今左臂打着石膏,也不好翻身。她的思绪飘飘悠悠地想到了今年高考的语文作文题。 作文题目是这样的: “金庸先生说:侠之大义,为国为民。我们在电视上可以看到各种英雄,他们可以是为国争光的体育健儿,可以是默默无闻的科学家,可以是在舞台上闪耀的艺术家……而我们的平凡生活中也不乏英雄。请围绕平凡生活中的侠与义展开讨论。文体不限,诗歌除外。” 当时看到这题目一瞬间,谈君子把自己背过的所有素材全忘了。最后她举得三个例子分别是袁果,谈正气,牵牛,均化名。 她记得她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侠之大义是细小力量的凝聚:是你曾受过伤害,但依然有勇气去认真生活,重振旗鼓;是从自身做起,哪怕明知蚍蜉撼树也依旧坚守本心,发出声音,做出行动;是平凡中能产生的非凡影响,是一万个一组成的一万,是一万又化作一万个一。 第36章 她是自由的风(一)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君子走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昌缨慢慢体会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一件大事发生前,生活其实会给你很多预示。但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视而不见,他也一样,或是说,他有隐隐感觉到,但在内心逃避了,觉得不可能发生。 生活给他的第一个预示,是在高三那年,在谈水仙的病房里看到了谈君子父亲,关秋岳。 当时他陪秦轲去外地,那个饭局上一共十个人,死了三个,张达父亲是其一,秦海是其一。秦轲派给他的任务就是去病房盯着谈水仙。河豚中毒这事,是死是活其实就是两三天的事。秦轲说,谈水仙要是死了,那一了百了;谈水仙要是醒了,叫他过去开条件。什么条件都行,就是不能回彤城。 但谈水仙一直昏迷。医生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按理说谈水仙摄入量并不多,但人一直不醒。至于会不会醒,什么时候醒,都不好说。 后来谈水仙被转到普通病房,关秋岳一直在病床边守着。昌缨看见关秋岳,关秋岳那个眼神昌缨形容不太出来,有一种平静的疯狂。那眼神甫一看便能让他明白很多之前不解的事情。 比如说为什么关秋岳对谈君子不上心,因为他对谈水仙的爱是极端的,是‘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可以原谅一切’那种爱,无所谓原则。 这种情感他不太能理解,但又觉得发生在谈水仙和关秋岳身上很合理。 关于河豚中毒这整件事,他还有另一个疑惑。在回城的火车上他问了秦轲:“秦轲,我有个问题,我知道我问了,你也不一定说实话,但我还是想问一句,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而秦轲就像早预料到他会问一样,丝毫不惊讶:“你觉得呢?” 秦轲来火车车厢接头处抽烟,昌缨跟过来,专门趁张达不在时问的。而昌缨跟过来,秦轲就知道他有想法。 “之前去咸城,度假村保洁都能谈论秦海的私事。按理来说,对于这么大一个集团,老总的私事,尤其是这种丑闻应该是密不透风的。所以我猜,秦海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你很了解谈水仙,她和关秋岳其实是一类人,既痴情又绝情,所以你只是点了个火苗,谈水仙会做什么你也不清楚,但你知道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昌缨沉吟道:“我的第一个疑问就在于此,你只是一个学生,即使再聪明,又是如何知道秦海和谈水仙之间出问题了呢?” 秦轲叼着的还是劣质烟,经过的旅客咳嗽两声,不满地看向他。秦轲则转向窗外。 “这其实不难判断。秦海抛下我和我妈后,可能出于一点愧疚,一直在给我打钱。起初秦海让助理给我汇款,后来这几年,变成秦海亲自给我打钱,而且数目一直在增加。”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在给自己留后路。他又开始想起我这个儿子,这说明他和谈水仙近几年问题越来越大。” 秦轲断言道,实际上他也没有猜错。 “我的确只是个学生,而且我又远在彤城,但他给我的钱我后来动了。我拿来去找私家侦探。搜集他在外面鬼混的证据,然后把照片寄给谈水仙。不过你还真说错了,照片我到最后也没真的寄出,消息也不是我传的。” “你找人拍了照片,但你没有寄?” 昌缨看秦轲。 “我知道你这么聪明,肯定认为我在说谎,肯定认为这事情一定是我做的,我不可能花钱找人拍了照片还不用,但的确,我的确最终还是没有寄。至于谈水仙最终还是知道了秦海的所作所为,那只能说秦海太蠢了,或是说已经不在意谈水仙了,所以明目张胆。” “饭局是谈水仙攒的,河豚也是谈水仙非要点的,至于为什么张达父亲也在场,那真的只能说命该如此。” 秦轲说得轻描淡写。 这是秦轲始料未及的。想好的复仇,多年的夙愿,恨之入骨的人们,历经沧桑的少年。一场饭局,三条人命,都是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结果被一条河豚搞死了。 恩怨如过眼云烟,人命并不值钱。喜怒哀愁环环相扣,生活本就啼笑皆非。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秦轲把烟碾灭,然后看着昌缨:“我后悔那天在民宿说,希望你好好保护君子。现在看来,我才是好好保护了她的人。你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少年们个头相仿,在这逼仄的车厢头谈论着父辈的恩怨情仇,车窗外的风景疾驰往后,两人目光相对,谁也不想占下风。 “很久之前我就拿到了秦海的照片,但一直押在手里。我在民宿告诉你那番话时,其实我已经决定好回了彤城就去做这件事,去点最后一把火。所以我把前因后果告诉你,希望在我做这件事时,你能保护好君子。” “但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我一想到,我做这些,可能会让谈水仙离开秦海,回来找关秋岳,或是找谈君子,我就没做。” “说实话我也挺不理解我自己的,我明明恨秦海谈水仙,我母亲去世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这两个人付出代价,但为何最终因为一个小姑娘放弃了呢?可能我不想看她伤心吧。被至亲之人抛弃的滋味,我尝过,所以我不想让她尝。” “你知道么昌缨,要是我先遇见君子,她真不一定会喜欢你。所以你只是占了个先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便宜。像她那样的女孩,和谁认识久,自然更依赖谁。你也没什么了不起。” 秦轲眉目张扬,略带挑衅地看着昌缨。 “你愿意这样想就这样想吧。你为君子做的事,我从心底里感激你。所以你想在口头上占占上风我也不和你辩驳。” 昌缨只是一笑:“我只能说、很抱歉,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秦轲看了昌缨半晌:“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笑特别欠揍?” “我知道,所以我这样笑。” 昌缨一本正经点点头,又补充道:“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以后抽点好烟吧,太呛。” * 生活给他的第二个预示,是在谈君子出院后,大学开学前,谈正气来找他喝酒。 谈正气在阳台上摆好小桌,两张藤椅,还摆了两个小盅在二人面前。 “来,咱爷俩儿喝一杯。坐。” 谈正气指了指对面的小凳:“白酒能喝吗?我记得你爷爷酒量很好,一斤半的量,喝完以后拿毛笔手都不带颤的。不知道到你这辈儿有没有遗传到。” 昌缨拉开凳子坐下:“还行,赶不上我爷爷,一斤是没问题的,您想喝我陪您,不过喝酒伤身,我岁数还小无所谓,您少喝。” 想到之前装醉,昌缨无声地笑了笑,那时也就喝了二两?三两?离醉还远得很。 “你说得对,喝酒伤身。” 谈正气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不过我这辈子也就喝酒抽烟这两件开心事了,明明知道对身体不好,但还是一直戒不掉。” “我想陪君子久一些,我那个傻孙女呦,明明懂事得很,但又总让人操心。可我今年已经79了,再养生,又有几年可活呢。每次想戒掉烟酒时,我总在想,就让我这个老头子任性一回吧。” “感觉我这辈子总在做一件事。前半辈子先是一个人养大了自己的闺女,后半辈子一个人养大了闺女的闺女。” “昌缨,今天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埋在心底十几年。” 谈正气摩挲着椅子扶手。 “姥爷。” 昌缨开口:“我其实早都知道了。这事说来话长。” 谈正气看着昌缨,他一直很喜欢昌盛这个孙子,平时不多言不多语,但看着就有少年人中很少见的稳,能承事。 爷孙俩对视良久,一个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一个知道对方已经知晓,于是都没在提。 谈正气喝了一盅,昌缨也赶紧干了,然后谈正气又给两人的酒盅满上。 “君子姥姥去世得早,走的时候水仙才七岁。她从小我是溺爱了些,觉得闺女没了妈妈,跟着我这个五大三粗的父亲,太可怜了,所以她想要的我尽量都满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养成她那样的性格。所以后来再带君子时,我就格外严厉,生怕她再像她母亲那样。” “水仙……和秦海走后,我就和小关说,你一个男的,自己老婆跟人家走了,还让你带君子,我知道是难为你,你也要面子,更何况,我不相信你会对君子好,这也是实话。” “所以我负责养君子,教育她,带大她。但只有一个要求,我们必须告诉君子她妈妈是死了,不是跟人私奔了,不是不要她了。” “之所以决定骗君子,是因为我是过来人,我知道父母不要的小孩该多难过。” “我是被父母过继给我大伯的。以前农村家孩子多,我是老大,算上我一共八个。我大伯家在邻村,好几年了都没儿子,以前在农村,没儿子是要被乡亲们瞧不起的。我就被我父母过继给了我大伯。” “把我送走那会儿,我已经懂事了,十岁的孩子,哭的啊,一路走一路哭,一路哭一路被打,后来实在哭得走不动了,我爸就把我扛起来,扔在了大伯家门口。后来过了几年,即使我大伯有了儿子,我也没再回我亲生父母家。一个人在别人家长大,不是亲生的,吃饭从不敢多吃。” “这种感觉你大概没有体会。和父母死了的感觉还不一样,他们不是死了,是不要你了,把你送走了。这样的孩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缺少一种底气。” “我当时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君子,看着这个娃娃还这么小,这么白白嫩嫩,还冲我笑,冲我伸着小拳头,看见的人心都会化作一滩水,我不会允许有谁去伤害她。” “我一个老头子,一个人带大过水仙,也不在乎是不是还要一个人再带大一个女娃娃。那时我已经六十,不出意外的话,我至少能等到君子成年,现在看来,我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不仅把她好好养大了,还把她养得这般善良,我挺欣慰的。” “昌缨,你告诉姥爷,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君子?” 谈正气看向昌缨,但没等昌缨回答,谈正气便继续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俩在一起了,我活这么大岁数,如果连两个小娃娃彼此喜欢都看不出来,那我是白活了。” “姥爷、” 昌缨赶忙站起来。谈正气摆摆手:“坐下吧,我不是在质问。”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和君子能在一起,说实话我挺高兴的。她爸爸妈妈都在世,但一个我也指望不上。所以今天叫你来,除了要告诉你那个秘密,实际上老头子还想自私地请求你一件事,如果等到哪天我不在了,要是你不喜欢君子了,也请你一定做她的亲人,家人。我不求你一直喜欢君子,少年人的感情我理解,你们都还小,未来也不一定真的能走在一起一辈子,但如果你俩哪天分开了,不喜欢了……” “姥爷,我会一直在君子身边的。只有她不要我,我绝不会离开她。” 昌缨没让谈正气继续往下说。 听到昌缨这句话,谈正气只是笑笑,兴许是觉得他年纪还小,断言未来是只有年轻人会做的事。但能听到昌缨这般说,谈正气心里也安慰不少。 “她一个小姑娘,以后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想想我就要落泪。我不敢想。可我总会走在她的前面的。我不可能陪她一辈子。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在土里的人了,我再舍不得,再心疼,也没办法。” 谈正气再要去拿酒盅时,手被昌缨按住,然后手里的酒盅被昌缨拿走,一饮而尽。 “您不信我,也需信君子,她不是一般的小姑娘,现在有很多人爱她,以后也会有越来越多人爱她,她不是孤零零在这世上的。” * 生活给他的第三个预示,是牵牛失踪后,谈君子看他的眼神。 这种眼神他见过。 之前小学时养谈唱唱,要给这个小鹦鹉做鸟窝,于是就先把它从大鸟笼子里转移到一个小鸟笼子里。对于一只小鸟来说,它理解不了那么复杂的事情,在它眼里,发生的事情就是猝不及防的,生存空间一下子变简陋了,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一种明明十分信任你,但又带着凄徨无助的眼神。如今出现在谈君子的眼里。 他知道谈君子在想什么,但他即使脾气再好,也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于是,在二人动身去江城前,昌缨看着谈君子的眼睛说:“君子,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也知道你很自责,但这和你去追寻快乐并不矛盾,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你如果需要自己缓一缓,我可以不去打扰你,你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自己的方式说服自己,走出来。我没有逼你一定要怎样,我也知道现在的你对谈恋爱没有心情。但无论如何,我们不可能分手。这是我的底线。” 仿佛被他说中心事般,谈君子眼神看向别处,嗫喏道:“我没有想提分手。” 但她也清楚自己在说谎。她的确想过。 分手这个字眼太可怕了。但是又有一种千钧的矛盾力量,似乎只有让自己不好受,才能缓解对牵牛的愧疚。自牵牛失踪后,她都觉得自己不会再好了。快乐都是没有底气的。她会在想,牵牛在哪里呢?是不是在某个山沟沟里,被人关着,以她那个性子一定被人毒打,灌药,然后强迫她……被拐卖的女子能有什么命运呢?人们都一清二楚。一辈子被困,一辈子被打,一直生孩子,直到妥协。 昌缨的心抽疼,他想过成为她的陪伴,成为她的力量,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她的为难。 谈君子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太明显了,他第一次,稍微带了点力道捧起谈君子的脸,逼得她看着自己:“我在这里,你往哪边走,我都一起,你不想我说话,我就默默跟着,但你可不可以对我负责任?” 谈君子眼里浮现出迷茫:“可是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就是一种不负责任,难道我不开心,也一定要拉着你一起不开心吗?大学四年是很美好的,我不想也拖着你一起压抑。” “我不在乎。我们可以不拥抱,可以不接吻,我甚至可以保证不碰你,连拉手都不会要求你,但我不可能喜欢别人了,算我求求你,你做任何事之前,想想我……” 昌缨说出这番话,觉得自己卑微到极致了,但他都没有十分的把握能说动谈君子。即使谈君子嘴上说不会分手,他都是心惊胆战的。她很拧的,也容易认死理。他真的怕有一天,谈君子就消失了。 人生中第一次,昌缨觉得无能为力,以前他觉得谈君子像小鱼,鱼钩在他手里,鱼漂动一动,他就知道她要往哪里走,他是主动的,有耐心的。谈君子是傻的,是被算计的。但现在他觉得,谈君子就像风,树留不住的那种风。他是树,原地不动的树,有些绝望的树。 第37章 她是自由的风(二) 如果一个人,上了大学以后还天天过得像高三后半学期一样,会怎么样? 答:成绩年级前三,生活费全靠奖学金还绰绰有余,心无旁骛,没时间谈恋爱。 这就是谈君子的状态。而昌缨全程旁观了谈君子忙得跟陀螺一样的大学生活。谈君子的校区在市中心,而昌缨的学校在郊区。江城本就是超一线大城,这样两相隔,两人过得像异地。 大一时最艰难,每到周六昌缨会早上起个大早,坐地铁去找谈君子,然后晚上再回来,周日也一样,连着跑两天。有时候他懒得折腾,直接在谈君子的大学边上住酒店,但他从来没有开口要谈君子来陪他。光是看她那一张惶恐的脸就够他心疼的了,他想给她空间,本也没想做什么,但怕她有压力,胡思乱想。 后来大二实在嫌麻烦,干脆在谈君子大学边儿上买了套房。昌家有钱,但他在江城这套房并不算大,只是小区好,位置好,一套三居室,完全够住。更何况,谈君子几乎不来他这里。 在外面住也好,昌缨还学会了煲汤。谈君子高中身高就有168了,但上了高三体重骤降,后来又因为那个事,体重一直没回上来。昌缨为了让她胖一点简直煞费苦心。 日子就这样过,谈君子也在慢慢变好。昌缨觉得自己就像养小动物一样,一开始先费劲千辛万苦把小动物抓回家,然后再费尽心思和小动物混熟,然后小动物生病了他还得跑前跑后伺候着。但欣慰的是能看到变化,那就是好的。退一万步说,小时候是谈君子照顾他,现在轮到他来守护她,他并不觉得煎熬。 昌缨觉得顶多大学毕业,再过个几年,估计这事在谈君子心里就能基本翻篇。可能会一直是个刺,但至少她能正常生活,不再像个机器人。至少他是这样想的,想的还挺好。 * 大三寒假,谈君子回家过年,谈君子的毕业论文导师都找好了,打算大三下开始就帮导师干活。昌缨也如往年一样,同父母一起去了城郊大院爷爷家。 他专业是机械工程,上大二后一直在实习,起初的梦想有些微改变,他在几家设计公司做过实习生后,觉得给人家打工并不适合他,所以后来昌缨有意去和父亲生意场上的叔叔联系取经,他打算毕业后创业,开家自己的设计事务所。 谈君子家的团圆饭照例是和姥爷两人吃的,吃的简单,但不凄凉。两人开着电视,春晚当背景音,一盆饺子,还是两种馅儿的。姥爷烧了条罗非鱼,还做了醋溜白菜。君子爱吃豆腐,姥爷又做了个豆腐牛腩。 吃完两个人的团圆饭,有人敲门,大过年的谁会来呢。 “砰砰砰”,敲门声有些急促,一听就不是昌缨,再说他有钥匙。 谈君子正拿着遥控器把声音调大,这几年姥爷开始耳朵背,声音要震天响才行。她放下遥控器去开门,头还扭着看电视,电视里是冯巩的小品,一句“观众朋友们,我可想死你们啦!”听完,她才回头看门外。 门外竟站着关秋岳。 关秋岳一脸热切,这是谈君子从小到大没见过的表情。关秋岳一把攫住谈君子的手腕,把她吓一大跳。打她记事起,关秋岳就没抱过她,这一身体接触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醒了,君子,你和我走,我带你去见她!” 关秋岳一改往日的儒雅,几乎是低吼着将谈君子往外拉。 谈君子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扒住门框,谈正气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爸!水仙她醒了!” 关秋岳对着谈正气大喊。 “姥爷……我爸在说什么啊?” 谈君子觉得手腕被拽的生疼,脸也有点扭曲,带着几分惶惑问谈正气。 谈正气拖鞋都没穿好,几步走过来去抱谈君子,想把谈君子夺回来,对着关秋岳低喝道:“混账!你是要干嘛?放开君子!” “君子,我车就在外面,我带你去找妈妈!就现在,你妈说要见你!我们又可以团聚了!” 关秋岳就像疯魔了一样去摸谈君子的脸,谈君子吓得大叫出来,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爸你在说什么啊,我妈不是早就死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你放开君子,你这个疯子,大过年的你在这里抽什么疯!” 谈正气去掰关秋岳的手。谈君子的手腕被箍得已经一圈青紫。 “君子,君子你听我说,你妈没死,都是你姥爷骗你的,她现在在医院住着……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跟爸爸来,爸爸带你去见你妈妈,你妈妈说要和我重新在一起,你也有家了!不用再住在姥爷这里了!” 关秋岳又把脸色放缓,但是这种循循善诱在谈君子眼里简直比魔鬼还吓人,关秋岳的眼神太疯狂了。 “姥爷!姥爷!” 谈君子不受控制地歇斯底里叫起来。三人几乎是抱作一团,你拉我,我推你。谈正气被关秋岳搡了一下,往后蹭了几步。 “你给我滚出去!” 谈正气抄起门口的笤帚,想揍关秋岳,结果手举到半空,人就直挺挺地往后倒了过去。 * 谈君子的手哆哆嗦嗦地在拨昌缨的电话。 这台诺基亚她从大一用到大三,同学iPhone都换了两代了,她这块砖头也一直没换。奇怪,她本来觉得这个手机挺好用的,为什么现在觉得按键好硬啊,她手指哆嗦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按下去一个,然后再艰难地按下一个数字,下一个数字…… 那边接通时,还能电话那头的爆竹声。 “君子?” 昌缨的声音似乎都带着爆竹的火药味儿,热腾腾的,还有些惊喜。 “哇——” 谈君子听到昌缨的声音时,没说上一句话,就嚎哭出来:“昌缨!我姥爷没了!!” 人在救护车上就走了,急性心肌梗塞。 * 昌缨赶到医院时,谈君子抱着膝盖坐在位置上,脚上还是拖鞋,袜子都没穿。关秋岳则不耐烦地在医院走廊里徘徊,边走边自言自语:“不能让水仙等,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不能让她等……” 昌缨听到关秋岳的话,只觉得喉咙干涩,眼前也几乎一黑。 “昌缨……” 谈君子抬头看昌缨,满脸满眼的泪水,一张小脸埋在黑发里,显得格外惨白吓人。 昌缨内心焦灼,但没说话,直接就蹲下了,抱住谈君子。 “我没有姥爷了,昌缨。” “他在我怀里走的,我没有姥爷了。” “我爸说,我妈还活着,说我姥爷骗我的,他还要带我去见我妈……我不知道,我好害怕啊。” * 年三十的晚上谈君子是在昌缨家度过的,二楼那个家。 去医院时昌建国也跟着去了,后续的事不用他们两个小孩操心,就让昌缨先把谈君子带回家。这个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关秋岳据说是连夜就开车赶往了外地。 昌缨把谈君子抱到床上,他浑身都是爆竹的火药味儿,还有年夜饭的味儿,打算先去冲个澡。 结果他前脚刚进浴室,刚把套头衫扯下来,后面谈君子就‘哒哒’地跟过来。 昌缨光着膀子,有些无奈:“我洗澡,就一会儿,五分钟。我要脱裤子了君子。” 谈君子默不作声地把浴室门关上,然后开始脱衣服。 昌缨整个人就僵住了。 谈君子是低着头脱的,一件一件。 先是毛衣,再是毛衣底下的短袖。短袖一脱,就只剩胸衣。而谈君子直接就去解后面的扣子。 昌缨呆住了。 而谈君子就像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一样,脱完上面,开始脱下面。 昌缨觉得这一分钟格外漫长。 一个光溜溜,雪白又瘦的让人心疼的身体在眼前。他却一点杂念都没有了。 谈君子脱光,便走到淋雨头低下,把水旋开。 水刚出来是冷的,昌缨看她就直愣愣地站在冷水里,一把就把她扯到后面去,扭着把手,过了几十秒,水渐渐热了,他又用手指头试了试,才把谈君子又放到淋浴头下。 谈君子头低着,水流过长发,长发都贴在上身。她转头:“不是洗澡吗?进来呀。” 昌缨看她那眼神,心里才稍稍缓了缓,那眼神至少是带着温度的。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把裤子脱掉,也站了过去。 昌缨刚过来,谈君子就抱住昌缨,把脸埋在他胸膛。 上大学后,昌缨个子长到了一米八八,身材也比少年时厚实了些,有些男人的感觉了,不再是少年。 此时被心爱的、赤裸的姑娘环抱着,他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十几岁那个少年,那个在江边表白完忐忑了一晚上的少年。 谈君子整个人都在抖。昌缨的心就像被扯碎了扔在地上,再被狠狠地碾着一样。他曾在年少时幻想过无数次和君子赤裸相见的场景,但从没有想过会像现在这样,抱着一具又瘦,又冷,还在不停发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也简直要死了。 两人什么都没发生。 谈君子连做梦都在不停地和昌缨说:“对不起。” 但他不清楚谈君子在抱歉些什么,在和谁说抱歉。 * 谈正气走后,谈君子的确消沉了一段时间。关于她母亲的事,昌缨一直在等她问,但谈君子一直没问。昌缨本来担心这一下子谈君子会一夜回到解放前,但他没想到的是,谈君子竟比之前好了很多,后来竟然还胖了些。有次昌缨肠胃炎住院打点滴,谈君子在医院陪床,竟让他生出几分儿时的感觉,简直热泪盈眶。 后来他才知道,有个词,他妈的叫回光返照。 大四答辩完,两人都不急回彤城。谈君子在忙什么他具体也不清楚,之前知道她导师留她读研,但后来不知怎样了,谈君子也没说。 昌缨已经从宿舍里彻底搬出来了,搬到市中心那里住。 这天他从学校回来,在楼下看到谈君子。 一开始他还没认出来,因为谈君子剪了短发。他有些惊讶,还有些新鲜,本来想摸摸,后来觉得自己手脏,于是便指着她的发型说:“一直长发,没想到你短发也好看。” 谈君子手里拎着一条鱼,是半透明的黑袋子装着的。 “怎么来了不和我说?也不上去?” 昌缨接过鱼,还举起来看看是什么鱼。 “罗非鱼。” 谈君子告诉他:“你家密码我给忘了。” 谈君子主动来他住处找他还是头一次,昌缨有些受宠若惊。而且谈君子还过来挽住他。 两人进了门,昌缨直接拎着鱼进厨房:“这鱼打算怎么做?” 他把鱼放水池,开水龙头准备冲冲,手着了水。 结果谈君子也没说话,只是跟过来,把水龙头关上,踮起脚,手压在昌缨的后脑,吻住了昌缨。 昌缨手上滴着水,只是悬在半空,直愣愣地,放也不是,抱也不是。 谈君子拉过他的手环抱住自己,也不在意他手是不是湿了。 谈君子吻得有些生猛,毫无技巧。昌缨头脑一时空白,随后轻轻固住谈君子,分开两人,低头去看谈君子的眼睛,鼻尖去蹭她鼻尖:“怎么了?” 谈君子眨了眨眼睛,说了一句话。昌缨心跳几乎骤停。 她说。 昌缨,我想和你做|爱。 她手张开,是盒避孕套。 * 不可能不心动。一瞬间,昌缨恨不能把谈君子就按在厨房的台子上。但他艰难地控制住了,声音有些发涩:“到底怎么了?” 谈君子不再看他眼神,而是闭上眼睛,去亲他嘴唇。这次不同于刚刚,她的亲温柔又缠绵,温暖又撩人。这对昌缨来说是致命的。谈君子没再说一句话,而昌缨也不愿再多问,纵是有诸多疑惑,但他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不可能忍得住,只想在这温柔乡里沉沦,不问缘由。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想好了?” 谈君子凑过去吃他耳垂,小舌头沿着他耳垂和脖子的交界处细细地舔,昌缨一阵颤抖,只听谈君子说:“昌缨,我不快乐,你能让我快乐吗?” 昌缨双手箍着谈君子的大腿,让她缠在自己的腰上,抱着人就往浴室走。 把水打开时,才想起脱衣服。谈君子去够后面的搭扣,昌缨按住她,“我来。” 他食指和拇指一捻,胸罩便解开了。 谈君子穿着白色蕾丝胸罩,底下也是配套的,但此时看这些,都是有的没的。他有些急躁地把两人脱得精光,热水冲刷,基本都落在他的后背上。“冷不冷?”他边问着,边把谈君子抱着转了个方向,让她到热水底下来。 这澡洗的一点不走心。 他把谈君子放在洗手台上。双手分开她的大腿,头便埋了下去。 “你干嘛”谈君子去抬他下巴,不让他凑过去,昌缨没管她,抬头冲满脸红晕的姑娘一笑,这笑实在是狡黠,他说:“找找蚌里的珍珠。” 然后舌头便裹住了珍珠。谈君子后脊一阵酥麻,呻吟出声。 昌缨几乎舔遍了这颗珍珠的里里外外,直致它略略变大,通红,几乎从树丛中冒出来。 谈君子觉得整个人被抛到了云层上,这不是单纯的快乐,是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两人回到卧室时,谈君子已经软的不行。 昌缨家在42层,朝向视野辽阔,对面没有楼,所以平时几乎不拉窗帘。 此时正值江城的台风季。天空黑云压境,上面是层层叠叠的黑,下面是污污浊浊的灰,只等着暴雨落下,但在这暴雨来临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闷热,还有躁动。 昌缨拿过谈君子带来的避孕套。 “放松,君子,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他轻拍谈君子的臀,然后又分了分她的腿,尽量把她抬高。 进去的过程只遇到了微微的阻碍,刚刚在浴室,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此时的谈君子应该不会太疼。 两人完全契合时,他动了动,谈君子赶忙扶住他的手臂,眼角竟然潮湿,满眼水蒙蒙地看着他:“让我适应一会儿。” “好。”昌缨笑着说。其实他在假装镇定,刚刚进去的那一瞬间,他几乎要忍不住了,这是从未有过的包裏感,现在正好可以调整一下。 暴雨终于在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中落下,大雨磅礴,昌缨身影开始耸动。 那快感就像水鸟略过湖面,留下的波纹一层一层的。 你是第一次吗?”谈君子几乎忍不住怀疑道。 “当然。”昌缨的汗顺着额头流下来。腰上,背上,胸膛上,全是汗。 那为什么、我感觉你、比我有经验?”谈君子时不时被自己的呻吟打断,断断续续才说出完整的话。 “那就是男人的天赋了,当然,你老公也属于男人里聪明的。”昌缨低头,弓着腰,含住了谈君子前面一颤一颤的红色。 “叫哥哥。”他说。 “你是弟弟。”谈君子嘴硬。但嘴硬迎来了底下的一阵疯狂。 “不,它是弟弟。”昌缨笑着说。 “你是弟弟。”谈君子坚持。 昌缨紧抿嘴唇,默不作声,雷电交加中更加凶猛:“谁是哥哥?” 谈君子终于忍不住:“你…...啊......” * 雨过天晴,黑云散去。而太阳也斜在天边,一片紫晕,仿佛刚才的狂风暴雨都是假象。 谈君子泪眼汪汪地看着还在研究自己的昌缨。昌缨指着她胸前一点红色下面的一处说:“你这里有颗小痣,刚刚我一直盯着它看,太可爱了。” “哪里有?” 谈君子好奇往下看。 “这里。” 昌缨托起,指给她看,嘴里带着戏谑:“你自己都不知道呢。” 刚才昌缨觉得女孩子太有意思了,明明是快乐,为何在哭呢。谈君子说,是一半在哭。 而这丰盈雪白下一颗摇摇晃晃、隐隐约约的棕色小痣,成了他之后四年每晚魂牵梦萦的画面。 * 在谈君子走后的半年时间内,昌缨都觉得她很过分。她以为这算是什么?补偿吗? 他也恨自己,大概是贤者时间作祟,让他在那一个疯狂的下午,脑海里只知道回味,不知道动动脑子思索一下她的反常。 有次他走在江城的大街上,过街天桥,一个老爷爷在唱歌卖艺。 “我像风一样自由,就像你的温柔,无法挽留~” 他都走过老人家了,又退回去,掏出钱包:“您一天赚多少钱?” 老人把声音拧小:“两三百吧。” 昌缨从钱包里捻出五张:“这是五百,您回家吧,别唱了。” 老人不可置信地接过钱,塞进口袋,还指着自己的装备说:“这个你要不要,家庭KTV,曲库全,还可以评分。” 昌缨扶着额头摇摇头,冲老人摆摆手:“快收摊吧。” 昌缨走下天桥,心里骂了一句,又是这该死的家庭KTV。 还没走远,天桥上又响起老人的歌声。 “我像风一样自由,就像你的温柔,无法挽留~” …… 艹 都特么是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you know where to find the missed content ;) 第38章 他是等待的树(一) 除了昌缨以外,那帮人里反倒是远在大洋彼岸的秦阮书最先发现谈君子不见了这件事,大家都忙,发现这事已经是大半年之后。 他们几个起先有个□□群。后来大家基本都用微信了,就改成微信群。群名:彤城一中11届优秀毕业生。 昌缨的群名称是老狗,谈君子的群名称是卫生委员,秦阮书是学习委员,张达是数学课代表,罗子涵是柿饼,刘戡是龟派气功,秦轲是打工仔,还有袁果是打工仔小妹。 这个群活跃度不高,但每个人的发言习惯有迹可循。秦阮书就是因为谈君子半年都没有再在群里分享NIKE+跑步纪录才在群里问了一声:@卫生委员,你没事吧?去哪儿了?@老狗,你老婆呢,叫她上□□,我私信她没回。 24 hours later 老狗:去当兵了,别问。 然后群里才炸了的。 彼时昌缨还没有回彤城,他的医疗器械公司刚刚在江城起步,一开始做心脏支架,后来也做其他器械研发。每天连轴转,张达来找他前约了三次才成功定下时间一起吃饭。 张达前脚到江城,后脚秦轲也来了。 那时张达毕业在投行实习三个月刚转正,就请周五下午半天假都要费好一番口舌。从北城到江城,下了飞机就被一阵潮湿的热浪席卷,不禁感慨幸亏当初去了北方,南方的六月中旬梅雨季,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秦轲有个好脑子,但不是搞研究那块料,是做生意的脑子,从刚上大学开始就各种折腾,搞得很杂,如今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都知道他把大本营搬回彤城了,而且生意做得还可以。 三人在黄浦江边的坐着,昌缨找的这家餐厅是船舱改造的,而他订的时候人家告诉他临江的桌子有消费下限,一般人数少于五人不让订,昌缨说就三人,多点几瓶酒,经理就懂了。 昌缨见到张达时,看他西装革履人模狗样,还戴了一副金丝边眼睛,弄了个渣男大背头。昌缨看了眼他头发:“感觉你快秃了。” 张达艹了一声,知道他要先发制人,但还是不经意地摸了摸发际线。 秦轲进来时给门童了车钥匙,竟然是一路开过来的,开了两天,原因是飞机上不让抽烟,难受。秦轲肤色好像又黑了点,穿了件灰色T恤,隔着衣服能看见胸肌轮廓。 秦轲见昌缨第一句说的是:“听说你翻车了?我可等着捡漏呢。” 昌缨说了句滚。秦轲说这话时张达笑着拍了拍昌缨。 昌缨知道二人为何而来的,但席间大家都没怎么提谈君子。就聊聊工作,骂骂人。秦轲劝昌缨回彤城:“发展真挺不错的,最近弄了个科技新区,政府也在大力扶持,挺适合你的。” “我最近打算把彤城几家武馆合并一下,你要有兴趣可以来投资,不是赚钱的生意,单纯为了情怀。” 秦轲又说道,昌缨点点头。 一顿饭大家都没吃多少,不比十几岁的少年人了,吃多少都是瘦。酒倒是喝了不少,大家也没数,不过看经理挺高兴的,那应该喝的挺多。 三人走在外滩,餐厅外是片不大的绿地,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别有清幽。 江风吹拂,张达弯腰,秦轲拍他:“不行了?那我给你找棵树。” 张达摆手:“没,我找颗石子,我们打水漂吧。” 这话语气带了点烂漫在里面,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穿着西装,领口被扯松,一丝不苟的油头也耷拉了几根头发出来,在草丛里扒拉着石子。 昌缨笑着冲秦轲努了努嘴,没出声只是比了个嘴型:喝多了。 两人把张达架回昌缨家,把人撂在沙发上,都是男的,也不兴给你脱鞋擦脸那一套,任他在沙发上仰天躺着自生自灭。 秦轲在昌缨家转了转,就像转博物馆一样:“你俩就住这?” 这语气带了点酒意,不太收敛张扬气,和他平时说话感觉不太一样。 昌缨扬眉:“怎么着,还嫌弃上了?” 谈君子走后昌缨其实折腾了两次。 一次是从这里搬出去,又重新买了套房。那套房怎么说呢,奢华,夸张,冷清。 昌家从小算是穷养他,从不在金钱上纵容他,但他上了大学后父亲和爷爷突然就大方起来了,但昌缨已经养成了习惯,所以从不铺张。当时他是真在这家待不下去,就想找个出口,于是就享受了一把有钱人单纯、简单的乐趣:花钱。但是后来发现,也一样没劲。 第二次折腾是又从那套房搬回来。他本来想着是换家具,重新装修,里里外外全换了,但后来没再折腾。一是也没时间,二是没出息。这房子里本来谈君子留下的痕迹就不多,他舍不得消除掉。 秦轲没进卧室,只是在书房客厅插着兜转了转,在书房桌子上还看见一个黑色束发皮筋,他本想拿起来瞅瞅,后来想还是算了,黑色皮筋还能是谁的,肯定是谈君子的啊。于是他坐在书房的皮椅上,转了半圈看着门边的昌缨:“你俩算是分手了?” 这话问的昌缨一愣,然后他随即扯了下嘴角:“原来你在这儿等着呢。” “让你失望了,还真没有。” 昌缨又说。 “噢。” 秦轲点着头,但这动作幅度有点大,看着就有点欠了吧唧的:“还以为你俩毕业就结婚。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昌缨觉得心口中了一剑,他知道秦轲故意刺他,于是不动声色:“你大老远的跑过来,还以为你是关心老同学,没想到是盯上人家老婆了。真行。” “说实话,还真有这个打算。” 秦轲笑了笑:“我要是你,自己女朋友去当兵,我也二话不说跟着就去。” 秦轲故意不接昌缨的话茬说“老婆”,而是强调“女朋友”。 昌缨抱着臂斜靠在门框:“我和你不一样,我了解君子,有时候这个人吧,就得放一放,不能追的太紧了,没意思。” 秦轲站起来:“成吧,那要是哪天君子不喜欢你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 他走过昌缨,拍了拍他肩膀:“我电话号码你有的吧?” 酒气喷在昌缨脸上,昌缨皱了皱眉,知道秦轲也就比张达好点儿有限,在这儿抻着个劲儿和他耍酒疯,他不和秦轲计较。于是昌缨扶了把秦轲:“你住哪儿我送你。” 秦轲摆了摆手走到门口,想穿鞋,结果换下拖鞋又穿上另一双拖鞋,还是女士的,谈君子的,他弯腰看了看,笑了几声:“穿错了,这鞋好小,还没后跟。我鞋呢?” 然后再找鞋,这次才穿对,他说:“叫了代驾,我先走了,下次彤城见。” 秦轲走后,昌缨踹了一脚沙发上的张达,张达抱着垫子蹭了蹭:“君子,别伤心,还有我呢。” 昌缨身形顿住,这帮不怀好意趁火打劫的老狗。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个个的都扑过来,亏他当时还为兄弟情感动了一会儿。 * 过了几个月昌缨还是回了彤城。秦轲又恢复了正常,两人都没提那晚在江城的失态。 昌缨出钱,秦轲出力,还真把彤城的武馆联合起来了,除了中信路上那三家:胖师傅武馆,高师傅武馆还有小杨武馆,还吸收了一些健身房训练馆进来,弄成连锁,最大的旗舰店放在中信路,用两个月的时间重新装修了下,统一改名成牵牛健身中心。 前台后面的墙上还摆了张牵牛的照片海报,底下写着:永安堂大师姐。来报名学武术的都得从十五往后按资排辈。 除此之外,健身中心还修了游泳馆,当时开张剪彩时,为了节省成本,所谓‘名人’请的是非著名省级游泳运动员昌莆,也就是昌缨堂妹。 昌莆剪彩完问昌缨要秦轲电话号码:“你们这个合伙人还挺帅~是我喜欢的类型,身材真好,男人美好的身体,我可太馋了,我要追他。” 昌缨脸一黑:“不行,不可以,我不同意。” 还没说完,昌莆就撂下他蹦到了秦轲面前,不把他这个哥哥的话放眼里。不过令昌缨欣慰的是,秦轲没理昌莆,还对昌缨流露出“快来管管你妹妹”的表情。 * 除了投资健身中心这个副业,昌缨还秘密搞了个副业。 有天他开车经过木兰花书店,然后又在附近停下,步行走回去。 “老板,你开个价,这书店我要了,我买完以后你可以帮我看店。” 老板坐在一堆教辅书里看神经病似的打量昌缨:“小伙子干嘛想不开,开书店真不赚钱。” 昌缨坚持:“您说多少钱?” 老板想了想,拿计算器按了个数字,昌缨只瞥了一眼便点头。老板觉得他就是神经病。 后来木兰花书店易主,什么都没变,就是名字改了:木兰书花店,括弧,其实是书店,不卖花。 * 在谈君子去当兵的第二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胖师傅高师傅带队原武馆的元老级小屁孩们夺得了全国武术大赛的省一,但最后止步全国第三,是建武馆以来最好的成绩,不仅彤城当地报道了这个新闻,CCTV还讲了十秒,本来是九秒的新闻,但主持人念名字时“牵、牵牛武术队”磕绊了一下变成了十秒新闻。 第二件大事,其实不能算大事,应该算笑料。张达辞职了,去参军了。当时秦轲和昌缨正喝酒,看到张达在群里发了张照片,渣男大背头剃成了圆寸,还问大家:猜猜我这是干嘛? 学习委员:蹲|监|狱 龟派气功:劳|改 张达:我在去新兵营的路上,同志们两年后再见,wink 昌缨和秦轲同时放下手机,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对方在心里都说了一声艹。 一般在新兵营蹲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就要下地方部队。三个月后大家在李伟那里知道张达的后续消息。 说他新兵营训练满三个月,去了个女兵一般都会去的地方,当了通讯兵。结果被分配好才打听到,谈君子去了边|疆,就是新兵蛋子削尖脑袋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巧的是新兵连小刘教官也在,张达就是和小刘教官打听到的,可惜小刘教官口风严,看张达分配好才告诉他君子的去处。 知道这个消息后,秦轲对昌缨说:“其实当初达子参军时你心里慌着呢吧。” “不能够。”昌缨淡淡看了秦轲一眼:“别憋着了,想笑就笑吧。” 两人同时笑了。 * 等的时间长了,人就会胡思乱想。 昌缨和谈君子不可谓默契不足。谈君子为什么一声不吭走了,昌缨冷静下来后大致是理解的。但理解不等同于接受,他虽然面子上淡定,但心情起起伏伏,有时候看着彤城的月亮会想:“君子也在抬头看月亮吗?” 这算是文艺的胡思乱想。 也有不文艺的胡思乱想。比如在深夜,他会想那一个下午,然后手腕上还绑着谈君子当初那个皮筋。 昌缨还在网上搜:第一次算上前|戏一个小时算什么水平?一下午三次算什么水平?本人二十出头。 结果搜出来的答案乱七八糟,点赞最多的回答是:谢邀,坦白讲你这个年龄你这个时间算早|泄。以我个人为例,bq时二十八厘米,和营养快线差不多直径,一夜八次,一次两小时,但我只能算是中等水平。所以小伙子,你应该好好保养身体了。说句题外话,为什么问这个?是不是女朋友嫌弃你了? 底下的评论都是:我和答主差不多情况。 同上 同上 …… 昌缨把电脑合上,惆怅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往热水里加了一把枸杞。 第39章 他是等待的树(二) 在新兵营那最初的三个月其实并不轻松。军训和这个比起来简直小儿科,太温和。不过唯二让谈君子比较欣慰的是,一是可以一直严肃脸,不用担心自己要是不笑的话周围人会难过;二是碰到了小刘教官。 上过初高中的学生都会经历军训,但不是每个学生最后都会来参军,小刘教官在新兵营见到谈君子时简直惊讶到不行。尤其是见到她踢正步时还是会走一顺,就更惊讶了。看来不协调是一辈子的,并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得到改善。 小刘教官很快就发现谈君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和好朋友们在一起无所畏惧的高中生了,他内心的形容是,这个向日葵似乎忘记怎么扭头冲太阳了,耷拉个脑袋冲着土地,瓜子儿都跟着干瘪。 小刘教官没去找谈君子,谈君子倒是主动来找小刘教官了。为了分配的事。小姑娘上来就表明意愿,想去驻守边疆的军营,把小刘教官吓一跳。人家都是避免被分去,她倒好,主动请缨。 谈君子要离开时,小刘教官叫住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参军吗?我和你说过吧,我18岁入伍。” 谈君子点点头:“我记得的,但你当时没说原因,就直接打发我去喝绿豆汤了。” 小刘教官笑道:“那你想听原因吗?” 说实话谈君子并不想听故事,但她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看她那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小刘教官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没有要和你比惨。我当兵是因为我从小就想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并且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是最好的出路,我没什么选择的,家里太穷了。” “好多人瞧不起当兵的,觉得要么是淘气的孩子被家里送来改造,要么是家里穷的被送来,以后退伍了福利政策多……怎么说呢,这些情况也有,但并不绝对。你可别不相信,我高中成绩很好的,在我们那个山洼洼,也是能考全县第一的。” “有些人可能会惋惜,你看你是学习的料,没上大学来当兵,但如果再让我选择的话,我还是会来当兵。我这人可能比较一根筋,当兵我并不觉得苦,反倒是实现了儿时一直以来的梦想,觉得很满足。” “我说不来什么大道理,但我自我总结出来,人啊,认清现实,保持初心;少问过去,多看未来,这样比较容易开心。” 谈君子说:“少问过去,多看未来,这是你想的?” 小刘教官顿了顿:“……不是,上次思想学习时老师说的。但前面半句是我想的,认清现实,保持初心,还不错吧?哎,是谁说的不重要,总之这句话我完完整整地送给你。” 谈君子点头:“谢谢。” 小刘教官:“不客气。” * 距离云南临缅甸边境检查站最近的盟县,谈君子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寄信。当初她走的急,坐火车时,翻遍全身行李,只找出一本当年买的男生女生。这本书还是在书包的外面夹层里翻出来的,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当年读完这本杂志就随手放在窗台上落灰,后来姥爷走了,她收拾屋子,就顺手把这本杂志塞进了书包。 于是在之后的几年,她几乎翻遍了这本书,上厕所带着,睡觉前也看,甚至连这本杂志封面内页的黄|色小广告都背的一清二楚:深夜寂寞,夜色撩人,详情请垂询618X-XXXX,美丽御姐,清纯少妇为你解忧。她还给这些女子起名字,小芳,小丽,小红……其中她觉得小丽最好看,如果非要垂询的话,她会垂询小丽。 那个心理测试她也背下来了,如今再看C类型:这类人热衷于隐藏自己的恐惧和敏感,十分重视亲情,这可能是因为缺乏父爱或母爱导致的不安全感。这类人骨子里十分自卑,但同时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吸引的男生类型是具备矛盾性格以及过度保护欲的斯文忠犬型。 自己是理想主义者吗?大概是的。 扎马尾一定要扎在脑瓜顶上后1/4位置,皮筋要绕三绕。 胶带盘能一直缠,缠到比同班同学的都大,缠的时候还要对齐边沿,使劲缠紧。 每天早上六点起来去公园打太极拳或是跳广场舞。强身健体,养生保健。稍微身体不舒服就容易胡思乱想,接受不了自己有任何一丁点的不好。 …… 不仅如此,她还对自己关心的人有一种矫枉过正的责任感。她其实朋友圈子不大,关心的人也不多,但她希望她在意的亲人,朋友都能好好的。别人只要有一点低落,她都想让他们立马好起来,振奋起来。以前她没有觉得这样有任何不妥,但现在她觉得,自己简直太较劲了,就像在钢丝上走路,把自己的路只系在这一条窄窄的线上。 但其实哪会有一帆风顺,从无烦恼的人生啊。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不会特别苦,也没有特别甜。在发生好事时信命,在发生坏事时信自己,这样会乐观很多。 * 谈君子常去的这个邮局其实就是巴掌大点地,她爱来这里因为这边治安好一些。政府一直在扫hei除e,但盟县明里暗里帮派众多,势力割据,还有很多地下du场,地下拳场,dupin交易……鱼龙混杂。她不怕事,但一个人时也不太想惹事。 每月来这个邮局是为了给人寄信,这人不是昌缨。是她在男生女生上看到的作者。 当年作者回信这个栏目她从来不看,她一直觉得是杂志社瞎编的,自导自演。所以她想试试看自己坚持不懈地写信,能不能真的被某个作者翻牌。 《什刹海》这本短篇她看得云里雾里,疑问最多,所以她每月坚持给杂志社寄信,对象就是那篇文章的作者。 每封信内容都一样: *** 坡西米你好, 我是驻扎云南边防站的一名女兵,看到你在男生女生这本杂志上发表的《什刹海》一文,对于这篇文章我有一些感想和疑问。 Blahblahblah 最后我的几个小小疑问: 男主到底是不是转世? 舅舅对女主的感情是不是爱? 有没有番外? 希望你能在百忙之中看到,如果幸运的话我期待着你的回信! 我的这个地址可能收不到你的回信(因为在部队),我把我的家庭地址附在底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给我的家庭地址回信,谢谢! 谈君子 *** 这天她正在邮局写着信封上的邮政编码,一个穿着黑色套头衫的年轻男子走进来,帽子盖住他大半边脸。邮局不大,但那个男子还是站得离谈君子足够远,他身后还有人,被他牢牢挡着,就像老鹰护小鸡一样护着,背后那个人是男是女谈君子都分辨不出。 谈君子寄完信后拿着新买的信纸往门外走,走了十几米,心底刹那间感到一丝丝异样,便回身去看,正好看到那男子和他同伴也办完事走出邮局,与谈君子相反方向离去。她看了看男子身边的背影,感到有几分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思索间,战友在远处叫了她一声,她便回过头,冲战友走去。 * 车乾被派到盟县当卧底时,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察,之所以选他来,一是看他年龄合适,二是看他长相挺凶的。他眉间有一道疤,小时候玩竹蜻蜓削的,长大后人家问他怎么弄的,他说自己以一挑五和人打架光荣负伤。 车乾长得还行,不算浓眉大眼那一派的,若不是这道疤,他能算清秀小生,上警队官网首页那种;有了这道疤,他被派来当野拳场小弟,给黑|道大哥打拳,顺便盯梢。 巧了的是,组织给他的代号是车前草,上面希望他像路边野草一样,尽量不惹人注目,但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他计划得很好,凭借自己的身手一步步打上去,胜场多了,得到青睐,自然在帮里地位就会高。不出意外的话,两三年后收网,自己回警队能拿个二等功。什么都计划好了,就是没计划到,自己能在火车铁轨旁的杂草堆里捡到个小姑娘。 他当时蹲在一棵树后面抽烟,结果就是因为蹲着,才发现半人高的杂草堆里有个人。 这小姑娘是跳火车了?他把这丫头翻过来看,还活着,但昏迷不醒,手一探后脑勺,头发和血都团在一起,估计跳火车时砸到了路边的石头。倒是不严重,只是不知道她在这里躺了几天了。 不可能见死不救,但他真的觉得挺棘手的,自己这个身份不可能拖一个小姑娘在身边。算了,先带回家,等她醒了再把她送走吧。 于是他那个小破地下室多了个小孩。 用帘子分割开两间屋子,小孩住里间,他在外间又支了张床睡,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但没办法,他要为人民服务,他可是警察。 小孩没醒时他给人起了个名字,小花,因为她昏迷在野草丛中,正好把一只牵牛花压扁了。 小花一周后才醒过来,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说:“小花你醒了?” 小花第一句话是:“哦,原来我叫这个名字。” 车乾说:“不是,这是我给你起的,你叫什么?住哪里?” 小花说:“我不是叫小花么?你说的呀。” …… 丢失记忆也好也不好。好的是,小花就像认主的小鸭子一样,他说啥她听啥,特别懂事;不好的是,小花似乎就在他家赖下来了。 他这身份不可能亲自把小花带到警察局,所以他就站路边,让她自己走进去报案,结果每次小花泪眼汪汪的都只跟着他,寸步不离的,似乎让她进警察局就是要丢了她,不要她。他也很无奈。 因为家里多了个女孩,他还不得以把烟戒了。这不符合他的黑拳馆小弟身份,所以他都在外面抽好了,再进家门。 他尽量不让帮派里的人知道小花的存在,非要出门的话,他恨不得把小花全身上下包起来。 不过最后老大还是知道了,他就说是自己妹妹。不过令他惊讶的是,自从老大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竟开始渐渐信任他。后来他才想明白,之前自己的人设让帮派老大没安全感,现在多了个妹妹,人有弱点,反而更强。 在地下拳场打拳并不轻松,就算他是专业训练过的,每周比赛完还是会一身伤的回家。每次比赛,他都让小花坐台子底下,在他能看见的位置坐着,这样他才放心。 有次他又一身伤的领着小花回家,小花突然开口说:“你左右边不协调,人家出直拳打你右边,你总是反应慢半拍。” 他意识到这姑娘可能不简单。 但他不服她说的,于是在地下室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让她给‘演示演示’,结果这姑娘直接就打了一套行云流水的拳,什么路数他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在警校学的那种。 不仅如此,他发现她还会各种翻跟头,连空翻都能连着翻好几个,要不是地下室小,他估计小花都能一路翻到北京去。 看来大脑失去了记忆,但身体没有。他其实试着帮她找回记忆,但每回都卡在第一个问题上:你叫什么名字?这问题一问完,小花就捂脑袋,然后就问不下去了。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六年,对,没错,他本来以为这卧底当个一年半载的就能回去,没想到盟县水深,组织让他继续潜伏。 后来有一天,他俩窝在长霉的破沙发上看电视。他就拿着遥控器随便乱按,调到新闻台,主持人说: 牵、牵牛…… 他本欲换台,但央视主持人说话打磕绊有些搞笑,他就继续听下去,想看看还打不打磕绊。 这条新闻只有十秒钟:牵牛武术队夺得x省第一,将代表省市参加全国武术大赛…… 新闻听完,小花睁大眼睛指着电视说:我想起来了,我叫牵牛。 然后就都想起来了。 最终牵牛没走,她知道车乾的一切,她说:我陪你直到你任务结束。再说,我也不是毫无作用,我在的话,帮派的头才会信任你。就当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 谈君子当兵的第四个年头结束,她做梦梦见昌缨哭了。就像那晚在江边的呜咽。 梦里的昌缨还是个少年,哭得也像个少年,不是那条在床上的狼,于是谈君子走过去抱住他,然后手张开,里面是块糖。她在梦里和他说:对不起呀。梦里的昌缨可没出息了,看见糖就笑了,像个傻子。 醒了以后月亮还在天上,她看着月亮,心揪了好久好久,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回家了。 而那晚她不知道的是,昌缨也在抬头看月亮。鱼竿在他心里,鱼漂在她手里。他虽然原地不动,但心随君子走了十万八千里。 * 边防站比较简陋,但还是给这些要退伍离开的战士们办了个联欢会。 谈君子凭着记忆给大家打了一套拳,在武馆学的那套。然后因为没有音箱,所以她边唱《英雄谁属》,边打的拳。 打完以后她给大家鞠躬,流着泪说:“我来当兵,是因为有个小姑娘和我说,侠之大义,为国为民;我现在退伍,是因为我想明白一件事,我们能做的很多,不仅仅是懊悔和愧疚,少问过去,多看未来,做好自己,不问成败。” 底下大家虽然听不太懂她的逻辑,但因为她在最后说了好多四字词语特别高大上,就都鼓掌。 但是她没说“少问过去,多看未来”不是她自己想的,就让大家觉得她文采很好吧,这应该是继高考语文作文后她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了,她想虚荣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 1. 车前草x牵牛花cp不知大家喜不喜欢 2. 男生女生这个梗指路大修完的第三章 3.蹲下梗也在第三章 :当年在庙会,昌缨在人海中蹲下找到了被人贩子拉走的谈君子;如今小车警官蹲下,找到了草丛中的牵牛 4. 小车和牵牛会安全归来 5. 下章重逢 第40章 季节雨,别笑我什么都不懂(一) 搪瓷脸盆在巷子中央‘咣’了好几圈才彻底安静,市井喧嚣,行人熙攘,两人都定住了。 谈君子歪着头有些心虚地冲昌缨笑了一下:“昌缨。” 这个‘缨’字带着颤,飘进昌缨耳朵,他只觉得心痒痒,在嘴角马上要扬起的一瞬间控制住了,还顺便把嘴角往下不耐烦地扯了扯。这在谈君子看来,就是盛怒。 她感觉肋下有处一直在抽抽,有个大洞在漏风,腿肚子都是抖的。 昌缨啊。四年多不见,男孩儿早就蜕变成男人模样,肩宽背阔,目光沉郁,还穿着笔挺的西服,那个年少的垮劲儿和狂早就不见踪影,留下的是深不见底以及难以捉摸。 谈君子觉得喉头有点紧,鼻子有点酸,心里又忐忑,手抓紧背包带。这和她计划的不太一样,她还没准备好。 然而这样的忐忑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大妈‘咣叽’一声踢了下搪瓷盆:“诶这谁家把脸盆扔路中央啊?不要我拿走了啊!” “阿姨别,那是我的!” 谈君子赶紧跑过去把大妈手里的盆夺走了抱在怀里。 昌缨:…… * 后备箱打开,谈君子把大背包扔进去,昌缨按住了自己想帮她拿包的手,径自走去驾驶位。 谈君子坐在副驾驶,把手垫在腿底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昌缨则是淡淡道:“送你回家?” “好,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谈君子赶紧点头。 昌缨只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那眼神有点陌生,看得谈君子心尖儿颤抖。她赶紧把头转向窗外,但她感觉昌缨那目光还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在背,小心翼翼回头说:“怎么了?” 昌缨收回目光,食指虚点了点,“安全带。” “哦哦。” 谈君子急着忙慌把安全带扯出来,结果那个安全带扯到一半扯不动了。 昌缨啧了一声,欺过来帮她把安全带先收回去,再一下扯出来,‘咔哒’一声系好。 谈君子不知道昌缨是不是故意的,但他刚刚是几乎压过来,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一瞬间她的心狂跳,还好只一瞬昌缨便离开了。 谈君子还是闻到了烟味,很淡,和昌缨身上的木质香混合在一起,她思绪纷乱。 两个曾经亲密过的人,如今在车厢里沉默,十几年的熟稔,四年半的分别,让谈君子局促不安。她见过昌缨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也见过他不怀好意的样子,见过他温柔似水的样子,也见过他最最亲密脆弱的样子……唯独把握不好现在昌缨,成熟,沉默,又带着点公事公办。 “你家现在住哪里呀?” 谈君子问。问完以后昌缨看了她一眼,手指有些不耐烦地打了打方向盘,没回答她。谈君子立马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踩雷了。 十几分钟的路程,谈君子只觉得待在车厢里快窒息了。停在家小区楼下,门开的一瞬间,她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几乎是蹦着跳下了车。 开后备箱拿行李时,昌缨手搭在后盖上,看着谈君子弯腰扛行李,手又不争气的抬起来,最后忍住没帮她扛,但是谈君子抬头的一瞬间,他还是下意识把手垫在车盖边沿,但谈君子并没有如他所料撞上去。 “那我先上楼了?” 谈君子往后蹭,“你是回公司吗?那你快去忙吧,等周末你不忙了我来找你。我有事和你说。” 昌缨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便坐回了车里。 谈君子抱着她那个盆,像阵风一样冲进门洞,蹬蹬蹬跑上楼。瞧把她吓的。周末?昌缨想她说的这个词,然后一笑。方向盘一打,车在小区外转了一圈,停在了路边,连火都没熄,带着几分悠闲看了看手机屏幕,就像在等着什么。 谈君子上楼上的直喘气,这就像什么感觉?老师告诉你三天后考试,你计划好了今天复习什么,明天复习什么,后天复习什么,结果等到了第二天老师掏出卷子说:我们不如今天就考试吧。杀你一个措手不及。 慌啊。 她是抱着觉悟回来的,但不是现在,她想先做几天鸵鸟,先让她缓缓,把该准备的准备好了,然后再去找昌缨道歉。 上了四楼,她站在家门口发呆。她刚刚把钥匙插进锁里转,结果发现钥匙捅进去一半就卡住了,□□还拉着丝。谈君子有些怀疑地凑近钥匙孔看,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掏出手机的手电筒一照,谁家小孩儿这么没素质,把口香糖塞进锁口里了!? 谈君子拿着手机犹豫再三,昌缨刚走没几分钟就给他打电话算了算了。 她去拍隔壁大门,邻居刘大爷过了好久才扶着助步车把门打开,看见谈君子十分惊讶:“丫头回来啦?” “嗯刘爷爷好,我家门锁坏了,我能不能借您阳台用一下?我跳进去。” 谈君子一脸抱歉。 * 刘大爷看着谈君子像只羚羊一样蹦到对面阳台上,不禁感慨参军了以后就是不一样。 昌缨在小区外面等了一个小时,直到太阳西斜,都没等到谈君子电话,微微皱了下眉,但也没着急,手垫在脑后继续听着交通台广播。 谈君子进了屋先把窗户全打开通风,屋里家具上地板上全是灰,她准备把家里先简单打扫一遍。 等她去开自来水时,管道里轰隆隆几声响,滴了几滴水出来,就没音了。谈君子不可置信地拍了拍水龙头,水龙头又咕唧了几滴带着锈的水出来。 停水了? 谈君子觉得脑袋蒙蒙噔噔的,又跑去拍邻居刘大爷的门,问是不是停水了。 刘大爷摇着头说没有啊,他家还好的。然后刘大爷一拍脑袋,说是不是她家总闸关了,按理来说不应该啊,谁没事会关总闸。 谈君子一检查果然,总闸挺松的,不像是好久没动过的样子,有些疑惑,她铆足了劲儿一拧开,过了会儿水龙头里又有水了。 等她上上下下忙活完,已经是晚上九点,一身汗,准备去洗澡。 都脱光了进浴室,放了十分钟的水,还是没热。她哆哆嗦嗦把衣服穿好,进厨房查看天然气,压根儿就没打着火。此时此刻谈君子已经忍不住在心里骂开了,怎么今天哪儿哪儿都不顺,感觉就像老天爷成心不让她回家一样。 门锁门锁坏了,自来水一开始以为没来,现在天然气又打不着。 于是谈君子一咬牙冲进去洗了个冷水澡。九月的彤城夜晚并不暖和,一场秋雨一场寒,上午还下了一会儿小雨。 她在浴室擦干身体,开着浴霸,但还是忍不住打哆嗦。这几年当兵时胖了些,有48-9,和高一高二那会儿差不多。因为是冷水洗的澡,镜子上没雾气,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身体被冷水打的通红。 等她开始吹头发时,吹风机调到最大风,弯着腰扫着发梢。温煦的暖风送出来,她觉得稍微好了些。刚才洗完冷水澡,已经觉得脑仁儿开始疼。 “呜呜呜——嘶——” 吹风机刚吹了不到半分钟,就像当年停电一样,伴随着呜声停止,全家的灯也一起灭了。 谈君子举着吹风机,怔愣在一片漆黑中。今天这是怎么了?鬼上身了? 本来就坐了好久的长途大巴,此时谈君子只想带着一头湿发直接躺床上睡觉,但家里实在是有点冷,正犹疑间,手机响了。 是昌缨。 “……喂,昌缨?” 谈君子接起来。 那边传来电台广播声,并没有人说话,吱啦了几声,昌缨接起来:“抱歉,不小心按到了。” “哦哦。” 谈君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打着哆嗦:“那没什么事我先挂……” 昌缨在那边迟疑了一下,打断她问道:“你声音怎么了?” “唉……家里刚刚停电了,今天真倒霉。天然气也打不着,今天门锁还坏了,对了,也不知道谁把我家自来水总闸关了。” 谈君子坐在小床边,枕头和被褥一阵霉味。家里一片黑暗,她咬了咬牙说道:“今天可不可以去你那里借住一晚上?……” 谈君子边说着,边听到电话那头脚步声很重。 “我保证不打扰你。如果你工作忙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可以去……” 她又补充道。 结果电话还没挂,家里大门响起砰砰声:“谈君子,开门。” 谈君子把大门打开,一脸错愕地看着喘着粗气的昌缨,领口也被扯松了,他扶着门框说:“你收拾一下东西,我、我开车路过,快点。” “好的好的。” 谈君子点头如捣蒜,现在她有点摸不清昌缨的脾气,怕他等急,立马抓上手机钱包,路过行李包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来抗在肩上随他出了门。 锁门时她抬头看昌缨,楼道里声控灯也坏了,昌缨背光,在黑暗中很有压迫感。她嗫喏道:“对了,门锁里不知被谁家小孩塞了口香糖,锁不上怎么办?” 昌缨有些不耐地把门撞上:“放心,没人偷。” 然后他皱着眉头看她背着的大包:“这个你也背着?” 谈君子回避他的目光点点头:“嗯,有重要的东西在里面。” 昌缨从她肩上卸下大包,拎着兀自下了楼。 * 可能因为一天都很倒霉,被转移了注意力,谈君子又慢慢恢复了话多。 “真是没素质,口香糖塞门锁,大人怎么不管管啊。” 谈君子气愤地说。 “……” 昌缨先是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你怎么进去的?” “我从刘大爷阳台跳进去的。” 谈君子自豪地说。“还有自来水总闸,我一开始吓死了,我以为停水了,结果发现总闸关了,奇了怪了,我记得我走的时候没有关呀。” “……” 昌缨没接她的话。谈君子也顿了几秒,因为她说‘我走的时候’,说完就后悔了。不过还是没忍住,继续说:“我洗澡时天然气又出问题了。怎么也打不着,这个我是真的不懂,不过刘大爷说小区都换了IC卡,得先买点数再用气,但我翻遍全家也没找到IC卡,明天还得去补办。” 车已经开上半山,这里几年前改成别墅区,幽静是幽静,但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那你怎么洗的澡?” 昌缨忍不住问了一句,因为看她头发还在滴水,刚下楼时小风一吹谈君子还缩了下脖子。 “冷水洗的。” 谈君子小声说。昌缨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方向盘,随即又松开。 “然后就是停电,这个我估计是跳闸,电路老化了,好久不用。” 谈君子下了结论。 昌缨没再搭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车停进车库,谈君子下了车不知道往哪边走。车库里还停着几辆其他的车,不过她不懂车,所以不知道什么牌子,也没问,她感觉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今天门锁坏了时,她就想打电话给昌缨,但她忍住了。 后来自来水不出来,她又想打电话。 再然后是天然气。 最后突然跳闸停电,实在是郁闷的不行,就好像老天非和她作对一般,非要让她今天务必低声下气去找昌缨求救。 此时她站在昌缨家有些不知所措,觉得自己十分丢脸。 昌缨把她的大行李包放在门口,自然而然地把外套脱了,本来放在沙发上,但他犹豫了一下又拿在了手里。 他回头看女孩孤零零站门口,鼻头都是红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了冷水澡的缘故。本欲开口的冷淡语气,禁不住柔上了几分:“冷不冷?去泡泡澡吧。” * 二楼好几间房,而且曲曲折折,谈君子也不知道怎么走,就知道跟着昌缨。昌缨把她带进一个堪比她卧室那么大的浴室,灯亮的晃眼,帮她放好水,然后指了指叠好的毛巾:“都是干净的,我先出去了。” 他没看女孩,但他知道谈君子站的离他很远。 昌缨听到门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心绪不由得飘了几分,但很快他便走出房间,进了书房,拉开抽屉,把西服内兜揣着的IC卡扔了进去,拿钥匙锁好,然后把钥匙塞进了书桌上的花盆里。 整个人后仰在皮椅里,对着窗外终于叹了口气。 他昨晚回旧小区睡觉,不仅仅只是睡了个觉。他有谈家的钥匙,早上先是进屋把总闸关了,把天然气IC卡藏在身上,出门前嚼了个口香糖塞进了门锁孔。一切准备就绪,开车去了新庄等着接人。 他的计划是谈君子发现门锁坏了就会立马来找他。总闸关了以及藏卡那都是后招,他本意不是让君子洗冷水澡。只可惜,这么多年君子也长本事了。就那么不想来找他求助吗? 停电真不是他干的,真的是因为电路老化,禁不起吹风机那功率。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幸好幸好,老天爷站在他这一边。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把人骗过来了。 不过听到君子洗了个冷水澡,他现在心情有些复杂。自己真是操心的命,活该被吃的死死的。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眉心,下定决心,一会儿等谈君子出来,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再心软。刚刚帮她扛了包,还主动给她打电话,已经犯了大忌。 第41章 季节雨,别笑我什么都不懂(二) 可能是因为泡澡时间有些长的缘故,谈君子从浴缸里踏出来时感觉有些头重脚轻。她其实故意等这么长时间的,直到水有些凉了,才不得不起身出来。 她磨磨蹭蹭穿好衣服,因为出来的急,也没带睡衣,身上这一套还是刚刚穿过来的。站在半面墙做成的镜子前谈君子默默排练了好久一会儿怎么和昌缨道歉,说什么,怎么说。还预想了他会说什么,她也想好了如何应答。 要出门前,她还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声音,但外面悄无声息,房子那么大,也不知道昌缨此时在做什么。 谈君子这个澡大概泡了快40分钟,久到昌缨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幻觉,是不是谈君子压根就没有回来。期间昌缨还给秘书打了电话,让他把明天的工作也一并推掉,在秘书还没抓狂前,他立马把电话按掉了。 逼疯秘书后,他反而突然想工作了,鬼使神差地把电脑打开,试图浏览一下今天积压的工作,但是他好像一瞬间不认字了一样,文件打开里面密密麻麻挤着的文字似乎都变成了他看不懂的符号。也不是完全看不懂,这些字似乎组成了一行大字:昌缨,你完了。 他用手捏着鼻梁中央试图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但是电脑屏幕似乎会反弹他的聚精会神,他越想看,纷乱的思绪越注入大脑,蚕食他的克制。太折磨人了。谈君子只是泡了一个漫长的澡,就足以令他发疯。他恨不得直接推门进去把谈君子按在镜子上…… 如今谈君子就和他隔着一堵墙,他的全部汗毛似乎都在充当耳朵去捕捉着隔壁的一举一动。他感觉自己还像在做梦。对的,就是做梦一样的感觉。开心到极致便是不可置信。 这四年半,他是靠着幻想和期待熬过来的,他一遍遍读着谈君子曾经发给他的短信,然后每晚在睡前都会抱着老手机边看短信边去回想当初的一些片段。光是一个“晚安”就能让他陷入深深的思念。 他每天都在想,是不是谈君子明天就会回来了,如今谈君子真的回来了,出现在他家,他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觉得他的姑娘是被一团泡沫包围着的,只要轻轻一碰,立马就消散了。 他又气又怕,气什么不言而喻,怕什么也不言而喻。 昌缨不自觉地点起一根烟,拿打火机的手都在颤抖,好不容易点上,还没吸进完全一口,立马想到今天在车里谈君子闻到烟味似乎皱了下眉头,他下意识赶紧把烟碾灭,闻了闻屋子里是不是有烟味,然后立马起身把落地窗推开,让秋夜晚风吹进来。 风把细微的烟味带走后,他立马把窗关上,走到中央空调控制处,把室内温度划到了23度。又想了想,会不会太冷,23.5吧。 等等,打住,昌缨,你现在在做什么?又在不自觉地开始操心,她那么一个大活人能冷着吗?她不是可有本事了么,一个人跑走那么多年,又去边|疆,还杳无音信,也不管你死活(当然你也不会死),如今差0.5你也调调调的,给我调回去,就23,家里这0.5的温度你还不能做主了是吗? 可是,她洗了个冷水澡,秋天又干燥,容易上火,万一感冒发烧了怎么办?刚回来,小姑娘坐长途大巴,背那么沉的大包,那帮战友也不帮帮她,果然男人都不如他会|怜|香|惜|玉,算了,自己老婆也不需要别人怜|惜……说到哪里了?哦对,万一发烧了怎么办……发烧了还不是自己要照顾,等等……有些乱。 想着昌缨又把温度调高了0.5…… 谈君子推开浴室门走出来,嘟囔了一句:“我的天啊,家里好热啊……” 这一声传入书房门缝,昌缨:…… * 谈君子看到隔壁门缝下透出一丝光,知道昌缨在里面,她在门前徘徊了一阵,想敲门,又觉得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他有很多事情在忙,今天停电时来她家找她时,似乎也是刚刚下班的样子。大家都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离开校园后,大家都在被生活抽着往前滚,昌缨对待工作那么认真,肯定不希望自己现在去打扰他。更何况是要说旧事,本来他就在生气。 谈君子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转身要离开。她打算去楼下客厅等,等他忙完出来再说。 她正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背后的门打开了。她身形一僵,身后昌缨声音带着冷淡:“你去哪里?” 谈君子背靠着墙转过身:“其实我想问你我今晚睡在哪里?不过我还不困,你先忙,我去客厅待着。” 昌缨慢慢走过来,谈君子双手垂在两边站好,就像个罚站的小学生。 在今天之前,谈君子并没有见过穿正装的昌缨。如今看到,她觉得特别有威慑力,说不上来,再配上他那极近收敛轻狂的脸,有种矛盾的|禁|欲|感,尤其不说话时,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早就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 “是啊。” 昌缨靠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谈君子,一字一句地说:“我可忙了。” 声音里带着讽刺和愠怒。 这话说完,谈君子便是一抖。昌缨注意到了她在抖,但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她的头发上,半干不干,而且比走的那天长了许多,虽然不像读书时那般|齐|腰|长,已经长至肩膀,此时披散着,|软|软|地垂在脸颊边,有种|小|动|物|般|的|毛|绒|感。 不知为何,昌缨一直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他喜欢谈君子扎着高高的马尾那神采飞扬的感觉,但每次让他|失|去|理|智|的时刻,都是她头发散下来的时候。那次在江边是这样,现在亦如此。 他把手放在谈君子的|肩|上,然后用|食|指有些漫不经心地去|拨|她|的发梢。|指|肚似有意又无意地|触|碰|到她的|脖|颈|和|耳|后,看着谈君子的脸慢慢|升|腾|起|红|晕。 谈君子觉得|痒|痒,于是头歪向一边,手伸上来去按住昌缨的手指,不让他乱动。 因着她的反抗,昌缨心里动了气,手指不再去|撩||拨|她的发梢,大手忽地攥住她的手腕,按在墙上,|嘴|唇|便落在了因为歪向一边而露出的|脖|颈|间。 那|细|腻|的触|感令他浑身一震,还有扑鼻而来的、独属于谈君子的细细香气,那是他花了一下午去探索,铭记,然后又用了四年半的时间去回忆的味道。 他真的恨不得像吸血鬼一样狠狠地yao上一口。但是嘴唇落下,又舍不得,变成了|she|头|与|唇|齿的慢慢|tian|shi。 太想了,真的太想他的君子了。这女人真的狠心,自己也是真的没出息。 昌缨在这|甜|腻|中|沉|沦忘我,谈君子只是略略挣扎了一下,手便任由他攥着不动了。昌缨感觉到谈君子的乖顺,心里又疼了一下,便松开手不去攥她手腕。两只大手捧着她,一只在她脑后,一只捧着她的脸。 谈君子觉得痒,不想让他再|吃|脖子,便去用嘴找他的嘴,但昌缨偏不,只是tian吻着她的|耳|后,她的|脖|子,然后慢慢滑到suo骨…… 谈君子穿着衬衫,昌缨一只手继续托着她脸颊,另一只手带着些不耐去|解|她|衬|衫|扣|子,谈君子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并没有抵触。但凭借一丝清明,手上来按住他的手,低低地急切说道:“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昌缨声音|嘶|哑,|堵|住|她|的|嘴:“先做了再说……” 谈君子|咬|着|唇|不|让|他|的|舌|头|进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不行,我要先说!” 昌缨嘶了一声,手已经|扯|开了她的前两个扣子,已经等不及一一解开,直接就换了个|入|口,从她下摆进去|揉|她|的|腰:“那边做边说……” 然后单手把她抗起来放在肩上,进了卧室。 * 谈君子被昌缨扔到大床中央,并没有摔得狠,因为自己陷入了一堆枕头中,下一瞬昌缨便压了上来。昌缨边吻着她的下唇,手便去解自己衬衫。 很明显,昌缨并不像对她的衬衫那样对他的衬衫,他直接一扯,上身便luo了,他指着谈君子的扣子说:“我帮你还是你自己解?” 谈君子手哆哆嗦嗦去解扣子,xiong衣露出来时,昌缨的头便落下来了。 昌缨的手固着她的yao,感受到她的|震|颤|,低声迟疑了一下,说:“别怕。” 看着俊美的男子埋在自己xiong口,谈君子眼神有些空茫,手悬在半空,犹豫半晌,心里轻叹一声便落在昌缨的脑袋上,一下下轻轻摸索着他的碎发。 感受到君子的抚摸,昌缨吻着吻着,竟落下泪来。谈君子不知所以,试图去捧昌缨的头,想让他看着自己。昌缨停止了亲吻,在女孩|丰|腴|的|xiong|膛|间,渐渐演变成了|低|声|呜|咽。 谈君子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然后又化成水,手上依然一下下摸着昌缨的头,似安慰又似噫语道:“昌缨,对不起……” 昌缨哭了一阵,从君子|身|上|起来,也不看她,径直去拉床头的抽屉。 拿出几年前用了三个,还剩两个的|避|孕|套|盒子。 男人|jing壮的|后|背|露给谈君子,谈君子半支起来看他。 昌缨低头良久,背着谈君子抹了下眼泪,举着|避|孕|套|盒子转过身,语气委屈又失落:“这个居然过期了……” * 一片漆黑的半山公路上,亮起两束车灯光。 昌缨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越过中控台握着谈君子的手。 两人尴尬又沉默了一阵,谈君子摸了摸还红着的脸:“去哪里买呀?” 昌缨想了下:“就最近的,有个便利店。” “噢。” 谈君子点了下头就没再说话。 现实和小说是有差距的。现实里,东西都有保质期,比如爱情,比如|避|孕|套。他们的爱情也许是一辈子那么长,但|避|孕|套不是。 于是夜里一点,两人驱车前往最近的便利店买|避|孕|套。 当时谈君子看着昌缨那失落的背影说:“没事,过期几个月不要紧……不用也不要紧……” 昌缨坚持道:“不行,这种橡胶制品是要|进|身|体|里的,万一中毒了怎么办。” 他又补充道:“不能不用,这么多年没有那个、我怕我忍不住……我不想你吃药。” 谈君子觉得昌缨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头子,但实际她想说,怀了就怀了。 * 昌缨从便利店里出来时,拎着一个塑料袋,似乎不止买了一样东西。 他坐进车里,把塑料袋放在谈君子膝盖上。 谈君子拉开塑料袋翻看,一包豆沙包,一瓶豆奶,还有一板七号电池。并没有|避|孕|套。她说:“你没买呀?” 昌缨拍拍裤兜:“这里。” 然后他狡黠一笑,手伸过来捏她脸:“你怎么比我还着急?嗯?” 谈君子没理他,指着塑料袋里说:“你买这些干嘛?” 昌缨启动车,上了路,手又来够她的手:“家里没吃的,怕你做到中间饿,七号电池因为家里遥控器快没电了。” 怕你做到中间饿……谈君子手抖了下,结果昌缨立马握紧,一脸正色地说:“毕竟你老公体力好,放心,中间会放你中场休息。别怕。” * 两人前脚刚到家,后脚外面便下起了雨。 昌缨回家第一件事,竟是先把遥控器电池换上。趁他换电池的空当,外面雨势渐大。 谈君子站在落地窗前看夜雨。没注意到昌缨把家里灯都关了。 昌缨走到她身后,双手环着她,把头放在她的头顶,两人都没提继续那个事,而是在一片漆黑中看着窗外的大雨。就如儿时那一晚看雪。 秋雨萧索又肆意,雷声阵阵,雨声滂沱。 一年年,一天天,滚滚红尘,花花世界,人们爱人,也恨人,思念人,也忘记人。大千世界中最荒唐的爱与思念,似乎都被这磅礴秋雨一一抹去,荡涤掉了所有前尘过往,只留有情人在身边,两人痴痴地看着下雨,看着秋天来,夏天去。 这秋雨秋风和秋夜也变得柔软起来 * 两人看了好久下雨,直到雨声渐息。似乎都没有了那个的心思。 谈君子拉着昌缨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她兴奋地把行李大包拖过来,蹲在地上打开。 “今天见你就想问你了,这里装着什么?” 昌缨也随她蹲在地上,伸出一只手去拉开行李包的拉链。 谈君子神秘兮兮地说:“给你的礼物。” “这是羊拐骨,我在陕西待过半年,你看我洗的干干净净,你摸摸,是不是手感特好?” 谈君子抓着四个ru白色的羊拐骨放在昌缨手里。 “我还扛了半袋大米回来,我和你说,这米可好吃了,我能吃两大碗,想给你也尝尝。” 谈君子又从行李包里扯出半兜子大米。 “这是我在边境上捡到到的石头,竟然是雨花石,好看吧?” …… 谈君子每拿出一样东西都堆在昌缨面前,还给他讲这件礼物的故事。是什么时候买的或是捡的,为什么要带回来给他。昌缨看着姑娘兴致勃勃给他讲,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他觉得比千金还珍贵。 拿到最后一样东西,谈君子把一张存折放到昌缨面前。 她说:“当兵这几年,我一个月工资4-5000,花一千,剩下的都存起来,这几年一共攒了二十万四千三,我算了笔帐,这些年关秋岳给我的钱大概是十二万左右,我给他凑个整,一并打给他。从此我俩再无关系,我不欠他的,他也不是我父亲。他是死是活,谈水仙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他们若是还来找我,我就把他们踹出门去。” “剩下的钱,我带你去买戒指,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在预算范围内我都满足你。昌缨,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那时我有心里过不去的槛儿,现在我和自己和解了,如果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绝不会再离开你。” “我会用我一辈子来对你好,不会委屈你的。当刑警赚不了大钱,但我不吃喝piao赌,所以也花不了什么钱。我一心一意对你,你知道的,我只喜欢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谈君子说这番话时,眼神坚定地看着昌缨。 昌缨只觉得,自己又变成儿时那个病秧子豆芽菜,而谈君子则趴在他跟前,献宝似地从兜里掏出谈正气的文竹尖尖,她说:“昌缨,这是仙草,你吃了就能身体健康。” * 两人最终是抱着睡了一晚上的,什么也没做,但什么都说了。 第二天昌缨是被头疼醒的,他摸了摸自己额头,又去摸了摸谈君子的额头,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谁的更烫。 室内温度23.5,两人都口干舌燥,头疼欲裂。秋天是相聚的时节,也是容易上火的季节。 一夜折腾,两人都发起了高烧。 第42章 英雄谁属(一) 昌缨起身倒了杯水,推君子起来喝水,君子蔫头耷脑地啜了一口又倒在床上,昌缨又强撑着把她拎起来,一人硬塞了个豆沙包进肚垫垫,过了会儿又吃了西药退烧。 两人实在坚持不住,又像寄居蟹一样缩在被窝里,紧紧抱着彼此沉沉睡去。这个回笼觉十分满足,以至于一睁眼已经下午一点。 昌缨睁眼时,谈君子的头还在他的胸|膛里蹭着,想找一处舒适柔|软的沟|壑,但奈何他是男的,胸膛硬得很,怎么找也找不到。昌缨觉得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虽然嗓子疼头也疼,他感觉自己完全沉浸在十足的满足感里,天是蓝的,草是绿的,他是最快乐的人,他想背着书包唱着歌去上学堂。 但随后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下|面有些不对劲。他一下子清醒了,轻轻把谈君子放到一旁,起身去了卫生间。洗了个澡,换了条内|裤。洗澡时他觉得懊恼极了,又窝囊又纠结,不禁捶了下墙。梦|遗这种事,他已经很多年没经历过了,这让他觉得自己还像个小男孩。大概是昨晚没做成,又抱着君子睡觉,还是这么多年头一次抱|着|软|软的君子睡觉,太惬意了。 他擦着头发回卧室,发现君子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发愣,下午醒来就会这样,忘记今夕何夕,只觉天地失色,陷入惆怅。谈君子此时就觉得天是紫色的,再揉揉眼睛,噢,是蓝色,正常的蓝色。 谈君子看了眼昌缨,带着睡醒那种闷闷的声音问道:“几点了?” 昌缨走过去,顺势把她|压|倒|在床上,大手顺着膝盖摸到她的|大|腿|间,在一片|滑|腻|中流连一会儿,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说:“一点多。” 谈君子有些无力地按他脑袋:“我饿了。” 昌缨抬起头:“嗯,带你去吃饭。” 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户口本身份证在身边吗?” 谈君子点点头:“都随身带着的。” 昌缨有些恋恋不舍,又带着点决断地从她|身|上|爬起来,还顺便把君子也拎起来扶稳站好,然后拍拍她|屁|股|说:“快去收拾一下,我们先去领证,再吃饭。” 谈君子瞪大眼睛看他:“这么急的吗?” 昌缨看她站着不动,直接单手把她夹在|腋|下|带进卫生间:“能不急么。你把我睡都睡了,我管你要个名分不过分吧。” 昌缨帮她把牙膏挤好:“快刷牙洗脸。” 谈君子刷牙时昌缨一直在笑眯眯看她,谈君子满嘴牙膏沫地说:“看我干吗?” “看我老婆犯法了?” 昌缨拿出一个牙杯接好水放她面前。 谈君子定睛一看,这像是自己的,又不是。 之前在原来那个家,她的漱口杯是米妮,昌缨的漱口杯是唐老鸭。这事一直让昌缨耿耿于怀,在谈君子不在的这四年,昌缨跑遍各大小商品市场,就为了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劣质漱口杯,上面的图案是黛丝(注:唐纳德女朋友)。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 如今摆在谈君子眼前的,就是黛丝。图案一样的印刷恶劣,和昌缨那个用了十几年的唐老鸭摆在一起。和这大理石台有些格格不入。 * 两人终于都收拾好,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一副打了鸡血还带点萎靡的样子。 领证拍照时,照相师说:“诶好,看镜头。” 咔嚓。 照相师看了眼照片,皱了皱眉头:“我们再来一张哈,这次我们两位新人不要露齿大笑,微笑就行,好吧?克制点,来,看镜头。” …… 昌缨攥着红本本出来时,一米八八的男人当街站着乐,路人都觉得他是谈君子的傻弟弟。 两人开车到市中心吃饭。下车时昌缨把两人的结婚证放在内兜里,还拍了拍,谈君子让他放车上就好。昌缨说怕别人砸车玻璃偷走。谈君子不可置信:“谁会偷结婚证啊?” 昌缨想了想,脑子里出现两个人选。 谈君子这次回来谁都没告诉,她本来打算都安顿好再去一一联系老朋友。这下好了,什么事都还没干呢,先把证领了,实在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地下车库时昌缨就按捺不住,拍了张结婚证封面的照片,然后打开微信甩到朋友圈(在此之前他还先开通了朋友圈功能,捣鼓半天),配文字:今天去民政局路上挺堵的,有去那里的朋友注意绕道,别耽误事。 他发的时候谈君子不知道他在干嘛,从地下二层坐到一楼时,只察觉到他在不停看手机,还有点不耐烦。 到了一楼出来时,昌缨忍不住说了句:“怎么没动静啊?” 后来发现,刚才在地下没信号,上来以后才发送成功。 瞬间就好几十条信息。给他点赞祝福的都是他底下员工和公司高层。 留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的都是老同学老朋友。 刘戡:昌哥疯了吧?@医院 秦轲:刚看到,你去民政局上班了? 罗子涵:哈哈哈哈,哪里盗的图 张达:有发朋友圈的功夫记得给我回电话。 对了忘了说,张达半年前退伍回来,回北城之前就直接被昌缨拉进自己公司当CFO。张达领着一个岗位的工资,做着除了研发以外所有的活,包括但不限于应酬。昌缨请假两天,秘书疯了,张达也疯了。 然后张达的电话,秦轲的电话同时打进来了。 谈君子问谁的电话?昌缨先接张达的:“喂,昂,先不和你说了啊,我带我老婆去吃饭先,昨天刚到的彤城,是,非要急着先去领证,我也没办法,好,我后天回公司,辛苦你了,没办法,你单身就要多承担一些事务。挂了。” 然后昌缨把类似的话和秦轲又说了一遍。 然后袁果就给谈君子发微信了:你还不回来?你男朋友都跟别人领证了! 谈君子有些无奈地回:不是跟别人,是跟我。哪天细说。 * 众人齐聚已经是年底,元旦前大家相约一起去看李老师。 在此之前谈君子曾去找袁果,袁果已经|怀|孕|四个月了,还没显怀,而且最近一直吐,人反倒瘦了。 袁果现在是小学老师,教语文,当了三年班主任,现在|怀|孕|了,就只当任课老师,不然太操心。 刘戡大学和袁果不在一个城市,相距甚远,但两人踏踏实实谈了四年恋爱,毕业就领证结婚了。婚礼办得很低调,却很温馨,唯一的遗憾是谈君子那时已经去当兵了,没有参加。 刘戡没什么擅长的学科,数学稍好,大学选了个好找工作的专业,毕业后回彤城,在一家银行先从柜员做起,因为人比较会来事儿,几年时间已经混成支行行长,和袁果两人小日子过得不错。 两人买房早,买的时候两家都支持了一笔钱,那时彤城房市还没起来,他俩在市内买了套大三居学区房,这几年房价飞起,翻了三番,但因为本来也没打算卖,不卖的话房价再高也不会动心。 李伟不是袁果和刘戡的班主任,但刘戡他熟,经常来班里找昌缨,还压坏过凳子。所以众人来看李老师,他也带着老婆过来看看,人家看老师,他看老同学。 李伟和王翠芝几年前领了证,两人没要孩子,小打小闹,甜甜蜜蜜。张达父亲之前给张达留了一笔钱,数目可观。这笔钱没过王翠芝的手,她直接就打给张达,让他自己看着办,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她开了家美容美发店,赚的还挺可观,就是有点累,得盯着店。 2011年,李伟带的那个班成绩出奇的好,班级平均分高出一本线将近70分,李伟拿了一大笔奖金,后来还被提拔成年级组长。原来的年级组长被另外一个市重点挖走了。 刘戡的帕萨特停在学校门口,把袁果放下后,他就到前面找停车位去了。 谈君子抱着一捧康乃馨站在门卫室前面,把以前的学生证给刘大爷看,说明是来看老师的。 “君子~!诶?昌缨呢?” 袁果招手小跑过去。 君子赶紧过来扶她:“你可别跑,看你跑我吓死了。他去停车了,学校边不让停车。” “我哥说他一会儿到。” 袁果说:“哎和你说个八卦,你知道昌缨妹妹在追我哥么?” “昌莆?” 谈君子一愣,然后摇头:“昌缨没和我说。” 袁果抿嘴一笑:“你不知道,昌莆和昌缨简直不是一个路子的,昌缨不声不响扮猪吃老虎,昌莆太猛了,明目张胆对秦轲围追堵截,秦轲也不愿意提她。我哥那么有本事一人,见到昌莆绕道走。” * 一帮人乌泱泱站在年级语文组办公室,路过的学生都往里探头看。 李老师坐在椅子上,用杯盖排着茶杯的袅袅热气,那个神气劲儿,和这个说说,和那个问问,他当老师没几年,已经有点桃李天下的感觉了。还都那么有出息,又是老总,又是刑警的。 众人是由罗子涵带着找到李老师的新办公室,听李老师说才知道,这些年来,只有罗子涵每年来看他两次,一次教师节,一次元旦前,年年不落的来看老师,有时候还帮老师批一会儿默写作业。 是真没想到,但也在情理之中。学生时代,有学习好的,有乖巧听话的,到头来,只有天天淘气被老师批评的学生,对老师感情最深。 大家看完老师,就说顺便一起吃个晚饭吧。好久没有全体人员都到齐的时候了。李老师说他就不跟着去了,晚上还要带晚自习。 五个男人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柿子树,一时无限感慨。罗子涵刚要说什么,就看刘大爷举着木杆子从门卫室出来了:“看可以,摘不行。” 谈君子回来这几个月神龙见首不见尾,大队事情多,经常加班,有时候周末还要赶到队里开会。陈副队说是不让她花精力在拐卖案子上,实际后来派她去跟一个跨省打拐案。 都忙,所以张达,秦轲她还是回来第一次见。刚刚在校门口碰面时,就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她本来还想和两人搭搭话,叙叙旧,没想两人自己聊上了,根本不怎么理自己,谈君子一头雾水的。 * 原来谈君子和昌缨练骑自行车那处护城河前面的大空场,已经建起了一处非常雅静的私家菜馆,众人晚上来了这里。 曾经谈君子掉进去过的臭护城河已经都被抽干水,政府打算治理一下,所以现在河道干枯,有些易拉罐塑料袋什么的,说是年后开始清。 这顿饭吃到一半谈君子被陈副队叫回去了,她站起来和大家打招呼,然后自己打车回了大队。谈君子一走,袁果也觉得没劲,拿了包也要走,留五个大男人尬吃。 一下子走了两人,张达招呼服务员:“酒单拿来看看。” 罗子涵看张达那架势:“呦,要喝起来啦?成,那服务员,菜单给我一份,我看看再加点什么下酒菜。” 刘戡看氛围有点奇怪,心里记挂老婆,他不想喝,立马把筷子一撂:“那你们喝,我家有孕妇,不能带酒味儿回去。事先说好啊,我就看着,你们别劝我。” 秦轲瞥他一眼:“谁劝你啊。” 张达和服务员耳语几句,把酒单一合,扫了下秦轲昌缨:“都大老爷们儿的,喝点白的啊。没意见吧。” 秦轲点点头,夹了根烟在嘴边,又拿出一根递给昌缨,昌缨摆手笑道:“戒了,老婆不愿意闻那味儿。” 秦轲也笑了,艹了一声,分酒器拿过来直接就给昌缨倒了三盅:“不抽就先喝三杯。” …… 这酒喝的罗子涵莫名其妙。他以为是边聊边吃边喝那种,又加了一堆菜。结果就看那三人互灌,确切地说,是秦轲和张达灌昌缨。每次倒酒连由头都不说,就直接让他喝,昌缨也来者不拒。把罗子涵看得瞠目结舌,悄声问刘戡:“他们仨是孤立咱俩么?” 刘戡:“……” 他一直在看表,中间儿还出去了一趟给袁果打电话,确认到没到家,顺带埋怨:“太吓人了,你要不联系下君子,就一杯一杯的灌,不带这么欺负我昌哥的。” 秦轲张达也没少喝,这几年大家酒量都锻炼出来了,但彼此不知道对方的量在哪里,只能大概凭借对方的脸以及说话是不是大舌头判断。 昌缨到后面几乎都不说话了,眼看着一斤半下肚,面前酒盅空了,秦轲又要倒,昌缨手一盖酒杯:“差不多得了吧。还没解气呢?” 这话说的明朗清晰,根本不像喝醉的样子。 秦轲和张达交换了一下目光。张达去拉昌缨盖着酒杯的手,昌缨手一翻扣住张达手腕,张达一扬臂就把酒盅打翻,连带着边儿上还满着的酒杯也洒了。 刘戡上去拉张达:“成了成了,你们这是干嘛?” 秦轲把袖子撸起来,罗子涵一看这阵仗,立马把筷子放下也去拉秦轲:“戡哥刚给袁果打电话,说是叫君子过来接人了,你们悠着点儿!” 昌缨也站起来,悠然往外走:“人家做生意,咱们在这儿不合适,不如出去,有什么想说的一次说清。” 昌缨站包间门口,一挑眉:“走啊?怂了都?” 这一把火点的。 护城河边,秦轲身上挂着罗子涵,张达身上挂着刘戡,昌缨站中间,抱着臂:“我以为这么多年大家都长进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惦记人家老婆还没完没了了?” 昌缨说的很慢很慢,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故意这样。 张达把刘戡从身上拽下来:“你他么给我下去。” 说完就冲上去揪住昌缨的领子:“这么多年早就想揍你了,从高中开始就老婆老婆的叫,你他妈……”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昌缨扭住胳膊。 张达当兵两年,昌缨之前练散打的,两个人都一八几,扭在一起,酒气熏天,招式幼稚,嘴上不干不净。昌缨没骂人,但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气人。句句扎心。 “君子去参军,你丫屁颠屁颠跟过去,人影儿都没见到,开心了吧?” 秦轲手臂青筋迸现,瞅准机会上去就是一拳,昌缨一扭头,这拳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张达的左眉骨上。 “艹!!!” 张达松开一只手去捂眼睛,昌缨瞅准机会就照着他肚子上来了一脚。秦轲趁着机会立马就把昌缨扑倒在地,照着脸就往下揍。 昌缨侧头躲开,把秦轲推开,反客为主:“还有你,君子走时你们来看我,我还感动着呢,后面就跟我这儿撒酒疯说骚话,这么多年还他么惦记呢?” 刘戡那边接了电话:“诶诶对,你往后门走,他们仨打起来了!” 刘戡电话都没挂,直接把话筒对着地上那三人:“你听,打着呢!” 刘戡犹如拿了令牌一样大吼一声:“都别打了!我叫谈君子来了!把你们一个个都拎警察局里去!” 扭作一团的秦轲昌缨定住了,但张达刚爬起来,照着昌缨的后背就是一脚,昌缨往后滚,拽着张达的脚,长臂一揽秦轲的脖子,三人叽里咕噜滚进了护城河道。 砰! 谈君子穿着便装来的,举着电话看见刘戡:“人呢?!” 刘戡指着护城河:“都掉下去了!” * 医院,张达左眉缝了四针,贴了三个白胶带。右脚打着石膏,冲着天花板发呆。 酒还没醒,但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刚才滚下去时,那两条老狗把他垫在底下的。人家两人啥事儿没有,自己骨折了。 小护士抱着文件本子站他跟前,点了点他眉骨:“这儿还疼吗?” 刚才缝针时张达又哭又叫,把人医生护士吓得够呛。 张达眨眨眼,爆出一声呜咽:“心疼,心疼啊!” 小护士笑了一声:“这酒还没醒呢?心疼谁呢?” 张达受不了她那个嘲讽劲儿,去看她胸牌:向日葵。 “向日葵,这是你代号?” 张达说话舌头都是直的。 “这是我名字!还代号,又不是拍电视剧。成了,你睡会儿吧。” 小护士要走,被张达一把抓住:“你名字挺好听。” 向日葵把他手一把扯开:“神经病。” * 秦轲在餐厅门口蹲着散酒顺便等代驾,看见一辆骚粉色奥迪TT打着双闪在跟前停下,一双大长腿伸出来,大冬天的也不怕冷。 因为醉了,秦轲眼神都是直的,就看着那双腿走近,他抬头,昌莆。 “走吧,祖爷爷,跟祖奶奶上车。” 昌莆游泳运动员,手劲儿那个大,把秦轲架起来就往副驾一塞。 昌莆车开走时,秦轲还在拍着车窗,对着昌缨比口型:“救救我!!!” * 刘戡开着车把昌缨和君子送回家,罗子涵也喝了酒,他还得再去送罗子涵。 谈君子把昌缨扔到沙发上,蹲下帮他脱鞋。昌缨的手耷拉下来,去摸她脸。 谈君子有些烦躁,把他手拨开,昌缨继续抬上来摸,男人目光柔情似水:“我没醉,我缓缓,你别生气。” 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没醉,昌缨还坐起来,然后扶着把手站起身,晃晃悠悠往楼上走。 谈君子吓得赶紧跟上去。 到了二楼,昌缨径直走进浴室,谈君子在门边看他,有点不放心,怕他一会儿淹死再。结果昌缨大手一拉,直接把谈君子也拉到浴缸里,手往上一旋,水就洒下来了:“一起洗。” 昌缨试着去解自己衬衫扣子,结果左手右手总是对不上一个扣子,谈君子叹了口气,帮他把衣服脱了,昌缨去拽她的衣服:“你也脱呀。” 话这么说着,已经开始|动|手|动|脚。 谈君子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总之这醉的状态和当时在江边很不同。那时的昌缨带着迷离和纯情。这时的昌缨带着烂漫和色欲。总能一脸天真地说出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比如,两个人在浴缸里都脱光了,昌缨就指着她左边的乳房说:“你喂我吃一会儿。” 谈君子把他的手打掉......但还真喂了。 昌缨的舌头在她的乳晕上打着转,边吃还边说:“这可比喝酒舒服多了。老婆,你真香啊。” 谈君子正迷蒙间,发现昌缨不动了,他竟吃着吃着睡着了,嘴还恋恋不舍地咬着,时不时还嘟囔一句:“换右边。” ...... 昌缨在床上趴着沉睡,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有八个大汉拿着营养快线指着他鼻子说:小伙子,你该好好保养自己了,是不是你女朋友嫌弃你?你早|泄……早|泄……泄…… 然后他就惊醒了,一身冷汗,室内一阵静谧漆黑,还不到5点。谈君子就在身旁熟睡。 昌缨缓了缓,确定刚才那只是噩梦,然后手去探底下,并没有令他失望。他还是个正常的小伙子。果然梦都是反的。 想到这里,有一种急于证明自己|欲|望|在心底升起,他的手从被窝里探进谈君子的睡衣,先是摸了摸她的腰。 谈君子扭了扭,没醒。然后男人手往上,攥住腰上方的柔软和嫩尖,他把谈君子悄悄翻过来,头伸进睡衣...... 谈君子醒转时,几乎要叫出来,因为在她看来,自己的衣服里长出一颗头。 这人正在啃咬着,自己睡裤也被褪下了。 昌缨见她醒了,眯眼一笑:“怎么醒了?” 谈君子:...... 他说:“那正好,我们一起。”嘴来吻她的唇。 谈君子呻吟着说:“昌、昌缨,我发现你变了......” “哦?”昌缨的手滑进她的内裤:“说来听听。” 谈君子细细喘着气:“你以前醉了,还会说你是蚌,我是珍珠,现在就只会做这事!” 昌缨顿了顿说:“没变啊,现在我是象拔蚌。” …… …… 这是一个漫长的早晨。 昌缨心满意足坐在早餐台前,只见谈君子手里拿着样东西蹬蹬蹬跑下来。 “你站起来。” 谈君子把昌缨拉到墙壁前站好:“手伸出来。” 昌缨不明所以地伸出一只手。 谈君子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啪|啪|啪|打了他手板三次。其实不疼,甚至还有点痒。 看着昌缨错愕的眼神,谈君子说道:“你和人打架,还喝醉,所以必须对你使用家法。” 昌缨挑了挑眉毛说:“那只有两下。” 谈君子避开他的眼睛:“把我吵醒也不行。” 昌缨笑着说:“那刚刚你不快乐吗?” 谈君子又对着他的手板打了一下:“使用家法期间还和我顶嘴,还得来一下。” 这一下打完昌缨手握紧,把‘家法’抽过来一看,发现是当初那半截尺子。 作者有话要说: --- 有删减 第43章 英雄谁属(二) 谈君子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仨人为何打架。她一方面觉得心情复杂,一方面觉得哭笑不得。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虽然自己很爱很爱昌缨,也从未喜欢过别人,但知道有其他男生在青涩时期对你有过美好的感情,还是挺奇妙的一件事。从谈君子的角度来看,他们的感情她虽然不会回应,她也绝对不会因此嘲笑秦轲和张达的。 之所以用‘家法’惩治昌缨,是要表明态度,都把人家弄进医院了(虽然和昌缨关系不大),不说两句不合适,退一万步说,她可是警察啊。 拿半截尺子打,也有夫妻情趣在里面。比如昌缨明明被打了,还一副很受用的表情,好像打个手板都被他当成了前戏,把她揽在怀里一个劲儿地像啄木鸟一样啄她脸颊,感慨:“我老婆真可爱。” 谈君子被这种小学生似地狂亲弄得有些头晕眼花,还不忘补充道:“那么大的人了,以后不能再打架了。” 她犹豫了下又说:“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揍他们,你不能出手。” 昌缨笑的灿烂:“成!” 被人罩着的感觉真爽啊,尤其这人还是自己老婆,尤其自己老婆还是警察。狐假虎威这个词他也是第一次有了些别样感受。 打架的事昌缨没有再细说,大老爷们儿的事,和自己老婆告小状总是不太体面的。他的家教也告诉他,不能当着君子的面说秦轲和张达的坏话。一码归一码。 更何况,也没有下次了。 谈君子只是他们打架的由头,但不是唯一的关键原因。这么多年,细细碎碎的矛盾情绪积攒,总要有个爆发点。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少男情愫与纠结,经由这一架,算是彻底把账算清楚了。自此以后,大家还是好兄弟,都是成年人了,一次打架奉陪,以后旧事不谈,一切尽在不言中。 要问秦轲和张达,是真的还喜欢谈君子吗?昌缨觉得倒也不见得。他们与其说是还喜欢君子,不如说更多的是一直看昌缨不爽,是某种不甘心,是成熟男人间的偶尔幼稚。 张达和秦轲喜欢的君子,是十几岁时被他们幻想补全的那个形象。所以他们为之大打出手的,也是那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风里来雨里去的谈君子。 昌缨不一样,他喜欢的君子,是完完全全的这个人,优点、缺点、从前过往、从今以后……他都一并喜欢和爱。 也正是因为他喜欢君子,他也绝不会和她讲秦轲和张达做过什么,比如她走了以后他俩来看他,做的那些幼稚事,说的那些幼稚话,绝不可能告诉君子。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是对大家最起码的尊重。 * 过年警队轮休,两人难得都在家。 谈君子正在厨房热牛奶,小锅加热着,刚把汤勺拿出来,就听到外面电视上放《超级访问》。 “这期嘉宾有请吴京,谢楠!” 主持人李静那个烟嗓儿直接传到谈君子耳朵里。 她拿着汤勺就奔去客厅,看昌缨刚想换台,她吼了一声:“别换!这我男神!” 昌缨手一哆嗦,不乐意了:“你男神在沙发上呢。” 谈君子目不转睛看电视,自己顺势坐下,把汤勺塞他手里:“那麻烦男神帮我去厨房看着点锅,别扑了。” 昌缨拿起汤勺起身,看谈君子还在自言自语:“男神也有孩子了都,啧啧。” 节目里响起《英雄谁属》,还播当年吴京演的太极宗师的片头曲,白衣飘飘的少年在长城上打太极拳。 昌缨仔细观察谈君子,发现她并没有失落,而是摇头感慨:“年轻时多帅啊,现在也老了……” 谈君子转头看昌缨正看着自己发呆,厨房那里传来噗噗的声音,拿手推昌缨:“快点去把火调小,牛奶都扑了!” 她看昌缨一脸憋屈:“让你把火调小怎么还委屈巴巴的,像个受气包。” 昌缨的声音懒洋洋从厨房飘来:“要受也受的是老婆的仙气。” * 有天谈君子正在和专案小组开会,陈副队推门进来,附在谈君子耳边说了一句话,谈君子立马就起身和他出去了。 走廊里。 “咸城那边捉到的,右手小指断了半截,还没怎么审就都招了。” 看着谈君子整个人肩膀都在颤,陈焕拍了拍他这个下属的肩说:“当初是她拐的,这么多年,几百人经她手,但她对牵牛有印象。” “说是当时经盟县附近,一个没看好,让她跳火车了……” 陈焕面色冷静,带着一副‘发生了不好的事’的沉郁表情。 之后陈焕说的谈君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在她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只见过一个人跳火车还没死:成龙。 那还是电影里发生的事。现实里,暂不论跳火车会不会死,这么多年都没联系,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更何况她在盟县呆了三年多快四年,却没听过牵牛的半点消息。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不愿意去相信。 陈焕看谈君子脸色不对劲,还没来及往下说,就见谈君子直直地往后倒了过去。 * 医院里,谈君子睁开眼时,一瞬间还以为回到了高三那年夏天。 一样的病床,一样的昌缨在削苹果。 她还以为是场梦。 所以开口第一句话:“今年是几几年?2011?” 问完她低头看左手臂,没有打石膏,一下子颓然起来。 昌缨似笑非笑,要是今年2011,那他先不活了。好不容易讨的老婆,又得重新来一遍?不可能的。 他想起陈警官刚才和他说的,陈焕满脸抱歉:“我话还没说完,人就晕了,这心理素质怎么当刑警?” 谈君子转头看着昌缨,一字一顿:“你知道么,牵牛当年跳火车了,就在盟县附近。” 昌缨把苹果皮扔垃圾桶,点点头:“对,然后失忆了六年,后来协助一名卧底警察潜伏了两年端了当地的黑势力,现在人就在你病房外面。” 说完,昌缨把谈君子扶起来,牵牛走进病房:“君子。” * 小学时,老师一般都会布置这样一个家庭作业,拿个鸡蛋,小心保护一天,看到了晚上鸡蛋是不是还完好无损,没有破碎。 当时老师说,这是让大家学习到生命有多脆弱,多可贵。 那时候他们班上同学的鸡蛋好多没到中午就碎了,谈君子的鸡蛋被她好好看护了一整天,放学时兴冲冲回家,结果走路上因为太开心了,开始跑跳步,那鸡蛋从她书包边上蹦出来摔在了地上。 难过死了。 后来她长大后再想这事,觉得其实这不是生命可贵的教育。而是生活破碎的教育。 就像在新兵营时,小刘教官告诉她的,过的日子久了,人们就会慢慢发现,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不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更多的生存状态是:没有特别苦,也不是特别甜。苦难纷至杳来,但终会过去。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颗完整无缺的鸡蛋来到这世界上,总有一些石子会把你打得稀碎,你摊在地上,觉得自己到头了,自己的蛋黄散了,蛋清也在离自己而去,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但这时生活又给了你一把火,你变成煎鸡蛋了。你的蛋壳没了,但你又凝固了。而且还变得好吃。所以当你的蛋壳碎了时,你不用再去收集碎裂一地的蛋壳,碎了就碎了,倒进垃圾桶。你应该去找火,去找盐,去找黑胡椒面儿…… 谈君子当兵归来,已经是一个浴火重生的煎鸡蛋了。后来和昌缨在一起,她找到了自己的盐。如今牵牛在病房外,谈君子觉得自己的黑胡椒面也有了。自己真是好幸运的一颗蛋。 * 牵牛说自己之所以后面两年没有联系大家,是因为她和车乾在任务中,不能和这边联系。她说自己很抱歉,知道大家担心,但车乾救了她一命,她不可能让他置身危险。 牵牛还说,车乾帮她申请,可以破格录取警校,所以在彤城待不久,她就要启程随车乾回北城报道。 “不过你如果结婚的话,我会请假回来参加的,你放心!我当你伴娘可以不穿高跟鞋~” 牵牛个头比谈君子都要高了,但说起话来还是和当年没什么两样。这让君子感到有些恍惚。 牵牛去北城后不久,给谈君子发了一段小视频。 视频里她穿着白色的练功服,扎着春丽头,在长城上打拳,一板一眼,像模像样,招招式式带风。帮她举着相机拍的应该是个男子,个子很高,所以把牵牛拍的腿很短。 牵牛边打拳,相机后的男子还低声帮她唱,男声戏腔悠悠,牵牛白衣飘飘: 天已暮 月如初 千里江川 任我飞渡 歌声住 人环顾 邀月同宿青山深处 英雄谁属非我莫属 历经千辛万苦 只为换你芳心如故 …… 长城上人头攒动,打着一半,一个旅行团举着旗子在她身边路过,一个戴着遮阳帽的大妈撞了她一下:“让让让让,这么多人,别挡道儿!” …… (注:歌词节选至《英雄谁属》) 第44章 君·缨 两人领证的事,要说除了小两口以外谁最开心,昌盛昌老爷子。 昌缨带着谈君子去了城郊大院看爷爷,不可避免地就提到婚礼的事。 婚礼已经提上日程。谈君子的意思就是简单,温馨,不要太麻烦,请家人朋友,其他七七八八的人一律不邀请。昌缨尊重谈君子的意愿,知道她家情况特殊,对于谈君子来说,事实上能请的只有朋友,没有家人了。所以他也只是和最亲近的朋友家人提了下这事,说等时间和场地确定下来后再给大家发请柬。 昌盛倒是没异议,昌家背景一向敏感,低调是好事,不过他总怕委屈了老谈这个孙女。 谈君子在昌家也随便,小时候来的次数多,聊完婚礼的事就背着手站在大鱼缸前看鱼。 一条金龙鱼,是几年前昌缨送的。据说血统正宗,没少花钱。 昌盛也背着手站过来。 “爷爷,这鱼真好看,我还第一次看见活的金龙鱼,之前都是在调和油的商标上见。” 谈君子点了点鱼缸:“它叫什么名字啊?” 昌盛愣住了,还真没给这鱼起过名字,每次说起来就是“那条鱼”。于是他说:“你起一个吧。” 谈君子想了想:“潜水艇怎么样?” 昌盛笑道:“好名字。” 他简直对这个孙媳妇太满意了。 一旁的昌缨则暗暗担忧,以后给孩子起名字这事,一定不能让这俩人做。 * 半山别墅是几年前昌缨搬回彤城随便买的,当时只是想住得僻静一点。两人住一起后他还问过君子,要不要换套新的婚房。 谈君子其实想搬到和袁果一个小区,后来又因为工作太忙,就一直没搬家。她从小最大的梦想就是和好朋友们住一栋楼,平时各自工作,周末互相串门。 住这里也不是不好,谈君子是觉得每天上班还要昌缨开车送,不太方便。她有车本,而且当年还是高分通过的。可是她自己也承认,自己是理论的巨人,实践的矮子。昌缨在小区空场带她练车时,打转向灯时,经常雨刷开始动。 后来练得差不多了,昌缨指着车库几辆车让她随便挑一辆开,谈君子先是选了辆禁撞的,完后补充问了他一句:但是右边刹车还是左边来着?我又给忘了。 就因为这句话,昌缨当机立断还是自己接送吧。他一直觉得这是不是某种规律,比如,谈君子天生和偶数个轮胎的车犯冲。 你看啊,谈君子不会骑自行车,开车也不灵光。但是骑三轮很擅长,毕竟从小做最多的事就是骑着三轮车把昌缨往医院里送。 后来谈君子还逼着昌缨把原来家里的旧三轮车给运到了山上,说是要哪天昌缨有事不能送她,她可以骑三轮上下班。昌缨没意见,毕竟三轮车的刹车谈君子知道怎么拉。 * 婚礼前还一个多月,谈君子在家试送来的婚纱。袁果挺着个大肚子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羡慕谈君子的身材。要身高有身高,要腿有腿,要胸有胸,便宜了老狗。这样的感慨当年军训时她就有过。 “可我肚子上特别容易囤肉,要不是工作累,估计这里能捏起一把来。” 谈君子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她属于苹果型身材,长肉的话先长肚子。上学时小肚子一直|鼓|鼓|的,后来当兵,现在当刑警,总算练出了腹肌。 “你假不假,我夸你你就说谢谢就行,不用谦虚。” 袁果站起身帮她使劲拉了拉后边的绑带。 “你还可以再使劲点,我感觉还是松。” 谈君子屏气说道。 “好嘞。” 袁果手上使力,把绑带又紧了紧。 然后袁果只感到肚子一紧,手上力道一下子就松了,捧着肚子,底下一片湿|润。 谈君子转头,看见袁果|底|下|在滴答水,|羊|水|顺着她裤脚淌出来。可见这劲儿使的有多大。 “你会开车不?赶紧送我去医院!” 袁果扶着肚子坐到沙发上,倒着气。 谈君子想了想,冲进后院把三轮车骑过来,然后半扛着袁果把她放在三轮车后座,飞身上车,单手扶把,另一只手给昌缨打电话:“袁果要生了!!叫上刘戡,大家医院见!!” 半山公路上一辆三轮车飞驰而过。 谈君子一路高歌,唱的是葫芦娃。 袁果大喊:“谈君子你给我闭嘴,你再唱我他妈以为要生七胞胎了!!!” * 母子平安。不是七胞胎。 名字还没想好,刘戡的意思是等满岁时抓周再定。当年他抓了一把玩具枪,所以家里给他起单字一个戡。这个小宝宝不知道会抓到什么。 * 婚礼还是秦轲给找的场地。秦轲做的生意范围甚广,正如他当年打工一样,几乎彤城每家店他都去过。如今也差不多,去哪里他都说:哦,那家我好像还投资过。 婚礼前秦轲让昌缨确认菜单时,昌缨沉吟片刻,指着一道“象拔蚌刺身”说,把这个替换掉,其他都可以。 秦阮书是婚礼前一天下的飞机,又连夜从北城转机到彤城。 就算再忙,接机秦阮书这件事,谈君子肯定是要亲自去的。 秦阮书瘦了一些,但脸还是圆圆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儒雅高大的男人,亚洲面孔,但气质又不像中国人。 “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研究所时的学长,现在是我男朋友。他中文一般般,还在学习阶段,中文名是陈霍易。” 秦阮书又把谈君子和昌缨介绍给陈霍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谈君子,这是昌缨,他俩青梅竹马。” 昌缨和陈霍易握了握手,陈霍易只是和谈君子点了点头:“新婚快乐,祝福你们。” 谈君子和秦阮书走在前面,叽叽喳喳,难掩兴奋。 谈君子悄悄说:“还以为你不会谈恋爱呢。” 秦阮书嗯哼了一声:“我也这么以为,不过见他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他。” “为什么啊?” 谈君子奇怪地问。 秦阮书神秘兮兮说:“他英文名是Hoey Chan……你念念看。” Hoey Chan……谈君子恍然大悟,秦阮书这也算是和儿时的男神在一起了,至少某种程度上算是吧。 * 婚礼不奢华。但最重要的是参加的人,而不是婚礼本身。 回来这不到一年时间,谈君子也陆陆续续参加过别人的婚礼,她慢慢意识到,婚礼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最大的意义在于,这是给成年后的大家一个团聚在一起的机会,见见天各一方的老朋友。 刑警队的同事们也来了,陈焕拉着昌缨说:“你把我们队里一枝花娶回家,君子刚来报道时,队里小年青都兴奋了好久,没想到刚进队没一周,就领证了!” 昌缨笑道:“一会儿给各位敬酒,我优点不多,酒量尚可,一定给大家赔罪。” 一副春风得意,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谈君子挡他身前:“陈副队,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咱队里哪有小年轻,你就骗我们家昌缨好了,他可是老实人。” 谈君子把昌缨拉到一边:“你傻呀你,哪有说自己酒量好的,一会儿他们可劲儿灌你。他们可都是老油条了!” 昌缨但笑不语。 还未开席,会场热热闹闹。 伴郎张达和秦轲,正在互相帮着整理胸花,张达上学时一直故意剃断眉,上次手术后眉毛中间有一道彻底没有毛了,他反而心痛不已。 秦阮书和牵牛穿着淡蓝色的伴娘裙,正在和婚礼女主持人核对流程。 婚礼男主持人拍了拍话筒:“喂,喂?好的,请大家保持安静,我们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候场处,昌缨低头看谈君子,她今天好美。说不上哪里美,那就是哪里都美。 随后他便想到,当时策划流程时,两位主持人让新郎新娘各自出一个才艺展示,谈君子说要给大家表演翻跟头,主持人用了一个月劝阻了她。但实际昌缨觉得问题不大。 他曾想过,如果真的有武侠世界,那么谈君子就是驰骋在荒漠里红裙黑发大马金刀的女侠,又或者是长安古道上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无论是哪一种,那达达的马蹄声都一下下踏在他的心弦上。 这个姑娘永远鲜活热情,永远一往直前,永远是那抓不住的一缕东风,或是搂不住的一抔海浪。即使如此,他甘愿做东风身后的白杨,亦或是永远留在原地拥抱海浪的沙滩。 他心存感激,又心怀忐忑,前一秒觉得这一切都似梦幻,而自己在云端;后一秒又慨叹一切得来不易,过往辛酸皆是今日见证,今日欢喜亦是未来开端。他愿永远怀着赤子之诚去爱她。他信她也亦如是。 谈君子看昌缨,以为他紧张,便过来捏了捏他手:“别害怕,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你再熬一熬。一会儿他们要灌你酒呢你就别吭声,把酒给我,他们就不敢了。”她冲昌缨眨眨眼,那意思是说‘老婆在呢’。 昌缨也顺势握紧她的手,没有说话。 他真的爱死这个姑娘了。 (全文完) 第45章 君子番外·妥协 昌缨发现做家长其实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年近三十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被磨去棱角,但他甘之如饴。 * 两人婚礼完后一个月,那是一个周日。谈君子这人生物钟一向准,平时早起惯了,到了周末也不太会睡懒觉。但这天她一睁眼就快十二点了,是被饿醒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醒得太晚了,她坐起身心里有些怅惘,一看身边昌缨不在,那种愁绪丝丝缕缕地盘绕上来,她竟有点想哭,情绪控制不住。 昌缨一身清爽进屋看她,他早就起了,他醒时发现君子还没起也有点惊讶,但随后想到可能是工作累着了,所以也没喊她。此时昌缨看见谈君子拥着被子一脸懵懵噔噔地坐在那里,看模样竟像是要哭,吓了一大跳。 谈君子幽怨地看着昌缨,情绪波动极大,一颗热泪滚了下来:“你怎么不在我边上?” 昌缨坐在床边,有些不可思议地摸摸她的脸,确认那的确是泪水:“现在十二点了宝贝儿,我看你没醒就去书房办了会儿公。” 谈君子揉揉眼睛,也被自己的矫情吓到了,但泪水越揉越多,止不住:“我好饿啊,饿的我想哭……我一看你不在身边,我觉得自己像一块破抹布,被丢弃了……呜呜呜……” 昌缨也被如此多愁善感的谈君子惊吓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捧着她的脸,把她的泪水托住,既觉得新奇,又觉得迷茫:“……” “你怎么不说话?” 谈君子抽泣着问。 昌缨无奈地笑笑:“没怎么见过这样的你,心里怪疼的,但又觉得挺可爱。破抹布这个形容还挺逗。” 谈君子眨眨眼,几个泪花又涌出来。昌缨忍不住去吻了吻她的眼角:“瞧把咱家君子委屈的,饿了快起床,我带你去吃饭。” 看昌缨要起身,谈君子突然整个人抱住了昌缨的半边臂膀,像只考拉:“先抱会儿再起床,你早上还没抱过我。” 昌缨被这突如其来的撒娇撩的心痒痒,君子很少这样粘人,此时谈君子的柔软全挤在他胳膊处,蹭来蹭去,不断点火。 昌缨用另外一边的手慢慢呼撸着她的头发:“抱了呢,怎么没抱,不过你那时睡着……” 渐渐这只手往下,探入了她的睡衣…… 谈君子一面不满地哼|唧一面满足地喘|息着被压在床上……昌缨去够床头避|孕|套,结果发现那盒子空了。 谈君子看他:“怎么了?” 昌缨有些懊恼说:“套没了。” “没事,我最近快来了应该。” 谈君子搂过昌缨,有些不耐地去吻他。 昌缨被她吻得也有些忘乎所以,两人正痴缠间,谈君子突然推开他,坐起来:“不对,不对不对……” 然后一溜儿小跑进了浴室。 昌缨被推开时整个人顺势仰天倒在大床上,大脑空白了几秒钟,只感到下面火热又嚣张,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呻|吟,然后扯过裤子也跟了过去。 浴室里谈君子在翻抽屉找|验|孕|棒,知道昌缨在看她,她边找边说:“我快三个月没来了,之前婚礼太忙了,没来|月|经|我也没注意……” 昌缨站在门口让下面缓了缓,小兄弟偃旗息鼓以后,才过来帮她翻,两人把浴室翻得一片狼藉,昌缨想了想站起身,直接就把蹲着发呆的谈君子打包起来抱出浴室:“快穿衣服,我们去医院查查。”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昌缨开车的手都在哆嗦,两手就像考驾照时一样乖乖地扶着方向盘,也不敢一只手握君子的手了。这个路段限速60,他今天开52,后面人开雾灯闪他,变道超车按喇叭,越过去时还对他比中指,昌缨都微笑点头致意,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憨憨的母性光辉,和谐与爱,深得rap精髓。 谈君子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怀上前后应该是知道牵牛回来那时候。所以也不是她心理素质不行,是激素水平变了。 现在昌缨想想都后怕,得亏婚礼时没让这奇女子翻跟头。 刚刚在医院,医生说暂时一切正常,不用太担心,还发了个表格,说让严格监控体重变化。现在科学备孕怀孕,不时兴吃得多生大胖娃娃那一套了。讲究吃的好,而不是吃得多。好多在孕后期容易得妊娠糖尿病,这个得要警惕一下。 和学生时期差不多,那时候对于谈君子来说,老师的话就是圣旨,现在医生的话就是圣旨。 昌缨比她还紧张,那段时间他打电话让木兰书花店(原·木兰花书店)的老板进货进一些母婴育儿书,自己要开始研读做笔记。老板一头雾水,这书店本身就是主要卖教辅书的,中学生谁会看育儿书啊。不过反正现在这家店归昌缨了,是赔是亏跟老板也没什么关系。 一本书昌缨把重点总结下来,晚上睡觉时念给谈君子听。不过一般他说几句之后,谈君子就呼呼睡着了。昌缨只得对着谈君子的肚子讲话,不知道妈妈肚子里的小宝宝,是不是也是秒睡着。 谈君子每周称体重,两人会称三次取平均值,还做了个曲线图贴家里冰箱上。 有次称体重后谈君子心血来潮,站在门框边,光脚笔直站好:“昌缨,你顺便帮我量下身高,好多人说怀孕会变矮。” 昌缨的手比着她的脑瓜顶贴在门框上,拿来笔轻轻划了道线。软尺一量,168.7. 谈君子皱了下眉头:“我这么多年才长两厘米呀,我记得我初中毕业166点多。这尺子是不是不准?” 昌缨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量完188.5,他说:“准的。” 然后他发现谈君子又因为激素水平作祟马上要哭,他内心挣扎了下哄道:“我刚刚说错了,本来是168.7,但因为你是我老婆,给你算170好吧?” 谈君子皱着的脸立马舒展开,点头:“当你老婆真值。” 昌缨内心暗暗喟叹一声,不值不行啊。 * 谈君子一直到预产期最后两周才彻底在家待着,昌盛老爷子面试了十几个月嫂,最后送来了俩,一个只管做饭,一个管照看人。 离预产期还有三天时,昌缨下班后去木兰书花店取新到学龄前儿童教育书,老板从柜台底下给他拿出预留好的三本,推过去给昌缨的同时说了句:“昌总,我想涨工资。” 昌缨当时买下这书店时,给原老板开一个月6000块,这工资哪怕是现在在彤城也不算低,老板说要涨工资时昌缨皱了下眉,刚想说什么,兜里电话响了。 他看屏幕:月嫂1(做饭的),接起来那边声音带点焦急。耳边老板还在絮絮叨叨叙说自己看店有多忙多累,想涨两千块……昌缨把手机话筒贴近,竖起食指晃了晃让老板先别说话,仔细听那边:“……羊水破了,送医院了已经……” 昌缨撂下电话立马要走,老板还揪着他衣服:“哎昌总,那涨工资那事怎么说?” 昌缨已经听不进其他的信息了,整个人就想赶紧飞到医院,扯开自己被拽住的衣袖匆匆忙忙出了门:“你想多少是多少。” * 后来女儿起名叫昌木兰,小名千千。谈君子本来想给女儿起小名叫坦克,做潜水艇金龙鱼的妹妹。但昌缨吻住君子的嘴:“不行哦,老婆。” 刘戡家那个儿子满岁时抓周,抓了个将棋的玉将,所以起名刘弈,小名将将。 刘弈比木兰大一岁半,和他那个傻爹爹不一样,刘弈从小就展现了可称之为神童的一切特质:不爱讲话,学习能力强,对数字、游戏十分敏感。 后来袁果还专门给他报了班学下将棋,小男孩儿在班里就没输过,把同班孩子弄得都快抑郁了。 刘弈是方方面面都不随父母。 与之相反,木兰和君子超级像。方方面面都像。 小丫头没学会走呢先学会滚了,在家像个穿山甲,或是峨眉山的猴子。昌缨每天回家先得骑在他脖子上待十分钟。 木兰四岁时,刘戡送了她一套小孩儿化妆美甲组合,假的,其实就是可以往身上涂抹的颜料画笔。 收到礼物时,昌缨觉得刘戡在搞他,于是转手送了刘戡儿子一个唢呐。 而令他格外在意的,还不是刘戡,而是刘戡他儿子,刘弈。 男人看男人都是准的,昌缨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五岁半的臭小子不对劲。那个眼神简直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这让他生出一身冷汗,不断在回想着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 历史总是惊人的一致,他这个傻女儿木兰被刘弈哄得一愣一愣的,还总觉得刘弈听自己的,可骄傲自豪了。 这天俩小孩儿在家,昌缨在书房。 过了会儿木兰哒哒哒跑过来,拎着化妆美甲组合。 “爸爸,化妆。” 木兰张开臂要抱。 昌缨把木兰抱到腿上:“好啊。” 他拿了个红色笔出来:“给你额头中央点个红点好不好?” 昌木兰摇头:“刘弈说,是我俩给你画。” 说着便揪起昌缨额前的一缕头发说:“刘弈说先给你编个辫子。” …… 昌缨本来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穿裙子了,并且此时他倔强地认为,一条大腿上套个花边小裙子那不叫穿裙子,不叫。 成年人的生活里真的没有容易二字。刘戡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